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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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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上对你说的那番话,你就当没听过罢……”

    “而今这个世道,谁又能够独善其身呢……”赵孟昳背对着他,扶着门的手缓缓落下。空旷的屋子里没了声音,她抿了抿嘴唇,转过身来,直直地看着靠在榻前有些颓然的陈云钊。

    “靠逃避来度日,倒不如生来就活在梦里。”

    她的言语间多了几分凛冽,甚至含了些别的意味,引得陈云钊倒是清醒了许多。他支起身子,捡起倒地的酒壶,立在案上。但人终究是醉的,连带着声音也低沉了些。

    “你说,”陈云钊犹豫良久才接着说下去,“若是……若是为了万人去放弃一人,这样真的是对的吗………”

    “还是我太幼稚了。”他干笑了几声,别过头去。“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究竟怎样才是对的。”

    “罢了,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眼前这个平时看上去有些孤高肃气的男人,到底也不过二十三岁的年纪。赵孟昳知道,若不是遭遇了对他而言大有刺激的事儿,他也不会像个孩子一样,甚至失态至此。

    “以一人易万人,看你谋的是天下福祉还是天下兴亡。”赵孟昳走到窗边,轻轻一推,寒流迎面涌来。“阿翁从前教过我许多,我见识浅薄,学不到几分,但我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雍梁居西北之隅,冬日里经常是黑漆漆的一片,偏偏今日挂了轮弯月在天上。微弱的光投射在屋外的鱼塘里,府上的侍从刚刚给投了食,一尾一尾荡起了涟漪,像是在月间穿行。

    “若是为了天下福祉,那大可不必。若是为了天下兴亡………”赵孟昳突然转过头来,“谁要害那万人,就去解决掉他,而不是揪着那一个替罪羔羊不放。”

    “鱼多食少,是该解决吃得多的那条鱼,还是该从源头着手,在黑冰台这些年,我想你比我要清楚。”她深吸一口气,把窗子关上了,转而正正面对着陈云钊。

    “可他偏偏不这样想,”陈云钊笑了,笑容有些干涩地僵在那里。大概是酒意又上来了,他向后一靠,手搭在了膝上,情绪渐渐有了些波动。

    “可你没错。”

    言尽于此,有些事终归要他自己去悟。

    “早些歇息。”赵孟昳离开了这间屋子,寒风依旧喧嚣,打在身上还有些痛。她走到那个小池塘边,将食指没入水中,将鱼也引了过来。

    “……水都会脏,何况是人呢……”

    她站起身,沿着小路向自己屋子走去。回廊转角处,她停下了步子,投射下的光影在其间交迭。赵孟昳没有转过身去,她等着身后那人跟上来。

    “你也该听够了。”

    “姑,姑娘,少将军他……”女子小步小步地来到她身边,低着头,显得唯唯诺诺极了。

    “阿江,你知道的可比我多得多吧。”

    她猛地抬起头,身子伏得更低了,像只受惊的小兽似的,而赵孟昳却微笑着凑的更近了。“从前那名册我看过,也都记着。”

    “平谖候府阿江,夜枭阁江缇,兄长从不留无用之人,在我面前,你还打算继续装下去吗?”

    雍梁皇城,重华殿。

    绀衣宫装女子拿着只拨浪鼓逗弄着面前这个咿呀学步的孩童。孩子伸着两只肉手向前扑腾,一个不稳摔进她的怀里,连旁边站着的侍女们都笑出了声。

    “姜夫人,君上到了。”

    韩征屏退了殿内所有的侍者,从姜容怀里接过孩子,难以掩盖满面的笑意。“臭小子,又重了!”

    “还说呢,卓儿想你得紧,你到好……”姜容轻轻打在他身上,像极了寻常夫妻之间的玩笑。韩征也不生气,反而向她道着歉。

    “行啦,我先把卓儿带下去,这臭小子闹腾起来,十匹马也拉不住。”

    姜容抱着孩子到偏殿交给了孙妈妈,回来时突然一声巨响,寝殿的窗子被大风给掀开,打在外面的墙上。外边落下的雪子也随风进了屋子。

    “又起风了。”姜容来到窗前,外边黑漆漆的一片,月亮也不见了踪影。她伸出手来接住一粒雪子,但在下一秒却马上就化开了。“今年这风可比往常要烈的多。”

    “其实年年都这样。”韩征来到她身后,伸出手替她关了窗子,又用自己身上那件厚重的斗篷将她裹进自己怀里。

    他搂了搂斗篷里小身板的人儿,总算是有了些热气。“雍梁不同于姜国,入了秋,风就吹得急了……你得学会照顾自己。”

    “是……”姜容在她怀里小声着,想让他听见,却又害怕他知道。“今日……”

    “听人说,今日祖太后来过了。”

    几番挣扎,话到嘴边,却被韩征给截了去。她抬头看向他,不知道该如何做答。

    “祖太后是你母国人,多亲近亲近,话话家常也是对的。”韩征笑了笑,突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弄得姜容有些懵懵的。“毕竟是长辈,明日我同你一道去请个安。”

    “祖太后……”

    “累了,早点休息吧。”韩征没有理会她未说出口的那半句话,两个人都各怀着心事,也注定着一夜未眠。

    落雪的那一刻,那一轮弯月便早早地躲了起来。宫人打着灯巡着夜,来回穿行,直到整座城池都没了光亮。

    “小筝,小筝!”

    赵孟昳突然从梦里惊醒,发了虚汗。她环顾四周,缓了好一会,才知已身在雍梁。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重复着这个梦,次次从梦中惊醒,但那个名字对她来说已经太过遥远了,她甚至都快忘了这个名字的由来。

    晋阳旧事尘封,对她而言,或许小筝早就死在了八年前的那个夜晚。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