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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免贵姓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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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玉笙幼时,也曾随父入京,船车换乘,晓行夜宿,赶在腊月二十四到达京城。

    大魏国都建于前朝,城池雄伟,街市间店铺相连,酒旗招展,人流如织,与江州风貌大异,来往行人穿着新奇,新雁不住拉扯朱玉笙,压低声音道:“姑娘,你瞧瞧对面走来的那位小娘子……还有那边那边……”一双眼睛不够看,恨不得生出八只眼睛来将街市间风景通通看一遍。

    朱玉笙十年前也曾跟随父母入京,彼时她年纪尚小,且还隔了一世的记忆,隐约只记得街边摊贩美味的吃食,至于男女穿衣打扮……也不在她的关注之列,早变成模糊的一团。

    当年太小,她隐约记得住过的地方名唤胭脂街,听说前朝整条街都是开胭脂铺子的,改朝换代之时,杀进城的乱兵连街上原来闲逛的混子们都眼红胭脂街的富贵,一波波冲过去打劫。

    好端端一条胭脂街,硬生生抢到了关门闭户,十室有九家家破人亡,剩下的一家也只有老弱孤寡,还是被蹂躏荼毒之后勉强活下去的。

    从此之后,胭脂街除了名字里的“胭脂”二字还隐约带着旧时的香气之外,整条街连一家胭脂铺子都没有了。

    许是当年事情太过惨烈,后来欲开香粉胭脂的店铺都不愿意来胭脂街,反而聚集了许多食店。

    当年朱维清在胭脂街张妈妈家租住,考完之后报喜的前来,张妈妈对外吹嘘:“朱进士头一日来住,我就知道他了不得,定能高中!也是我家风水好,这才能出位进士相公!”

    谁知朱维清后来骤然离世,仵作上门验尸,张妈妈顿时觉得晦气得不行,连连催促朱家人离开。

    朱玉笙旧地重游,便往张妈妈家隔壁刘家客栈去住。

    刘家客栈父子经营,当年也曾前往张妈妈家凑过热闹,特意前去恭喜朱维清,还夸过朱玉笙一句:“令千金生得漂亮可爱,果然是进士相公家里才能教出来的姑娘。”

    事隔十年,朱玉笙在客栈再次见到了刘家老掌柜,他虽五十出头,却已经是两鬓苍苍,有佝偻之态。

    刘老掌柜耷拉的眼皮抬起来,打量了朱玉笙主仆俩一眼:“临近年关,客人远道而来,可是住店?”又问及姓氏,朱玉笙随口道:“姓余。”引来新雁侧目。

    小孩子长得快,当年六七岁的小姑娘,已然长大。眉眼还有几分旧时模样,但身形纤长秀致,早改了形貌,刘老掌柜竟是认不出了。

    朱玉笙要了一间上房,主仆二人共住。自有店小二引着她们上去,房间虽小,但一应卧具倒是干净整洁。

    新雁掏了把钱给店小二,烦请他送些热水上来沐浴梳洗。

    等店小二关门出去,她才问起:“姑娘为何说自己姓余?”

    朱玉笙向她解释:“出门在外,跟人说话要半真半假,可别把底儿全都透露给旁人。”

    新雁似懂非懂:“哦。”

    主仆俩舟车劳顿,收拾停当之后,才下楼觅食。

    临近年关,外地的客商也有滞留京中住在刘家客栈,与同伴打了壶酒,再叫俩下酒小菜,一起闲坐聊天。还有举子等着春闱开考,坐在客栈一楼的角落里,叫一碗阳春面,慢慢吞吞吃着,一时里眼角的余光瞥见朱玉笙下楼,竟也忘了吃面,只呆呆看着她。

    朱玉笙容貌出挑,自撑起门庭之后,整个人透着一股不同于闺阁后院女子的沉静干练。

    她带着新雁在举子隔壁空桌落座,许是举子的注视太过大胆毫无遮掩,连新雁也察觉到了,特意坐在朱玉笙一侧,背对着举子,以拦截他的目光,还皱着眉头,不复方才的兴奋,厌恶开口:“姑娘,京里的人都这么轻浮吗?”

    朱玉笙轻笑:“我也是小时候来过,哪知道京里人如何。”她好笑道:“不过……进京赶考的学子可算不得京里人。”也不知道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夯货,这么没有眼色。

    新雁扭头,狠狠瞪了那名举子一眼,才又转过身来,怂恿朱玉笙点菜:“姑娘,我肚子好饿。”

    主仆俩点了两碗汤面共一碟小菜,随意填饱了肚子,便走出客栈在街上闲逛。

    新雁不知内时情由,只当朱玉笙入京是要做生意找门路,兴奋的东瞧西看,向晚方归。

    翌日,朱玉笙带着新雁出门,前去寻找当年的仵作。

    她于京中本就不熟,百般周折才寻到仵作供职的衙门,谁知使了银子问起当职的差人,那差人竟连连摇头,直道衙门里没有姓赵的仵作供职。

    朱玉笙不死心,又追问:“那位赵爷十多年前供职,差爷可知?”

