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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洲,十二月。
“萧小姐,我希望你可以配合我,这样我才能找到更有效的方法去改善你的病症。”
冬日奶茶铺子暖烘烘的,尤其受人青睐,玻璃门上的风铃随着门的推动响了又停,停了又响,送走一位又一位客人。
贺兰无奈合上面前的本子,拿出手机发送一条信息:龙少,如旧。
“萧小姐,”贺兰看向对面的正值好年纪的女孩子,欲开口告别,被她打断。
她依旧望着一楼的玻璃门,心不在焉说:“贺小姐一定从小生活得很幸福吧,你不能否认你不懂我心里的空空荡荡,那么,又怎么有效的来救赎一个长期生活在黑暗里的我呢。”
贺兰作为一个名校毕业且有五年以上从医经验的心理学专家,自然是不接受这样的质疑的,正要反驳,转而想的却是,三个月了,这位小姑娘终于愿意和她说话了,这是好的开端。
“萧小姐,你……”
“贺小姐,你清楚现实吗?很多人说着初心不负,照样转头随波逐流,这就是现实。它一层一层剖解开你的肉体,赤裸裸地将之晒在白日光下,还要继续蚕食你的精神,直到一点一点变成它想要你变成的样子。你隐隐作痛,也只是不在它眼里的一滩腐肉,令人作呕。”
贺兰再次被劫了话头,见小姑娘终于放下杵着侧脸的手,继而转过头,那对湖绿色眸子里,悠然对上她的视线,直直吸着人一头钻进那片不起波澜的湖底。
“萧小姐,你太悲观了,你该看看你周围的这些人,他们结束一天的工作,和爱人、和朋友结伴来到这里放松娱乐,这样的美好,是显而易见的,是鲜活又生动的不是吗?”
今天这样的平安夜,店里的人只增不减,萧念视线又悄然飘到了那扇玻璃门前。
美好吗?鲜活吗?不,这样鲜活的美好,结束在了一年前的夏末,当乌云取代了艳阳天,当大雨倾盆落下,当萧恒被盖上白布从手术室推出来,当医生用一副节哀的表情对她说他们尽力了的时候,一切美好都结束了。
她从小都在讨别人欢心,只遇到一个愿意把她放进眼里,装在心里疼宠的人,上帝多么不公,连这仅有的一份都要夺走。
贺兰走出奶茶铺子的时候,冷气扑面而来,她回头透过雾蒙蒙的玻璃门看一眼二楼走廊边不愿再同她交流的小姑娘,叹气摇头,抑郁症可以引发太多后遗症,而这个小姑娘,显然在治疗抑郁症时,也学会了如何隐藏自己的心事,建起了更强的堡垒。
她在防备所有接近自己的人。
萧念轻扣两下桌面,楼下时刻注意她动向的美艳女保镖立刻上前询问,“小主子,有什么吩咐?”
北淼跟随萧念近一年,清楚这位主子什么脾性,出门从来只穿便衣,萧念示意她坐下,她点头坐下。
“这家奶茶铺子是萧恒送给我的生日礼物,牛奶咖啡很好喝,给你也来一杯吧,平安夜的女孩子,怎么能缺甜。”
刚说完,楼下侍者已经端着托盘,把饮品放置到北淼跟前,侍者也给萧念换了一杯同样的牛奶咖啡。
萧念双手握着杯子,轻轻抿一口,身子放松状陷进身后柔软的单人沙发里。
北淼不喜欢甜,也不明白小主子“平安夜不能缺甜”的言论从何而来,可她明白,服从命令是她的本职工作。
然而,她忽略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平安夜,每年平安夜,萧恒都会给他的小公主很多很多惊喜,一直到圣诞夜过后。
萧念小时候想要的东西不多,父母亲的疼爱和在乎,可她没有得到,一直到那个家里的人东西离散,她才接受了自己多年来都在唱独角戏的现实。
就是这样的萧念,五岁一眼相中了孤儿院的男孩,把她带回家,用仅有的知识量,给他起名为“恒”,意喻永远不分离之意,也用她有且只有的懵懵懂懂的爱和善意,感化了冰冷的男孩子,得到了一份平等的重视和在乎。
萧念踏着薄雪独自离开奶茶店,瘦小的身子裹在毛呢大衣里,缓缓融入之中。
广场巨大的LED屏里,一个钟表正在转动,距离圣诞节还有两个小时。
萧念迎着路人异样眼光在长椅上坐着和钟表对望,终于在感觉到握着花束的手背传来阵阵凉意时,湖绿眸子恢复了清明。
视线里,雪花洋洋洒洒落下,有那么一片落在纯白色栀子花上,雪渐融,化成水珠,顺着花瓣流进了花芯里。
萧念抬头,伸出手,白色雪花落在掌心里,冰凉刺骨。
“今年的平安夜很冷,雪很凉。”
收回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方巾,一寸一寸,仔仔细细把手擦拭干净,表情哪还有喃喃自语时的迷惘,湖绿眸子里起雾又结冰,让人看不清,摸不透。
“诶诶诶!你们猜我刚才从广场过来看见什么了?美女!绝对正!”
