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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玉在钟延辉的哑口无言中笑呵呵开口,“这样不好吧贺哥?辞退员工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得跟大家伙一起商量商量啊。”
贺锦林没料到连玉就在身后,冷不丁听见她说话怔愣了一下,片刻后说道:“一个兼职还用商量?”
“我觉得用。”连玉来到贺锦林身旁,撑着吧台对他说。
“手里干股多说话就是硬气哈。”贺锦林皮笑肉不笑地一咧嘴,“可惜咱们这儿有什么事向来都是通过投票表决的。”
连玉考虑一下问道:“那结果要是2比2呢?”
贺锦林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轻拍吧台一下,“到时候再听你这位最大股东的话也不迟啊。”
连玉点点头,“那行,你把另外两位叫来问问再说。”
贺锦林掏出小灵通低头拨号,嘴角噙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不用那么麻烦,电话里说一声就行了。”
正说着,一个身穿白色运动服,刘海几乎遮住眼镜,令人看不清面相的男生忽然推门走了进来。
贺锦林看见他便咧嘴一笑,“小韩你来的正好,见见咱们的新合伙人、最大股东——连玉。”
连玉便知道这位就是韩青山,网吧其余三人里手持干股最少的一个。据眼镜师兄的可靠消息,韩青山跟贺锦林的女朋友向云是老乡,当初他能参股也是向云给他透露的消息,韩青山依靠这点聊胜于无的干股两年来没少赚钱,起码每学期的生活费是有保障的。
所以韩青山凡事以贺锦林和向云马首是瞻,连玉一点都不感到奇怪。
果然韩青山一点也没辜负贺锦林对他的期待,张嘴就是:“我都听贺哥的。”
贺锦林轻佻地瞥了连玉一眼,“怎么样?死心没有?”
连玉摇摇头,“不是还有一个呢么?打电话问问再说。”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贺锦林一边拨号一边冷笑,“我跟付原认识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他么?”
连玉搓搓人中,没说话。
电话接通贺锦林直接了当对付原说:“我准备把夜班的人换了,那个连玉非得说大家一起商量,你怎么个意思啊小付?”
电话里安静片刻,随后传出付原的声音,“没必要吧贺哥,我觉得钟延辉干得挺好,换新人又要重新教,不够麻烦的,还是别换了。”
贺锦林难以置信地看向手机,正想再多说两句说服付原,电话那头的付原却说:“就这样吧贺哥,我这有事先挂了。”
连玉亲眼看见贺锦林挂断电话,才慢悠悠说道:“嗯……这是不是我刚刚说的2比2?”
贺锦林脸若冰霜,把电话揣进口袋里,狠狠瞪了跟这事说有关也有关,说无关也无关的钟延辉一眼,一天内第二次摔门而出。
连玉啧啧感叹,“脾气可够大的,这门要是摔坏了咋整?”说完她看了电脑前坐如钟的韩青山一眼,笑盈盈凑上去问人家:“韩哥,咱这房东说没说过这门啊马桶啊啥的要是坏了该咋办?”
“谁损坏谁赔偿。”韩青山头不抬眼不睁地回答。
“好嘞,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数了。”
连玉踱步回吧台,发现钟延辉正准备吃泡面,一米七八的个头就吃那么薄薄一袋老北京方便面,别说茶叶蛋了,连根三毛钱的火腿肠都没有,水倒是没少放。
方便面这东西,饿的时候闻起来简直是人间美味。钟延辉刚挑起一筷子面条,韩青山抽抽鼻子喊道:“给我也泡一袋,加蛋加肠。”说完他停顿半晌,转头看向吧台方向又加上一句,“待会儿给你钱。”
钟延辉默默从吧台里拿出一桶康师傅,一个乡巴佬卤蛋和一根金锣火腿肠,泡好后端到韩青山面前,韩青山拿给他三块五毛钱。
全程连玉都看在眼里,她问正喝面汤的钟延辉,“一袋老北京你能吃饱吗?”
