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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仙喜竹幽,要在林中留】
云聚冷风起,舟行微雨急。
蜉蝣离水去,隐在畔前堤。
天色昏沉,渐有细雨斜洒。
雨丝绵绵垂下,犹如一根根抻直了的蛛丝,在这天地间织起了一张大网。
在这张大网里,任何人、事、物都逃不掉。
雨中人,有男有女,有江湖人,有庙堂人,亦有普通人。
当然也有恩人,更有仇人。
雨中事,有好有坏,有天下事,有个人事,亦有江湖事。
当然也有不平事,更有生死事。
雨中物,有川有城,有扁舟,有画船,亦有丝竹管弦。
当然也有浊酒,更有利剑。
细雨洒下的时候,林然就躺在一叶扁舟里。
手中一壶酒,腰间一把剑。
有人说林然的实力其实还要在那位影煞之上,只因从来没有人看到过他出剑,因为但凡看到过他出剑的人,都已经死了。
而现在,他要出剑了。
雨丝落在他的脸上,渐渐汇成颗颗雨滴,又聚成一线缓缓滑落。
林然享受的闭上了眼睛,再度灌上了一大口酒。
他喜欢阴天,更喜欢雨。
尤其是细雨。
这样便可以让他在决定杀人前变得无比平静。
绵绵的雨丝,可以洗涤一个刽子手的双手,也可以洗涤杀人后剑上仍存的血迹,更可以洗涤颤动不安的灵魂。
他喜欢酒,更喜欢饮酒。
尤其是烈酒。
灼热的烈酒,可以让他暂时忘记自己是何人,在何地,欲往何方,最主要的,是可以忘记存在记忆里的一张张死前的狰狞面孔。
他在这条江里,已经来回漂流了三个月,三个月里,除了吃喝拉撒,便一直躺在这一叶扁舟里,看天,饮酒。
顺便,等一个人。
江的左岸,便是这江都郡的郡城,白帝城。
那位号称大地威虎将的传奇将军,尉迟裨,便是江都郡的郡守,也是这白帝城的主人,其本身擅长七十三路梭云枪,至今未逢敌手。
至于他的境界……只听闻是绝顶以上,在其麾下,还有四大近卫,各个皆是绝顶高手,四人皆用流星锤,擅长合击之术。
尉迟裨,便是林然要等的人。
今日,他终于出来了。
就在一艘画船之上。
舟在上游,船在下游。
两船交错的一刹那,林然的身影,消失了。
画船上丝竹悠扬,有八名妖娆舞姬连番起舞,两侧则是两排席位,正对船头有两张主坐,其上各有两人,一黑一白。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南唐各郡的郡守们都需要接待皇帝派来的典圣使,进行每个季度的军情民情汇报,也称典册大会,其中提到的每一项都会一一记录在册,汇报给南唐的皇帝。
三个月前的那次,是在守备森严的郡守府里,因此林然并没有寻得机会。
而此次的典圣使,是自己安排的人。
所以才有了江上的这艘画船。
但是这名典圣使,只管喝酒,不管杀人。
画船船舷一周,皆是披甲持刀的守卫,甲卫分两排,一排向里,一排向外,皆是目光森冷,时刻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每名甲士,都是一流高手!
一侧的守卫发现了小船的异常,当即低喝一声。
“有古怪!”
“下去看看!”