凌晨的酒吧,喜爱夜生活的人们,精彩生活不过刚开始。
五光十色的灯光,强烈的鼓点,喧嚷的人群;酒吧的夜景精彩纷呈,舞池里舞动的身影,角落里独饮的落寞男女,还有帅气的调酒师。
中央广场衍生出的一条林荫道深处,内里经营着一家酒吧,名为域。
年轻的面孔囊括了整个二楼酒吧,金发少年在雅座里坐下,拿着手机往群里传小视频,语气面容皆是兴奋。
座位上的几个年轻男女调笑着打开手机看信息。
一条小视频,手机像素非常高清,身着墨色大衣和黑色礼帽的女孩,站在长椅前,抱着一束栀子花,面对LED屏里的挂钟双手合十,虔诚而美好。
“这也没什么吧,化了妆,如花都成西施。”
一少年放下手机,不屑道。
金发少年也不恼,喝一口酒道:“切!不看别后悔。”
话音刚刚收尾,惊呼声和手机落地声同时响起。
“初步鉴定,这眼睛,不像美瞳。”咬着棒棒糖的小姑娘一本正经分析。
“黄皮肤却长着鬼佬的眼睛,混血?”波浪卷及腰的少女靠在后座悠悠说道。
视频里的女孩许完愿,睁开眼睛,把栀子花放在长椅上,双手插兜走出了镜头。
“她在哪?”
身后出现一少年,外套底下还裹着校服,脸色有些近乎病态的白。
“哟,咱桀哥这是动了凡心了…”
“我问,她在哪里!”
不理会金发少年的愕然和一众人的愣怔,少年上前,一把抢过那手机,轻颤着睫毛打开定格的视频,瞳孔里只剩下少女许愿的侧颜和时代广场的大背景。
这一屋子的声色犬马,各色人等皆知晓,这位乔姓的少爷一贯是个好脾气,从未和人红过脸,更别提今天这样疾言厉色的质问了。
再也没了谦谦少年样子。
此举动让一群少男少女皆是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情绪突然这么激动。
“时代广场,LED屏正对面的……”
金发少年话没完,乔文桀拿了钥匙,便疯了一般往外跑,撞到了要回座位的楚辞。
“怎么回事?”
大家一致表示不解,楚辞捡起地上的手机,还在来回播放那段小视频,楚辞眉头轻蹙。
“要不我们去看看?别出什么事了。”一处角落有人提议,抬头询问大家的意见。
楚辞收起手机,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开什么玩笑,主人都走了,场子怎么办?”
金发少年不赞同,一屋子的人都知道,今天这位爷开业典礼,邀了一众男女热场子。
“我没让邵琮去……”
那角落的少年话还没完,楚辞率先起身说了句“走”。
乔文桀赶到广场时,没有见到萧念,只见到了长椅上的孤单花束。
乔文桀着急忙慌往四周扫一遍,没有萧念。
“萧念!”
这一声吼,惹得匆匆过路人纷纷注目。
乔文桀不放弃,继续喊:“萧念!”
一边喊一边红了眼,顾不得头顶的飘落的雪花,“萧萧!萧萧!我在找你……一直在找你!回来吧……”
少年终是鼻头一酸,泪两行。
四周空空荡荡,无人应答,只有越下越大的雪花和路人的窃窃私语。
乔文桀腿一曲,直直跪了下来,颤着手拿起了那一束栀子花。
萧恒最喜欢栀子花,萧念爱屋及乌,也最喜欢这一种花。
一群人赶到时,就见乔文桀抱着栀子花跪坐在雪地上。
楚辞皱眉上前试图把好友扶起来,上次看见他这幅样子,是在……那一副画像前。
“萧萧她没有死,她还活着!她还好好的……”
乔文桀抱着花束喃喃自语。
湖绿眸子、萧念?
