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文学 www.29wx.com,最快更新再嫁权臣 !
时近傍晚,近来天气寒冷,积雪深厚,次日便是除夕,五柳巷的住户们年货齐备,开始窝在家中准备过年的吃食,巷子里时不时便飘出一股食物的香味。
倒有些小儿郎不怕冷,踩着积雪在巷子里玩,团起的雪球扔来砸去,好不热闹。
正玩得高兴,其中一名小儿从积雪的墙角挖出颗小石子,团进雪球使尽全力照着奔跑的同伴砸了过去,谁知力气过大角度不曾掌握好,那雪球竟飞过同伴头顶,眼睁睁要砸中巷子口拐进来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应变极快,听着风声只听得刀出鞘之声,雪球连同石子已经被劈飞,只是有雪沫子溅上了玄色狐皮大氅,他这才发现是几名顽童在打雪仗,于是嫌弃的掸掸身上的雪沫子,不动声色的打量整条巷子。
那闯了祸差点砸到男子的小儿郎生怕对方生气,扭头便跑,如同一只在雪地里逃窜的小老鼠般飞快钻回洞中,并透过门缝往外张望。
反倒是他的同伴,胆大话多,大约是从未在五柳巷子见过年轻男子,直愣愣仰头去瞧,只觉得眼前男子不止个腿长,几步便跨到他身边,也正低头看着他。
“哥哥,你的脸好白啊。”小儿郎脸蛋冻得通红,整日在外面瞎跑疯玩,皮肤还有点皴裂,只觉得年轻男子模样说不出的好看,皮肤说不出的细白,鼻梁高挺,只是……他期期艾艾:“哥哥你瞧我的眼神,好像春生家的大黑要咬我的样子。”
卫灏:“……”
卫大人此生都不曾被人当面如此羞辱,竟把他比作狗。
卢登:“……”
哪里来的不怕死的小崽子?!
卢登知道主子心情不大好,一路都没敢往前凑,只在五步开外提示路线,谁知刚拐进巷子,就听到了这句话,把探出去的右脚又往后缩,试图假装自己未曾跟过来也未听到这小孩的话。
可惜自家主子听力惊人,自江州回来之后不但遭遇了朝中言官弹劾,对他在江州的所作所为表示不满,还遭遇了一波刺杀,差点受伤。
不过对方派出来的全是死士,落进他手中之后全都自尽而亡,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只是自此之后,卫灏便习惯了随身佩剑,也比过去更为警惕。可惜背后之人凭白折损了近十来名死士,竟偃旗息鼓,再无动静。
东宫心中有数,压下了所有弹劾,还安抚卫灏:“弹劾不成还派死士刺杀,说明你查的方向没问题,就算是线索断了也得继续查下去,万不能放这帮人逍遥法外。父皇还在呢,若是有一日山陵崩,他们还会把孤放在眼中吗?!”
有了东宫密旨,卫灏更无顾忌。
他今日轻车简从,出门探望朱玉笙,原本就心事重重,一面纠结对方的心思,一面拉下脸来上门,可算是从所未有之事,谁知偏偏撞上一帮小崽子们玩雪。
原本有四五名小崽子一起玩,谁知差点砸到人之后,其余几名全都藏回家中,有的便被家中人顺势揪进屋去烤火吃饭,唯有正与卫灏仰视的小儿听不到他说话,只是注视着他的眼神变了又变,小孩子看不懂大人眼神之中藏着的晦暗情绪,但他自认脑子灵光,立刻便想到了对方的来意。
小儿一拍脑门,自作聪明:“我懂了,哥哥你肯定跟春生大哥一样,看上了巷子里新搬来的漂亮姐姐,想要跟他一样把漂亮姐姐娶回家当媳妇!”