当即有一人跳下高高的船舷,在小船上打量许久,又跳入水中四下查探,却也无甚发现,只得无奈顺着爬绳返回。
一众甲卫纷纷松了口气,却是没再管那艘孤舟,只当是哪个港口脱了岸绳的小船罢了。
小船附近,一团血迹缓缓扩散开来,很快便顺着江流消失,借着雨幕的遮挡,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画船歌舞升平,守卫冷漠无声。
细雨绵绵洒洒,每个席位都各有两名娇女撑着油纸伞,伞下,则是坐着一颗颗躁动的心,表面上却风平浪静,推杯换盏。
四名近卫,手持流星,全部站在尉迟裨近前,双目如铜铃,有任何人敢犯上作乱,他们绝对会第一时间出手。
林然在等,等对方出现破绽的那一刻。
一名好的杀手,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杀气,想要没有杀气,首先便要做到心平气和,收敛杀心。
人有六识,尤其是高手,即使是右眼皮轻轻跳上一下,马上便会提高警惕。
当你要杀一个人的时候,你心里想的,应是怎么去保护他,而且必须是不掺杂任何杂念的守护之心。
这样,才能使你的猎物放松警惕。
风稍急,雨幕更加倾斜。
天时,地利,人和,皆占。
黑白二人似乎说了什么,只见黑的一挥手,乐舞一停,纷纷跪在地上。
却是风雨不应人意,尉迟裨打算前往城内。
画船一动,向着江岸靠拢而去。
到得岸畔,众人纷纷起身,四名近卫同时将目光看向了岸边。
黑白二人也从席位上缓缓起身。
就是现在!
只有短短的一刹那,他的剑,必须要像电光一样快!
雨幕一分,众人但觉眼前一花。
“嘭~!”
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传来,黑白二人由上至下,嘭的一声,直接分为两半,鲜血喷溅,满船皆惊。
剑出!
一道巨大的剑气波纹自黑白二人处散发,瞬间分开雨幕。
寒光绽放!
“咔嚓~”
画船一分为二。
一名持剑甲卫的身形,突兀浮现。
船上的人愣住了,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场景,尉迟将军......还有典圣使,死了?
这怎么可能!!!
众人发愣之际,一抹黑光闪过,围船一圈,最后回到原点。
“噗~”
“噗~”
“噗噗噗~”
两排甲卫,尸首分离。
船上,只剩四名近卫,还有乐舞及撑伞人活着。
四名近卫反应过来,不顾缓缓下沉的两节画船,四道锤影,瞬间对着眼前持剑甲卫击出。
船上一时杂乱无章,一众乐舞娇女纷纷向着岸上跳去。
四道攻击,直接锁定了林然的头胸腹腿,猛然而至,伴随的还有四声怒吼。
“好竖子!拿命来!”
林然身形一矮,倒在甲板之上,躲过这四道攻击,却不料四人手腕一抖,粗大的链条便向着自己砸了下来。
“咔嚓~”
林然就就势一个翻滚,躲开夺命四击,刚刚所在甲板被打的轰然碎裂。
身形一震,甲胄被林然脱下,接着化作一道寒光向着其中一人刺去。
“叮~”
身在途中,四道铁链再度袭来,林然长剑一抖,一触即收,一旦收的慢了,长剑便会被流星锤缠住,不堪设想。
再度飞身向后退去。
就在就快落地的刹那,身后两道恶风陡然袭来,林然来不及做更多反应,身形猛的拔高,同时手中长剑向后扫去。
“哧~”
“叮~”
两柄匕首,同时刺向林然背后,一柄被长剑格开,另一柄径直刺入林然左侧后腰!
林然身形倒飞而出,转目一看,却是两名舞姬。
二人手持两柄匕首,再度向自己袭来,与此同时,四颗流星锤呼啸而至。
林然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刚刚击杀尉迟裨和一圈守卫,已然消耗了自己九成的内力,此刻早已是强弩之末。
狭路相逢,勇者胜。
林然双目微眯,眼眸更亮。
一剑直刺,直奔一名舞姬而去。
“嗤~”
“哧~”
两道利器透体的声音传来。
一名舞姬的人头飞出,另一名舞姬的匕首刺进了林然的右胸。
林然神情更加淡漠,长剑顺势一扫,另外一名舞姬人头落地。
以伤换命!
