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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复春跟着朱记陶掌柜上楼,推开二楼临窗的议事厅,但见厅内坐着名年轻女子,那女子微微一笑,顿如误入桃源,满室的春光明媚,她语声温柔:“久闻何少东大名,无缘得见。”
朱玉筝怕自己心理承受能力过差,便抱着账簿躲去了隔壁偷听。
“吴大少奶奶?”何复春原本便是来行试探之实,故意提起旧日称呼:“早闻大奶奶聪慧之名,竟也没机会见面。”试图以称呼挑衅朱玉笙。
朱玉笙愣了一下,复又转笑:“何少东着相了,称呼不过虚妄,您要愿意,称呼我一声朱大姑娘,要不愿意也无所谓。”只有利益才是实打实的,“何少东请坐。”
何复春没想到她不但接受到了自己的挑衅,且不显山不露水又还击了回来,便借着落座的功夫,眸光迅速在厅内转了一圈,见厅内摆着些书籍布料的样品等物,也极为寻常,不过与朱家门第相衬,既不寒酸也不过奢。
“何少东前来拜会,想来定然有事吧?”朱玉笙也不想跟这等商场老狐狸兜圈子。
何复春笑道:“听说大少奶奶在大田村收了一批生丝?”
朱玉笙两弯黛眉微蹙,似讽似刺:“大田村是何家的产业?除了何家外人不得上门收丝?”
何复春被她不软不硬刺了一针,假如两人不是站在对立面,以其商人的眼光来看,连他也不得不在内心对朱玉笙盛赞一回。
这位朱姑娘精明能干且大胆,能窥得何家如今局势,以前的大靠山吴延已死,新任卫大人对本地巨贾爱搭不理,很有可能攀附不上,所以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朱家小娘子才敢从何家锅里抢饭吃,这份机敏着实难得。
江州本地布商不少,但敢头一个跟何家抢饭吃的,没想到竟是一名女子。
“那倒没有。”何复春大笑两声,语声转沉:“大田村虽不是何家的产业,但多年来何家与大田村丝农合作愉快,连同村里织娘皆在我何家绣坊当值,何家算是大田村人的衣食父母。大少奶奶既敢入村收丝,可打听清楚了后果?”
“何少东在威胁我?”朱玉笙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哪里还会在意眼前的一点言语胁迫,还嘲笑道:“不瞒何少东,我这人旁的本事没有,就是命大不怕死。要是吴延在位之时,你这些话我听了可能还真会害怕。但很可惜善恶到头终有报,姓吴的在位之时不顾百姓死活,到头来自食恶果,落得个牢狱中自尽而亡。听说新来的这位卫大人与吴延行事大为不同,往后啊,这江州地界也该变天了。”她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往后江州地界上,恐怕再容不下挟官威之势,妨害小民百姓生存的商人了!”
她掷地有声:“我奉劝何少东,做人也要审时度势,凡事别做太绝!”
何复春没想到头一回交锋,朱玉笙便戳破了他心底隐忧,直堵得他哑口无言。
“多谢吴大少奶奶好意!”他丢下一句,拂袖而去。
偷听的朱玉筝从隔壁房间过来,对大堂姐佩服不已。
“大姐姐,你不怕得罪何家?”
朱玉笙眨眨眼,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怎么办啊,我也很害怕,现在追出去抱着何少东的腿跪下求他饶过咱们家,妹妹觉得他肯不肯放过咱们?”
朱玉筝近来与堂姐共同查账,核算过布庄的成本,也为高昂的进价咋舌不已,除了胆怯于何家的权势,也为堂姐的勇气钦佩不已。
“大姐姐决定了的事情,妹妹唯有听从!”表明她的态度。
结果不等姐妹俩平复,只听得楼下传来喧闹声,竟是何复春家的下人:“哪家小崽子乱窜?你家大人呢?”只听“啪”的一声巴掌,便听到熟悉的惨叫声。
“我怎么听着,好像是宝瑞的声音?”朱玉筝奇道:“他不是在学堂读书吗?”