卫灏:“……”
卫大人的心事猝不及防被这小崽子摊开在雪地里,就好像藏着个硕大无比的包袱被人撞破散开在地,他先是愣了一下,原本是要恼怒的,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难得的露出一抹笑意,竟伸手摸了一把小崽子的脑袋,还从荷包里摸出一颗金瓜子扔给这戳破他心事的小崽子:“滚吧!”
恰巧此时,巷子里有户人家院里传出妇人的呼唤:“成儿,吃饭了。”
小崽子紧紧攥着手里的金瓜子跑了。
卢登目瞪口呆。
——大人对自己的心思都不加掩饰了吗?
卫灏扭头示意卢登跟上,他小心翼翼打量自家主子的脸色,可惜冬天的黄昏本就光线昏暗,再加上一路过来耽误到现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们出门又不曾打着灯笼,便瞧得不甚清楚。
他只能指着巷子右手边最里面紧闭的院门:“主子,就是那户——”剩下的话被开门声打断。
方才还紧闭的院门此刻打开,先是从里面走出一名年轻男子,看身形绝非女子。
男子边往外走还边回头跟身后的人说着什么,紧跟着熟悉的身影便从里面走了出来,甚至还能听到女子清亮的声音:“景良哥哥,过了年也离开考不远了,你还是少喝点酒多温温书。要是高中,蔡伯母不知道得多高兴。”
卫灏脑子“嗡”的一声,这些日子所有的猜测都落到了实处,一时里连脚步也停了下来。
卢登连忙小声解释:“主子,属下派出去的人跟踪了多日,朱姑娘跟姓景的也未见过,今日……许是头一回见面。”
这两人自小青梅竹马,他乡遇见更是亲近,难道还能拦住不成?
他心中暗暗叫苦。
主仆二人听力绝佳,紧跟着便听到景良语声柔软,含笑应答:“知道了,我今日也是偶然被同院的人拖出去,往日可是极少出门应酬饮酒的,不信你回头问德春。”又约她:“明晚便是除夕,不如到时候我带德春来陪你们守岁?”
远离家乡,纵然已经拒绝过景良一回,但两人之间还有着从小相伴的情份,朱玉笙也不好拒绝,便欣然应诺:“好,到时候我会准备酒菜,咱们好好喝两杯,正好给你春闱助阵!”
卢登已经不敢瞧自家主子的脸色了,主动迎上去几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朱姑娘,我家大人寻你有事。”
自上次一别,两人不欢而散,朱玉笙连住的地方都换了,没想到卫灏竟然摸黑寻了过来,极是震惊:“卫大人?”抬眼便瞧见了高逸俊挺的男子身形,只是夜色降临,巷子里还无人燃灯,故而瞧不清他的神色。
景良也没想到卫灏竟然也会找到这里来。
他虽是男子,但极为心细,对朱玉笙更是极为熟悉,从她别别扭扭的神色之中约摸品咂出一点滋味,但想到卫灏大名,以及他的出身,遂又释然,心中不由添了几分希望。
“玉笙妹妹既有客人,我便先告辞了,明日见。”
“景良哥哥慢走。”
他们旁若无人的“哥哥妹妹”相称,宛如针刺般扎进卫大人心中,他心中再次审视自己的来意,眸色更是晦暗难测。
朱玉笙目送景良离开,客气开口:“卫大人深夜来访,可是有事?不如进来喝杯热茶。”
卫灏率先往里走:“天色刚黑。”还谈不上深夜。
朱玉笙一怔,总感觉卫大人深身扎刺儿,比之江州可难伺候多了。
她原本满腹心事,也没往别处去想,引着人进了正屋,方才给景良泡的茶还热着,便换个盏子替卫大人斟了一杯茶亲自递了过去。
谁曾想卫大人蹙眉:“你这是……竟连一杯茶也不愿意请我喝了?”
朱玉笙还当两人上次发生争吵,他气还没消:“大人这是跑来找茬的吧?”
上次两人相遇,他莫名其妙发脾气,还说了一堆胡话,两人不欢而散,这是心情不顺跑来找场子?
