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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复春自从在朱玉笙手上见过了她织出来的新锦,心里便沉甸甸的装着事儿。
他倒是有心想要打听朱玉笙的动向,奈何无处下手。
派手下人去朱记布庄,发现布庄贴出告示,说要重新装修重新开业,暂时关门歇业。
何复春满心烦躁。
葛家之事在江州已经传遍开来,他便去寻黄秩:“世叔,卫大人手段倒挺辣啊,葛家家主说抓就抓了。”
黄秩已经打听到葛厚德被抓的缘由,冷笑道:“葛厚德多少年办事都不长脑子。你绑架个女人,何苦自己亲身上阵?他倒好,为着自己泄愤,非要亲自去绑人,结果呢,还不是落到了姓卫的手里。”
何复春当时怂恿葛厚德绑人,也是没想到他还真敢下手。
原本是站干岸看笑话的,谁知真等葛家事发,竟有了兔死狐悲的念头。
“黄世叔,您可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黄秩道:“姓卫的是块硬骨头,连葛家都封了,江州粮价已经在慢慢回落,想来等他整治完粮市,说不定便要下盐价下手了。”他凶相毕露:“总不能让姓卫的以为江州都是软柿子吧。”
他小心道:“世叔可有听说过,咱们江州可有流出来的绿色的生丝?”
黄秩向来只关注盐业,于生丝业不曾涉足也懒得关注:“绿色的生丝?没听说过。难道世面上还有世侄不知道的生丝?”
何复春尴尬陪笑:“……还真是从所未闻。”
他想到此次前来寻找黄秩的缘由,一抹脸道:“世叔,侄儿此次前来,是想跟您拆借一点银子。家里近来出了点事,有点周转不开。”
何家掌控江州布业也不是一天两天,按照黄秩的理解,必是富得流油,哪用得着跟他拆借。
“怎么回事?”
何复春大吐苦水:“世叔有所不知,我这不是往外县州郡摊子铺得太大,原本也没留多少现银,谁知这次收生丝便出了一大笔银子,不少织娘又全都回去了,眼见着外地的客商要来拿货,我估摸着到时候交不了货,得赔银子。”
他敢跟江州本地商户耍横,到底还得顾忌何家在外地的商业信誉,不能做出自毁长城之事,只能事先准备好银子,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谁曾想他们这帮人,无事时叔侄情深,有事时各奔东西。
黄秩连连推脱:“世侄有所不知,姓卫的摆明了来势汹汹,我这里且有得应对,恐怕周转不开,你估计得另想办法。”
何复春:“……”
何少东失望而归,只能给家中管事施加压力,令他们带手下织娘加班加点熬夜干活,先赶一批活出来,不能再拖了。
他家本来工钱就低,仗着都是使唤多年的织娘,压根没拿这些织娘当人。
原本已经走了一大批,剩下的几个已是逆来顺受,想着赚一口饭钱,好歹给家里省一口,谁知连觉也不让睡了,一天只有两个时辰休息,这谁能受得了啊?
任是脾气再好,家里再穷的织娘,也得先保命啊。
于是纷纷跳槽,拎着包袱走人了。
等到何少东赶过去,最后一批织娘也走光了,只有签了卖身契的几个家生子织娘不能离开,正坐在那里一脸倦意的磨洋工。
何复春:“……”
管事的原本还说走了的织娘说几日发现外面的工钱不好赚,保不齐也就回来了,谁知一点指望也没有了。
“你不是说过阵子就回来了吗?”他哪里再等得了?!
管事也要熬夜督工,满腹怨言又不敢说,只能开解何复春:“实在没辙,要不,要不……”要不怎么办,他也不知道。
何复春暴跳如雷:“都是姓朱的!”
他催促管事:“跟我去一趟。”
管事还不知少东家有何想法,但见他一脸怒色,也不敢问,只得跟几个织娘交待一番,忙忙坐上马车。
马车一路出城,到了一处庄子前面,停了下来。
管事:“少东家,这是?”
何复春:“朱玉笙新买的庄子。”他眸光沉沉:“不是说那些织娘都回家待嫁了吗?你猜她们会不会在朱家庄上?”