“逃学了?”朱玉笙想到朱宝瑞的尿性,也没指望着他能成材,只希望将来他别坑害了家里人。
姐妹俩急急从楼上下来,见到布庄门口的马车前,何复春手下正提着一名半大小子,还要继续打:“快说,你是哪家的孩子?”不是朱宝瑞,又是哪个?
朱宝瑞原本逃学,偷偷跟踪堂姐,想要找个机会报复她。方才何家马车停在布庄门口,他在外面久了,耐性也快消失了,便悄悄躲到马车后面,探头探脑向里张望,谁想撞上了从里面出来心情不佳的何复春。
何复春在朱玉笙面前吃了一肚子气,偏还发作不得。
对方一针见血,戳破了他心里的那点隐忧。
何少东难免会想,朱玉笙胆子大却并非无脑,她敢下口就是吃透了何家此时不敢胡来,但整个江州布业未必没有看透何家处境之人。
只是大家如今都在观望。
朱玉笙头一个朝着何家圈定的生丝下口,若是他不能一招击退来敌,恐怕接下来要面对的便是群起而攻之了。
他满肚子邪火,偏朱宝瑞好死不死撞上来,自然气恼百倍。
手下察颜观色,也要暴打一顿这小孩儿来替自家少东出气,出手便不客气。
事已至此,朱宝瑞一边挨打惨叫,一边偷往布庄内瞄,生怕朱玉笙闻声而来。
怕什么来什么。
他满肚子坏主意还未施展开来,朱玉笙已经从楼上冲了下来:“住手!何少东,这是舍弟,他哪里得罪了您,小女子代他向您赔个不是,还望何少东大人有大量,饶了他这一遭。”
朱宝瑞是什么德性,朱玉笙领教过多少回。
也不知是先天还是后天教养,这货从小只会惹事生非,好事不见他做过一件,都不必深究,便能猜到他又闯祸了——且还是上学期间逃学出来。
何复春深深瞧了眼前女子一眼,亲手扯过朱宝瑞交到她手上:“还望大少奶奶看好了你家弟弟。”说罢上车而去。
朱宝瑞很是委屈,捂着被打肿的半边脸颊还不住掉眼泪:“大姐姐,我什么也没做,就……就躲在他家马车后面,可能是吓了那人一跳。他胆子也太小了……”
朱玉筝也从楼上下来了,此时也忍不住上前数落弟弟:“他胆子小你胆大,你胆大都敢逃学了!”
朱宝瑞心虚的缩缩脖子:“我……我也没做什么呀。”
朱玉笙冷笑一声:“你是想做什么,恐怕还没来得及做吧?”她回头吩咐:“陶掌柜,把柜上木尺拿来。”
陶掌柜早看不惯朱宝瑞,小跑着拿了木尺过来,但见朱玉笙抡起木尺,扯着朱宝瑞的胳膊,照实了往他屁股上招呼。
朱宝瑞才刚挨了何家下人的打,没想到长姐连问都不问,便接着揍他,且二姐朱玉筝竟也上前帮忙,抓牢了他的另外一边胳膊制止他的挣扎,完全不顾他的哀嚎。
他扯开了嗓子喊:“朱玉笙,你当街打孩子,也不怕丢脸啊?我是你堂弟,隔房、隔房堂弟,不是你儿子……”
回答他的是更狠的尺子。
朱玉笙冷笑:“你胆子够大啊,连逃学都敢,是不是觉得我不能拿你怎么样了?送你去学堂,不求你读书有成,只盼你读书明理,别给家里惹祸,就这点要求你都做不到啊?”
朱宝瑞被惯得不知天高地厚,况且贾氏向他灌输的观念多少年在他心里扎了根,多日委屈再加上接连被打,终于全部爆发:“以后家里的产业全部是我的,你都已经嫁出去了,干嘛还回来?家里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管老子?!”
竟是连“老子”都出来了。
“你是谁老子?”