钟延辉尴尬地放下饭盒,小声说:“混个水饱,习惯以后就不觉得饿了。”
连玉愤愤地一捶手心,“狼心狗肺的学校,好好的食堂不好好干,净想着坑蒙拐骗。”
学校99年第一次扩招,成效显着,当年的报到人数是往年在校人数最多时的两倍还要多。学校领导在学生服务上面狠下了一番功夫,食堂、小卖铺还有教学方面无不精益求精。听说去年99届开学的时候一份二两的红烧肉只要两块五毛钱,四两米饭只要一块钱。
然后轮到他们2000届时,招生情况大大出乎学校的预料,不仅生源数量大降,质量相比起99届也是参差不齐,所以各项服务的质量也开始随之下降。二两红烧肉变成半肉半土豆,价格还上涨了一块,米饭价格倒是没变,但食堂再也没用过新米。
然而就算食堂的饭菜价格再便宜,相比起老北京方便面也是贵的,在食堂吃一顿够钟延辉吃两天方便面了,所以钟延辉心知肚明,即使两块五的红烧肉还在,他也照样吃不起。
“跟食堂没关系,是我自己爱吃方便面。”他笑一笑,喝掉一口面汤。
连玉看着他那细瘦的腕子和青筋凸起的手背,觉得他要是只穿一条四角内裤可能比那天的排骨架子还要吓人。
上学期江晓萍曾经提过一嘴钟延辉的事,那时连玉还以为她满口胡诌,这人说话办事都挺利索的,在班里人缘也不错,怎么看也不像个弱智。
可当他笑着说他爱吃方便面,连玉就忍不住有些怀疑,谁家好人天天吃方便面还能说自己爱吃那东西?顿顿满汉全席偶尔也得吃点清粥小菜解解腻呢,更何况二两面配一斤八两的水,能好吃到哪儿去。
好奇心一起就总是忍不住想刨根究底,连玉欠不登似的探头过去问钟延辉,“你家不是本地的么,为啥不走读啊?”难道说回家也混不上一口饱饭?
钟延辉憨厚地笑笑,“我爸经常跑长途,我妈自己开个商店还得照顾我弟弟,我怕她累着。”
“那确实是挺忙,你要是有个姐就好了,像我就有个姐,她啥都帮我安排得好好的,我从小到大就没挨过饿。”
“我也有个姐。”钟延辉立刻放下饭盒,兴致勃勃地说,“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不算我们家人,是我姑姑家孩子。”
江晓萍诚不欺我,不过钟延辉也不傻呀,还知道按照严格意义上来说。
“为啥算你姑姑家孩子啊?”连玉一手放在吧台上,另外一只手撑着下巴,满脸都是八卦的兴味。
钟延辉挠一挠脸颊,有些不知所措地说:“我妈说我们家三代单传,不能断在我姐手里,把她过继给我姑姑之后计生办才让我妈生我。”
来了来了,重点来了。连玉满脸都是不解,“可你刚才说你还有一个弟弟,这不还是违反计划生育了吗?我们那边多的罚三万,少的罚一万多,你们这边罚多少啊?”
钟延辉低下头去,“没罚款。”
在钟延辉的姐姐和他之间,钟母先后流掉过三个孩子,无一例外都是女孩。好不容易等到钟延辉出生,全家上下终于心满意足,钟母也按照计生办的要求去上了环。
谁知钟延辉五岁那年钟母突然出现妊娠反应,去医院检查人家说她怀孕马上五个月了,还是双胞胎,男孩。
偏赶在这个时候,钟父打零工的饲料厂招正式工,钟父本来不符合条件,不知怎么最后竟被录取上了。
钟母的高兴劲儿根本按捺不住,回家连连说他们家的福星来了。原来刚结婚的时候曾经有个算命的对钟母说过,她命中有双子,是多福多寿的命格。这不正好应验了吗?刚查出怀了双胞胎孩子他爸就成为正式工,可不就是福星。
钟父也想留下孩子,双胞胎呢,多稀罕啊。可是他们家先送走一个,又流掉三个,好不容易才留下一个带把的,这两个福星来是来了,来的却有些不是时候,总不能把大儿子也送出去不要吧?那可是个男孩,已经五岁,懂事了。
夫妻俩为难了好些时候,转机突然不期而至。
五岁的钟延辉跟小伙伴在村里疯玩,不知哪根筋搭错,学人家往公共厕所里扔石头砸蛤蟆,一个没留神就掉进了粪坑。
救上来的时候他已经闭过气去了,要不是村里人忍着恶心给他做人工呼吸,他那会儿重新投胎的话估计现在刚好小学毕业。
明明是几个小孩人挤人一时不慎把他挤下去的,为了不挨大人的打,其他几个小孩异口同声说钟延辉是自己主动跳下去抓蛤蟆的。一时间村里人都在说钟延辉脑子有问题,长大了怕也是个拖累家里的废物。
钟父钟母听见这话不怒反笑,脑子有问题好啊,钟延辉要是个傻子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生下双胞胎了。于是夫妇两人在家里教会钟延辉怎样做一个真正的“傻子”,竟然真的骗过相关单位,给钟延辉办了一张残疾证。
半年后钟天赐和钟天聪顺利出生,钟延辉却因为“残疾”比别人晚两年才开始上学。并且从小学到初中,他的外号一直只有一个,那就是傻子。
直到他选择念中专,才终于摆脱掉傻子两个字给他带来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