管事:“……”
何复春也不着急,坐在马车上安静等着。
车内安静到吓人,管事觉得几欲窒息,又不敢开口跟他说要下去透气。
他们是下午到达,直等到夜暮四合,庄子大门洞开,陆陆续续有端着木盆的年轻姑娘们从里面走出来,要往不远处的溪边去洗衣,边走边聊得开心。
何复春对家中织娘并不熟悉,但管事却常年累月打交道,难免要认出来。
“高小妹,王四女,王招娣……”
他每念出一个名字,何复春额头的青筋都要跳动几下。
陆续从庄子里出来浣洗的织娘们经过这辆普通的青帷马车,有的还好奇的打量两眼,跟小姐妹们议论:“奇怪,这里怎停了一辆马车?”
驾车的车夫头戴斗笠,低着头遮住了五官容貌,身上衣服也是褐色短打。
“许是路过来玩的吧。”
朱玉笙买的这个庄子依山傍水,周围农田都一起买了下来,也就是说她是这一片的地主。
附近景色优美,偶尔也会有野游的人路过,敲门讨碗水喝。
年轻姑娘们叽叽喳喳,议论着走远了。
“这就是你说的,那些织娘们都回家待嫁去了?”何复春恨得磨牙。
管事瑟瑟发抖:“少东家,我……我整日在织坊里待着,也不知道她们的确切去向。派去庄上问,她们家里人都说回家待嫁了。小人着实不知情啊。”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就算把管事劈成几段,也挽回不了耽误的工期。
何复春道:“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现在去溪边,许以重金,让她们赶紧回来赶工。”
管事一听有救,立时领命:“小的这就去。”
高小妹心思细腻,自从离开何家织坊之后,总是悬着心。
她方才路过马车,偶尔扫了一眼,似乎从车帘缝隙之中注意到有人窥视,起先也不当一回事,可是在溪边洗衣服,越洗越觉得不对劲。
“方才那辆车,会不会是何家的?”她问小姐妹们。
织娘们都是从何家出来,且一部分出自大田村,家中沾了朱玉笙的光而大赚了一笔,对何家本就没有好感,此时便翻个白眼:“是何家的又怎样?”
“他家工钱又低,又不把咱们姐妹当人,就算是加工钱我也不愿意再去。”
“说得是呢。”
正议论着,何家管事一路循声而来,站在众女身后咳嗽两声。
众人扭头,这才发现他。
“毛管事,你怎么在这儿?”
众女互相交换个眼神,暗道高小妹竟然猜准了,方才那辆马车定是何家的。
毛管事在何家干了大半辈子,对上年轻的织娘从来都是板着一张欠债的晚娘脸,不是呵斥就是责骂,谁曾想有一天还得对着这帮年轻的姑娘们要陪笑脸。
他面部肌肉僵硬,还要硬挤出个笑容:“高小妹,王招娣……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高小妹心道:毛管事装的也太假了!
他明明应该看到众人从朱家庄子出来,却非要装傻。
于是她也装傻:“洗衣服啊,毛管事没看到?”
众织娘轰然大笑,有的还取笑他:“毛管事年纪大了,眼神不济。”
高小妹向自己旁边一个黑瘦机灵的小姑娘使个眼色,小声低语:“赶紧去告诉东家。”
那小姑娘捂着肚子“哎哟”两声:“不行了我肚子疼,你们先洗着,我先去趟茅厕。”一溜烟跑了。
毛管事被众女取笑,也不好意思生气,只能硬着头皮道明来意:“自你们走后,少东家也后悔了。他觉得工钱有些低,现在想着加点工钱,让我把你们请回去。大家在何家做工多年,咱们少东家何时亏过大家了?你们不能这样子啊。”
高小妹道:“工钱加多少?”她目光扫过众女,见众人眼中都是惊奇,大约没想到抠搜到家的何家愿意加工钱。
不降就不错了。
毛管事:“工钱翻一倍。”
众人意兴阑珊。
毛管事:“你们要是觉得低,翻两倍,真的不能再加了。再加少东家也出不起了。”
高小妹假装做出一副思索的模样,好像很是心动,再跟毛管事讨价还价,发现翻两倍确实是何家愿意出的最高价了,便假意道:“这件事情等我们考虑一下,再给你答复?”