朱玉笙暗恨这小子油盐不进,真要好好讲道理他未必能听得进去,也只有先打怕了再说,用了全力一顿暴揍,一时之间朱记门前鬼哭狼嚎,惊动了四邻及路过的人瞧热闹,都伸长了脖子瞧她打孩子。
朱玉筝到底面皮薄,先是忍受不住这么多人注视,小声扯着朱玉笙的袖子央求:“大姐姐——”
朱宝瑞边哭边存了一点希冀,只听得一母同胞的姐姐接下来却说了一句极为丧心病狂的话:“大姐姐,外面这么多人,要不拖回后堂绑起来打吧?”
朱宝瑞“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朱玉笙早不在乎面子了,她边打边骂:“就是要让他记住逃学的下场,往后再有逃学或不端,我便将他拖到大街上来打,看他怕不怕丢人!”还戳破他的幻想:“你要是不成才,家里的产业就是全给你二姐跟三姐当嫁妆,也落不到你手里!”
半大小子最好面子。
朱宝瑞往日因着贾氏的溺爱,自觉在同龄孩子们面前也颇有几分面子,谁知先是亲爹被流放,他一个未来少东家成了囚犯之子,已经够丢脸的了,谁知紧接着被长姐宣布将来要当穷光蛋,而且还被当街暴揍,引来一群人围观。
内中一人还特别眼熟,正是往日最爱与他攀比的玩伴秦子林的亲娘,那胖婆娘指着他大声跟周围人讲:“啧啧!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小子亲爹不争气,听说了没?他亲爹犯了事被流放,没想到这小子也不学好,小小年纪家里肯出钱让他读书,他竟然敢逃课,真是该打!”转而自夸:“我家小儿子跟他同岁,每日早早都去了学堂,不但课上认真听,常得夫子夸奖,回家还很勤勉,功课一日也不敢落下……”
“不怪被他姐姐拽着打,这年头束修也不便宜,肯送去学堂读书,家里人也很疼他了……”
各种议论的声音传进朱宝瑞耳中,他头一次尝到了丢脸的滋味。
以往在家里吃了朱玉笙的亏,于他来说到底不算什么,至少家中仆人也只敢哄着敬着他,哪里敢当面嘲笑。
可恨朱玉笙全然不在乎他的面子,竟当街揍他,还任由旁人对他嘲讽。
“朱玉笙,你个嫁不出去的小贱人……”气愤已极的朱宝瑞口不择言,孩单介于少年之间的尖锐的声音响彻街道,引得正路过的一辆马车内的人也听到了,不由掀起帘子去瞧热闹。
车内坐着的正是路过的卫灏与周煦。
掀帘子的是周煦,听到“朱玉笙”三个字,跟只狗似的竖起了耳朵,迅速掀起帘子:“谁在骂朱大姑娘?”
卫灏已喊停了马车,直接从车上跳了下去,周煦紧随其后,身后还跟着卢登等人,竟远远站在外围也凑起了热闹。
朱玉笙狠抡了二三十下尺子,累得微微喘气,正好歇一口气,扬声道:“嫁不出去正好,正好留在家管教你这朱家不肖子弟,免得你败坏了祖上基业!”
卫灏:“……”
周煦:“……”
两人面面相觑,竟难得从对方眼中得出一致的结论——没想到朱大姑娘竟还有如此不要脸面的模样。
当街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凑热闹的四邻及路人逐渐形成了合围之势,把姐弟三人围在朱记门口,亲眼见证了朱宝瑞的狼狈。
朱玉筝却听不得弟弟诋毁长姐,凑过去“啪啪”两巴掌狠狠扇在弟弟嘴上:“让你再骂长姐!让你再骂长姐!”她恨弟弟被父母惯坏不听教,更是个顽劣不听教的蠢货:“往后咱们一大家子的吃穿嚼用,哪样不得指着长姐!”她胸膛不住起伏,打完了人倒先把自己给气哭了。
父母没有父母的样子,弟弟又不长脑子,妹妹还小,朱玉筝自父亲流放之后,每每发愁到睡不着觉,也唯有白天跟着长姐,听着她指派忙碌起来,仿佛才找到了自己的主心骨。
如今长姐率先向何家发难,而何少东今日上门来问罪,已然让她精神紧张,谁曾想弟弟竟还逃学犯蠢,更加剧了她的焦虑。
朱玉笙见把妹妹气得不轻,把尺子递过去:“喏,我按着他你打,我歇会儿。”
朱玉筝半点不客气,接过尺子接连又抽了十几下,只听得“啪嚓”一声,那把木质的尺子终于不堪姐妹俩的力气,断成了两截。
朱宝瑞整个臀部此时火烧火燎得疼,听到朱玉笙吩咐:“陶掌柜,把柜上尺子全都拿来,今日我不断了你逃学的念想,我就不姓朱!”