    那差人便有几分迟疑:“那我便不清楚了。”

    朱玉笙再塞一把碎银子给他:“还要劳烦差爷再帮我打听打听,可有十多年前就在此供职的差爷,请一位帮忙。”

    有钱好办事,那差人见朱玉笙穿着精致,出手大方,想是不差钱的主儿,态度很是热情,请她稍等,扭脸去寻人。

    果然徐氏的记忆没有出错,她当年记得赵仵作,朱玉笙亦寻对了地方,那差人转头把衙门的钱捕头请了过来,对方提及赵仵作:“他是个光棍汉,八年前身体不适回家休息,一病不起很快便病逝了。听说他过继了个侄子,平日嫌他的职业晦气,但他过世之后很快便被埋了,房子也被堂房的侄子给占了。”

    朱玉笙闻听此言,心凉了半截,只觉得跋涉千里而来,兜头被浇了盆凉水,身子都软了半截。

    新雁连忙扶了她一把:“姑娘——”

    钱捕头有几分好奇:“姑娘来寻赵仵作,可是有事?”

    朱玉笙情绪低沉:“家父当年突发急病,乃是赵仵作验尸。后来都是他帮着往化人厂送去,一应后事他还搭了手,感他当年之情,我入京办事,原还想着前去探望一二。”

    钱捕头没想到这年轻女郎如此重情义,他与赵仵作也算共事多年,到底有些交情,便忍不住说实话:“老赵那侄子是个雁过拔毛的,对他也不孝顺,老赵既已下世,你也犯不上招惹他。”

    朱玉笙问及老赵旧居,钱捕头道:“老赵的旧居在锦溪街上,房子倒还不错。不过你可千万别去啊,免得被老赵侄子盯上。”

    年轻的姑娘肤光胜雪,笑语嫣然,有种不知世情凶险人性之恶的天真,让钱捕头不由生了恻隐之心,忍不住多提点她几句:“老赵侄子是个占便宜没够的。老赵发丧的时候,衙门里相熟的去了几个,没过多少日子他便追上来要攀关系。我们还好,背靠着衙门,他不敢太过份。但与老赵交好的老张可就倒了大霉,被他缠上世叔长世叔短,叫的好不亲热,还借了好几次钱,连老张家里米面油都要借些,偏偏有借无还。老张烦不胜烦,找到衙门里,这才消停了。”

    朱玉笙塞了个荷包给钱捕头:“多谢您老指点。”似乎听他讲得有趣,还追问了几句:“这位张叔也太倒霉了,竟被这种人盯上。他是做什么的?”又有点不好意思:“我本意是想谢赵仵作当年援手之恩。我们一家三口入京,谁知父亲突然得急病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不知该如何是好,都是赵仵作心肠软帮了母亲,不然仅凭母亲一人之力,还真不知如何应对。”

    她半真半假,将当年事情渲染夸大,以图钱捕头多讲几句。

    钱捕头当年倒确是经手过一桩亏心事,不由抬眼多瞧了朱玉笙两眼,但当年经手之时,由死者亲弟弟出面办理丧事,至于对方妻子,只捂着脸痛哭,边上还跪着个垂髫小儿,至于是男是女却不得而知。

    他不由起了疑心,但对上年轻女郎的脸孔,却着实毫无记忆,便改了策略:“你父亲过世……有多少年了?”

    朱玉笙见他谨慎起来,心中暗沉,便面色哀凄之色:“算起来也有近十二年了,当时在京中我们母女举目无亲,多亏了赵仵作。”

    京中各路人马汇集,每年发生的案子不知凡几,钱捕头经手的案子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有多少,何况有时候他还要临时去外地追凶查案,赵仵作本就是沉默寡言埋头干活之人,就算当真救助了这对母女,回来也不会讲给他听。

    他细算日子,那件事情过去分明整十年,细算起来有个十年半,时间上便对不上,死者家属也不对,为着保险起见,再追问道:“姑娘贵姓?”

    朱玉笙面不改色:“免贵姓余。”

    姓氏也对不上,钱铺头便不再追问,反而夸赞同僚:“老赵别瞧着是个锯嘴葫芦,但人却极为牢靠,可惜走得早了些。”

    朱玉笙也跟着感叹几句恩人高义,这才与钱捕头分开。

    主仆俩往回走,新雁忍不住追问:“姑娘,老爷过世明明只有十年,你怎的说近十二年?”

    此时朱玉笙才告诉她:“当年父亲的死有些蹊跷,往后旁人问起来,你姑娘我可是姓余,家里老爷走了也有十二点,你可记牢了!”

    新雁脑子是不够聪明,但她有一样好处,对朱玉笙的话言听计从,更不会自作聪明,再三点头保证:“奴婢记住了,一定不会忘了!”

    当晚,主仆俩回去之后洗漱上床,新雁走了半日累了,倒头就睡,反而是朱玉笙心中存了事儿,翻来覆去睡不着,听到外面三更的梆子,才朦胧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