“噗~”
一口鲜血喷出,林然顾不得剧痛,再度就地一滚,躲开了四道凶猛而至的流星锤攻击。
此刻,两节画船已经沉入水面,江水漫过众人脚踝。
“哼~”
林然闷哼一声,长剑一抖,整个人化作一道剑光,再次向着四人飞去。
一抹寒光乍现,雨幕再分。
四道铁链瞬间死死的缠住了林然的身体,四颗铁锤依次重重拍打在林然的前胸后背。
“噗~”
林然大口吐血,勉强将身上满是尖刺的流星锤及铁链解下,长剑一收,跳入江水,向着远处的扁舟游了过去。
画船彻底沉没,水面及至四名近卫胸腹,一抹血线,渐渐显现在四人脖项之上,接着四颗人头飞起,热血喷溅,染红一片江面。
良久之后,林然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上了扁舟,熟练的取出一瓶药粉,脱了上衣,纷纷撒向前胸的伤口,又在后背抹了几把,取出布带,将自己周身围了个结实。
这才一头倒在了船上,双眼缓缓闭上。
“小姐,我终于可以......去见你了。”
......
幽竹小楼。
萧玉仙呆呆的看着手中仅剩的剑柄,眼圈泛红。
“啊~”
接着便发出了一声响彻云天的尖叫。
想要再度冲进楼去把那个男人千刀万剐,却是再也没有了那个胆量。
这一瞬间,萧玉仙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所有的骄傲,在长剑化为碎片的那一刻,尽数化为云烟。
自己败的彻彻底底,虽然想过自己会有败的那一天,却从来没想到过会如此的不堪,屈辱,不甘,怨恨,却又无力。
打败自己的人就是那个一头白发的男人,他叫云玄,自己在他眼中,甚至连正眼瞧上一瞧的资格都没有。
从进来开始,自己在他眼中,估计也就只是个小丑罢了。
他的俊,是真的。他的傲,是真的。他的修为,更是真的不能再真。
可笑自己还把它当作个跳梁小丑,到头来自己才是那个最搞笑的人。
萧玉仙颓然站立,几滴清泪流下,英气尽失,此刻的她,到是看起来颇具几分女子的气质。
“萧姑娘,既然查完了,这遍请吧。”
怜芳儿的语气再不付之前的客气和恭敬,平淡的话语传出,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玉仙站立良久,失魂落魄的向着竹林外走去。
怜芳儿心中大畅,一路跟着萧玉仙,再度返回了临江阁。
花解语转过头来看着狼狈不堪的萧玉仙,微微一笑,旋即说道:
“萧姑娘,可是查完了?”
萧玉仙抬起头来,眼神复杂。
“想不到你这烟雨楼还真是卧虎藏龙,是我小看了你们,先前本姑娘行事多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花解语淡淡一笑,比了个手势。
“萧姑娘请坐,你也是为了令兄的死因,情有可原,花某并无任何怪罪之意。”
说完,便亲自给萧玉仙斟了一盏茶。
萧玉仙闻言道了声谢,坐立一侧,只听花解语再度说道:
“你在云兄那里碰了钉子到也正常,他这个人,向来淡泊,尤其不好讲话,这件事也怪我,应该提前跟你说明白,你就不会这么狼狈了。”
萧玉仙顿生尴尬,心里明白,即使花解语真的这样说了,自己的看法依旧不会改变。
只是可惜了那把神兵。
刚刚拿到手上还没捂热乎呢,就给云玄毁了。
“花公子不必自责,此事错在我,没想到这位云公子,竟然是一位化境高手,是本姑娘看走眼了。”
花解语复又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请喝茶。”
看到萧玉仙拾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花解语这才接着说道:
“这是花某珍藏多年的极品天香茶,乃是取自天香树最高一处枝冠的芽尖,内涵温润之气,可令人放松心神,理气解郁,今日特拿来与姑娘一品。”
萧玉仙浅尝一口之后,只觉得满口清香,回味无穷,但觉胸腹之间的颓然之气一扫而空,不由得赞了一声。
“果真好茶!”
接着更是连连品了好几口。
“不知萧姑娘接下来打算如何查法?”
花解语慢饮香茗,看向萧玉仙问道。
萧玉仙沉思片刻,这才说道:
“可否容本姑娘在你这烟雨楼停留一段时间,愿与公子一同查出幕后真凶。”
花解语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花某求之不得,只是我这烟雨楼中近日来频生诡案,幕后凶手更是狡诈异常,怕是不能保得姑娘周全。”
“花公子放心,本姑娘尚有几分自保之力,即便真出了意外,也不会怪到公子的头上。”
萧玉仙眼神诚然,静静地看着花解语。
“如此便好,花某这便给姑娘安排住处,芳儿......”