毛管事恨不得当场就把众织娘带回去,但见众人意志坚定,便蹲在一旁大打感情牌,要跟众织娘讲讲过去在何家共同奋斗过的岁月。
可惜何家给众织娘的归属感着实太少,让她们回想起何家都没什么愉快的回忆。
另外一边,朱玉笙正忙着核算成本,外面闯进来一名黑瘦的织娘,气喘吁吁道:“东家,何家的人来了,马车就在庄子外面停着呢。”
朱玉笙早料道自己挖了何家的织娘,日子久一些何复春总会寻上门来,微微一笑吩咐新雁:“我腿脚不便,去请何少东进来喝杯清茶。”
新雁领命,才要过去,朱玉筝起身:“长姐,我去请吧。”
朱玉筝原本在打理粮店,等织锦庄子买下来之后,当她见到成车的柞茧拉进来,都惊得目瞪口呆,连连追问朱玉笙:“大姐姐从哪里找来的?”
朱玉笙当时回她:“你长姐我用命换来的!”
不过一句玩笑话,朱玉筝却当了真,当时眼泛泪花,心疼不已。
近日庄上缫丝织锦的活计渐渐走上正轨,她对长姐膜拜到五体投地,畅想朱记布庄重新开业,震惊江州的场面,干劲十足。
“去吧,何少东心里定然憋着一股气,他要说什么难听的话,你也别在意。毕竟……”朱玉笙轻笑出声:“手下败将,总得让人家发泄一下嘛。”
果然不出朱玉笙所料,何复春见到前来请他的朱玉筝,忍不住阴阳怪气道:“真没想到令姐瘸了一条腿,挖人也还有一套。”
朱玉筝早不是过去那个被父母打压的卑怯不语的少女,她如今落落大方,说话言辞锋锐,颇有几分其姐风范:“哪里哪里,还要多承何少东给这个机会,压低了府上织娘的工价。”
何复春:“……”
朱家坟上冒烟了吗?
怎的生出一对缺德奇葩姐妹花!
“家姐说,何少东远道而来,在庄子外面探头探脑属实不雅,不如进去喝杯清茶解解乏?”
何复春顶着朱玉筝嘲弄的眼神,硬着头皮下了马车:“劳烦朱二姑娘带路。”
他要是有志气,自可坐在马车上不下来。
但做生意的人,都知道顺势而为。
吴家已经落败,而何家危机近在眼前,为了窥测对手的实力,他也得厚着脸皮进去打探一番。
朱玉笙倒是颇有风度,对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刻薄的话,反而谦逊一笑:“何少东请坐,我如今腿伤着不方便多走路,故而才让家妹去请。少东既到了我家庄子,就不必客气了。”
何复春:我倒是想客气,可也不见你妹子对我客气啊。
他挤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哪里哪里。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竟不知朱大姑娘手段了得。”有个问题让他近日茶不思饭不想,都快魔怔了:“我就是想问问,朱姑娘这些生丝是从哪来的?你的量能支撑起一家店铺的量吗?”
朱玉笙笑道:“我说是捡来的,何少东信吗?”
何复春:信你个鬼!
他的表情摆明了不相信,并且认为朱玉笙在胡扯。
朱玉笙可不想透露更多,便道:“至于产量,你放心只多不少。”
新雁奉茶上来,朱玉笙道:“山野乡村的粗茶,何少东将就喝两口解解渴。”
何复春此时再打量眼前女子,衣裳样式简单,头上也只戴着一只素净的银簪,不施粉黛依旧清丽无双,特别是那种面对自己上门质问依旧不慌不忙的气度,着实令人心痒难耐。
他可耻的发现,虽然输在了朱玉笙手上,却还是忍不住欣赏她,中意她。
这样的女子,要是能带回家,两人有商有量,生活之中不知道能平添几多乐趣。
岂不比空有美貌却无脑子的花瓶讨喜多了。
他喝一口热茶,再次开口:“朱姑娘好手腕,我府上的织娘除了家生子,竟是全被你挖了过来。你是非要置人于死地吗?”