朱玉笙可不准备惯着他:“大人最近在朝中公务不顺,受了很多气?”
卫灏瞪她一眼:“你可盼我点好吧!”
似曾相识的话语让两人同时一怔,朱玉笙想起上次两人吵架的原因,卫大人那些混话,什么榜下捉婿之类的,她忽得醒悟过来,不可置信瞪着他:“大人上次说的……什么高中什么的,原来你说的是景良哥哥?”
经过数日探查,卫灏已经确定朱玉笙入京之事,多半跟其父朱维清之死有关,只是还未曾亲口确定,故而上次他说的那些话算是失言。
他面色微赧,嘴上却不肯认错服软:“难道我说错了?”他故意道:“你既说是私事,除了终身大事,还有何私事入京?”
朱玉笙语塞。
她若是否认,再找不出另外的私事可以搪塞,但若是不否认,还不能确定父亲之死与卫家长辈可有关联。她在京中毫无头绪,认识之人也唯有卫灏能帮得上忙,却不能开口求助。正准备拿出应付客户的虚假笑容来敷衍卫灏,没想到被卫大人没好气的制止。
“你还是别笑了!”
朱玉笙尴尬的摸摸鼻子:“我笑得难看,刺到卫大人的眼睛了?”
卫灏心道:你不是刺到我的眼睛,而是刺到我的心了。
他方才不是没见过朱玉笙面对景良的样子了,笑容真实,一口一个“景良哥哥”的叫着,轮到他便当外人般应付,还戴起虚假的面具,还不如不笑呢。
暂且不论她是否移情景良,可自数次搭救于她,她竟还不信任自己。
但他自小克制理性的习惯总算救了他,让他并没有感情用事,而是讲起了自己的父亲卫山川。
上次讲起父母旧事,还是在江州。
彼时卫灏只讲了父母的感情与婚姻,却还未讲父亲流放之事。
为了引出朱维清之事,他便讲起卫山川流放的前情后事,蒙冤而被流放,这些年他从未放弃过追查父亲之事,这才一路查到江州去。
他道:“当年父亲出事的前几日,京中便有两名刚刚高中的年轻进士得了急病去了,其中一位名唤朱维清,另外一位唤姜颂。”
不出意外,果然从朱玉笙面上瞧见了震惊之色。
卫灏见她态度有所松动,暗恨这没心肝的丫头,讲起京中母钱丢失,而这几年外面劣币流通,江州铜像被盗、僧人失踪、进而吴延拒不交待狱中自戕,以及回京之后的种种。
“父亲当年在铸币监,身负重责却不慎丢失了母钱,流放之时却仍旧百思不得甚解,他说钥匙一直贴身保管,从不曾遗失,层层加锁的母钱何至于丢失,百思不得其解。我自少时起便发誓要为父亲洗清罪名,却至今未曾查到真相。谁曾想近来翻阅当年卷宗,竟无意之中翻到当年离奇死亡的两名进士,着实蹊跷。一人得急病去了尚不奇怪,可两人齐齐得急病去了,这就奇怪了。”
他话音落地,目光须臾不离朱玉笙的面庞。
屋内已然掌灯,朱玉笙便坐在离他两步之遥,半边脸庞被昏暗的油灯照着,另外半边脸庞却隐藏在阴影处,瞧着她的表情似乎很是割裂,说不上是矛盾还是犹豫。
卫灏心内暗叹:防备心倒是挺重!
他无奈再加把柴:“这两名进士出事的时间也太凑巧了,我疑心他们二人也被卷入当年之事,朱家后人不在京中,便着实调查了姜颂,发现这位姓姜的进士有一名姓钟的好友,两人当年相约游山踏青,如今却平步青云。”
听到姓钟的好友,朱玉笙惊讶抬头,目光大亮:“姓钟?”
卫灏也懒得跟她拐弯抹角:“此人姓钟名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