“我要去幽竹小楼。”
花解语一句话没说完,却突然被萧玉仙打断,这话说的是斩钉截铁,坚定异常。
花解语闻言又是一愣,旋即惊讶道:
“什么......你要去幽竹小楼?”
萧玉仙没有答话,只是再次坚定的点了点头。
怜芳儿儿在一旁看得直撇嘴。
这女人,难道是有受虐倾向不成?刚刚在云玄公子那里碰了个灰头土脸,现在倒好反而还要住进去。
花解语面露难色,说道:
“不瞒萧姑娘说,幽竹小楼已经送给云公子,花某不能随意决定小楼中人的去留,如果姑娘一定要住进去的话,还得征询云公子的意见。”
“而且据花某所知,小楼一共五间屋子,现在已经住满了,就算姑娘一定要去幽竹小楼,怕是也没有地方可供居住了。”
花解语面露一丝歉意,看着眼前的萧玉仙,心中却是一阵腹诽。
这位萧大小姐,怕是不会看上云玄了吧。
当然这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说。
萧玉仙闻言略一犹豫,见花解语不似作伪,最后抱拳道:
“如此,那本姑娘便前去征的云公子的同意,这厢,便先告辞了。”
花解语连忙还礼,笑脸相送。
萧玉仙转身离去,一路再奔幽竹小楼而去。
“这个女人脸皮也忒厚了一些,都这样了,还要去招惹云玄公子。”
怜芳儿看着萧玉仙远去的背影,有些气愤的说道。
“这位肖大小姐,恐怕是看上云玄了。”
花解语尝了口茶,面向大江而立,轻声说道。
“啊?不会吧?!”怜芳儿惊愕。
“萧玉仙这个人,剑法出众,平素最看不起这天下的男子,多少年轻俊杰败在了她掌中剑下,现在有这么一位绝世的年轻高手打败了她,还是轻描淡写的打败,她能不动心么。”
怜芳儿闻言顿时赞同的点了点头,复又气道:
“那怎么行,那云玄公子还不得被她给拐跑了?”
花解语闻言噗呲一笑,有些无语的看着眼前的小妮子,点了点她的额头,道:
“你真当云兄那么好拐带啊,要是那么容易的话,那我反而更容易......”
怜芳儿娇俏一笑,说道:
“公子,要不你打扮打扮,亲自......”
忽又想到什么,连忙住口。
自家这位公子,平素最恨别人拿他当作女人,虽然相貌倾国倾城,但这却是烟雨楼里众所周知的一个禁忌。
作为烟雨楼的楼主,尤其生的这么一副好看的皮囊,自然难免有许多浪荡的江湖客出演调戏,花解语表面上笑意盈盈,但是烟雨楼的人都知道,调戏过他的人,从此以后就再没有在这江湖上出现过。
此番情不自禁触犯了禁忌,顿时心下坠坠,不敢多言。
“我看行。”
岂料花解语说了一句大出怜芳儿意料之外的话,怜芳儿顿时惊呆了。
“公......公子,你不是说真的吧?”
怜芳儿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花解语。
花解语一拍她的额头,笑骂道:
“也就你们这两个小妮子敢和我这么说话,换做其他人早就扔到碧波江里去喂鱼了。”
怜芳儿嘻嘻一笑,替花解语又续了些茶水。
“不过就这么放任这位萧大小姐进去的话,总还是有那么一丝丝风险的。”
花解语语气一转,继续说道:
“晚些时候你去找香儿探听一下,如果她真的住进去了,我们还真得有点防范手段。”
怜芳儿点头称是,接着问道:
“这种事情......怎么防好呢?总也不能给云玄公子换个地方,或者把萧姑娘赶出去吧?”
花解语吁了口气,看向了楼顶。
“你忘了么,我们还有一位沈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