朱玉笙一脸无辜,让他恨得牙根痒痒,说出来的话更是要把他气吐血:“真的吗?府上的织娘真的全被我挖了过来?”她似乎还颇有几分遗憾:“我原以为自己只挖了一部分,还想着庄上工期紧,人手不够,哪天再去挖几个过来。”此时便展露出了她作为商人的厚颜无耻:“何少东不是说,府上还有家生子织娘吗?您要是愿意割爱,我定高价买入。”
朱玉筝扭头,极力掩饰自己的笑脸,生怕当着何少东的面笑出声,打了这位当家公子的脸面。
新雁低头捂嘴,悄悄溜了出去。
何少东震惊的无以复加,连喝茶也忘了,指着朱玉笙:“你,你,你……”
朱玉笙满面笑意:“生意场上不都是愿赌服输吗?何少东既然败北,便要学会认输。只哪能一辈子只赢不输?”她还好心安慰:“何少东输了的时候,多想想以往败在你手上的商户们,风水轮流转啊。”
那一霎,何复春想起被抓起来的葛厚德,内心对他充满了埋怨——既然绑架了人,就不能把事情做利索些,让她回不来?!
他眸中凶光大露,硬生生忍了下来,换了一副和气面孔:“朱姑娘说得也是,那我但愿你长赢不输,否则也要尝尝输了的滋味。”
朱玉笙一点也不谦虚:“那就借何少东吉言了。”
谈话至此,原已至穷途。
但何复春还不想走。
他一则想着拖延时间,指望着毛管事能够顶用些,早早劝服织娘们回去工作;另一方面又特别想进朱家工坊里去参观一番,也好见识见识朱玉笙手里的货。可别端给他的是一种,到时候开卖又是另外一种。
作为丝织品,品控也很重要。
朱玉笙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绝口不提邀请他参观之事,还东拉西扯,从天气到民生:“何少东近来可有注意到,咱们江州的粮价掉下来了,比之过去那可跌的不是一星半天。街上百姓唱和,都说是卫大人的功劳。”
何复春嘲讽道:“这其中,也有朱记粮店的一份功劳吧?”
朱玉笙偏偏似没听出来他的嘲讽之意,还兴奋道:“原来何少东也知道啊。”并大倒苦水:“说实话,我那两家粮店根本就没赚几个钱,除了掌柜跟伙计的工钱,我自己也没赚几个大子。幸亏房子是自家的,不然要是再加上店铺租金,恐怕我就得赔了。”
何复春忽起了兴致,盯着她的眼睛道:“有件事情我一直很好奇,还望朱大姑娘能为我解惑。”
朱玉笙直觉应该是个刁钻的问题:“你说。”
“朱大姑娘这么不遗余力的帮助卫大人压低粮价,可否考虑过卫大人要是离任呢?”他意味深长道:“或者大姑娘会举家随行?”
朱玉笙当初拒绝了他家提亲,一则不想当妾,另外一个原因,会不会与这位卫大人有关?
何复春此时忽有些醍醐灌顶——原来朱卫二人有情?
他们在酒席间各种污言秽语的猜测,没想到却被他猜中。
这可有意思多了。
朱玉笙被他问愣了。
不过失神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她便找回了自己的理智,振振有词道:“何少东是奸商做久了,没瞧见江州普通百姓日子有多艰难吧?何家想来也有店铺在外地,我不信少东不知行情。卫大人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当涌泉相报,别说是助卫大人平粮价,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该犹豫!受人大恩不记情的,那是畜生不是人!”
她双目炯炯注视着何少东:“难道在何少东眼中,我便是这样不记恩,连畜生都不如的人?”
“这个……我不过一说。”
朱玉笙仿佛从内心说服了自己,当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没来由难受,是属于那种离别的轻愁。
然而她还是极力控制住了自己面部表情,至少当着何复春的面不曾泄露分毫,并且嘲讽了回去:“何少东这是生意场上输给我,便盼着我举家迁出江州,也好成全你?”
何复春:“……”
他尴尬陪笑:“我就随便一说,大姑娘别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