可听陆子骞说,那女孩已经在国外因为意外事件,葬身火海已故。
一同前来的几个人自觉没有上前,毕竟不是成天厮混在一起的,总要留一点体面。
吃棒棒糖的女孩挽着长发女孩的手臂,小声道:“灰姑娘和王子久别重逢的戏码吗?好狗血!”
那长发女孩敲敲她的头,无奈回答:“少看些少女漫成吗?”
棒棒糖女孩吐吐舌头,撇嘴笑笑。
夹克少年在一边啃手指,其实他是觉得那视频里的姑娘莫名熟悉,好像在哪见过,转念想想,这姑娘长了一双这样独特的眼睛,要说见过一面,也应该很难忘。
“老庄,想什么呢?”
棒球服少年搭上庄正肩膀,问道。
夹克少年也不瞒着,敞开说道:“你们不觉得这姑娘眼熟吗?我是说撇开眼睛不说。”
棒球服少年笑,“不能啊!她这么好看,撇开眼睛不说我也该过目不忘。”
这话遭到三人一致白眼,几人乐乐呵呵一笑而过。
“我知道我知道!随着这姑娘陆陆续续在咱们跟前出现过以后,我们即将迎来自己的使命!”
棒棒糖女孩拢一拢围巾,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几个人习以为常,长发女孩双手插兜,仔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近的人和事,脑库存空空如也。
这大冬天的,几个人很少来外边晃悠,周末活动都改成居家打排位了,连酒吧都很少过来,要说这有什么大事,那只有,几个人九月在北城搞了点事情,还偶遇了一个美少女战士。
长发女孩打开视频,细细打量视频里的主角,若有所思。
乔文桀抱着花束,靠坐在长椅上,失魂落魄大抵也不过如此。
“从雨城回景洲那天,在机场遇见了萧恒,搭了便车一起回古水镇,没想到有人在路上有埋伏,手里有枪,车子也突然失灵,萧恒替我挨了一枪。”
楚辞也不介意地上湿滑,陪乔文桀坐下,冒着雪花听他讲当年的事情。
他倒是听说过萧恒,听他姐说过,应该是个极其优秀的男人,玩得了音乐,打得了枪,能让楚喻这个眼高于顶的女人如此夸赞,想来的确不简单。
只不过萧恒为什么会回古水镇?据乔文桀所说的,这个萧念是萧老小女儿萧然所生,当年萧然为了一个男人和萧家断绝关系,萧恒和萧念在外长大,应该和那几个老头子都没什么联系才对。
“萧恒进手术室的时候,萧萧在医院过道坐了一下午,我们怎么喊她都没有反应,直到医生出来说他们尽力了,她也没哭……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去了医院顶楼。”
楚辞和虞美然等人不自觉一愣,他们这些二代,没少听豪门恩怨情仇,但是,如果这事发生就发生在身边,性质可真不一样。
“不想说就别说,没人逼你。”
楚辞出声打断,乔文桀这个需要不定时心理理疗的人,可别再恶化了。
乔文桀摇头,抱紧栀子花。
“你不认识她,你不会了解,一个特别骄傲的小姑娘,红着眼睛,流着眼泪,有多让人心疼……萧恒是萧念的全部,可我亲手把她的希望杀死了……”
“那不是你的错,换做谁都会……”
“他是熊猫血!萧恒,他是熊猫血……”
乔文桀低吼完,仰起脸,手捂着额头,眼泪止不住顺着颌角低落。
所以如果没有那一枪,如果只是车子失灵,中途跳车,或者结果好一点,车子冲破栅栏,沉到桥底…一切,会不会有所扭转的余地。
这是乔文桀的心结,也是坚持想要找到萧念的执念源头,他欠她的,何止是一条人命,萧恒之于萧念,太重。
“我靠!这萧恒是个人物啊!”
棒球服少年撑着伞,深感震撼。
棒棒糖女孩在心里脑补了一出大戏之后,提出今晚最关键的问题,她说:“所以,人都出现了,我们为什么不继续在周围找找?”
很显然,这句话之于不知该如何安慰好友的楚辞,是一个很好的可以转移的话题点。
“我让人在周围帮你找,她眼睛独特,应该很好找到。”
几个人还未散,就听见清脆嗓音从身后传来。
“景洲的冬天,越发冷了。”
很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楚辞对那年雪地的女孩子依旧很清晰。
头顶的雪花纷纷扬扬,十二点的烟花骤然绽放,女孩手里抱着纯白栀子花,一双眸子盛满了灿烂烟火,漂亮得摄人心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