陶掌柜乐呵呵进去,捧了足足十几把木尺出来,一股脑递了过去:“大姑娘,给。”也不怕得罪了朱宝瑞这位未来少东。
朱宝瑞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他怀疑自己再嘴硬下去,说不定会被打死在这条街,明日学堂里还有秦子林这个大嘴巴子四处宣扬“朱宝瑞被他俩姐姐按着在街上活活打死了”诸如此类的消息。
从此之后他便是学堂里笑话,被打死也不得安生。
他终于害怕起来了。
半大小子胆气粗壮,被父母惯得不知天高地厚,谁知落在心狠如铁的长姐手中,还当着街上许多人的面,尊严与胆气都被击得粉碎,他终于哭着大喊:“长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朱玉筝收手,姐妹俩都松了一口气。
人群之中,周煦忍不住道:“乖乖,我瞧着朱大姑娘文文弱弱,谁知当街打弟弟,比我们营里那些兄弟家中婆娘都更狠,半点面子不要的。”
卫灏轻笑:“周将军被吓到了?”
周煦有些幻灭:“倒也不是。”他挠挠头:“就是……周某一直想娶个温柔娴静的婆娘,朱大姑娘……还是有些凶了。”
卫灏没想到朱玉笙打一回弟弟,便让周煦生出了退让之心,他唇角微弯:“哪里凶了?”
周煦没想到他一出身高门的贵公子,见惯了文雅秀致的高门贵女,竟还能对朱玉笙有意。
诚然朱玉笙长得的确美貌,但这不要脸面的泼辣劲儿,也着实不合高门规矩,他试图劝说卫灏回头:“卫大人你醒醒!朱大姑娘这性子要是嫁了我们营中大老粗,估计有不少兄弟喜欢,但她就算是做妾进了卫家门,恐怕也不讨端慧公主的喜欢。”
卫灏的母亲出身皇族,乃是当今陛下的长姐,嫁了卫氏家庭的小儿子卫山川,十年前夫妻俩和离,自此分隔天涯。
身为两人的独子,卫灏便留在母亲身边尽孝。
半年前,端慧公主为卫灏订了卢相的孙女卢明月为妻,外界都盛传两家是政治联姻,还有心慕卫灏的女子在他外出宴饮时在无人处拦着他表白,皆被他婉拒。
但自两人订亲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卫灏便搬离了公主府,住回卫家老宅去了。也有小道消息说是卫灏不满两家联姻,与端慧公主之间发生了争执,也不知是真是假。
周煦在军营,只知道两家订亲了,详细的内幕他并不知晓,但还是要劝醒迷途的上司:“再说,以朱大姑娘这气性,我也觉得她恐怕做不了妾。万一她当真进了你家门,还不得抡起尺子去揍卢姑娘啊?到时候你的后宅子可不得乱套了。”
也不知道是他哪句话挠到了卫大人的痒筋,他竟低笑出声:“周将军多虑了。”
周煦不再为自己的终生幸福而操心,反而为上司未来后宅子的安稳而忧心忡忡。
“卫大人,还请三思呀!”
卫灏只当他的苦口婆心是清风拂耳,反而被朱玉笙两颊泛红,揍孩子累得喘气的模样瞧个不住,仿佛那是春尽头最为明艳的色彩,令他舍不得转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