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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玉笙带着新雁在江州府内茶叶铺子转了几天,大致对茶叶的品类价格做到了心里有数,正当她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茶园管事朱富哭丧着脸来传信。
“大姑娘,昨儿下雨,库房屋顶失修,把茶叶全泡了,这可怎么办啊?”
朱玉笙脑子里“轰”的一声,犹不能信:“你说什么?”她当日收了茶叶还特意围着库房谨慎转了一圈,谁曾想百密一疏,竟不曾爬上屋顶瞧瞧。
朱富老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处,懊悔的都要捶胸顿足:“咱们库房前两年才修过,今年府里还不曾拨银子修,谁知碰上下雨……”
时近初秋,昨夜一场中雨,浇透了茶园田庄,却不曾料到竟连库房屋顶也出了问题。
朱玉笙也在质疑此事,向来爱财如命的朱维昌已经跳起来,指着侄女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丫头,早说了生意上的事情你不懂,偏要逞强,好好的一季茶叶,全毁在你手里了!”
“叔父此话诛心。我连茶叶都不曾卖,怎就是逞强了?”朱玉笙对叔父上来往她身上乱扣罪名的举动也极为生气:“分明是叔父舍不得银子,连库房的屋顶都不肯修,却把责任全都推到我身上。”
朱维昌双目冒火,似乎恨不得扇她一耳光:“你个不懂事的丫头,没有保存好茶叶不说,还偏要掺合家里的生意!老实在家等着媒人上门不行吗?”
朱玉笙一听他提再嫁,心里的火再也压不住,当着朱富也不再留面子给他:“等媒人?我瞧着等的恐怕不是媒人,而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贩子吧,到时候让叔父再卖我一回?怎么,吴家的聘礼还不够叔父花用的,竟还打着我的主意呢。照我说,叔父竟还是省省这份心吧。您自己有俩女儿呢,何苦一次次把手伸到隔房侄女身上?”
朱富见叔侄俩吵得不可开交,竟是连话也不敢插,小心往后挪动脚步,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朱维昌让侄女噼里啪啦一顿数落,戳破了心里的小九九,面子上都挂不住了,老脸作烧强自嘴硬:“我为你好,你竟这般编排我!可怜我大哥到死都不放心妻女,嘱咐我一定好生照顾,谁知我一片好心竟被曲解,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吗?”
“敢问叔父,您对得起我爹吗?”朱玉笙才不吃他这一套,还反将一军:“午夜梦回,您拿着卖我的聘礼,花的舒心吗?就不怕我爹托梦给您,质问您?”
这句话简直插中了朱维昌的心脏,他“噌”的站了起来,额角青筋直跳,恶狠狠往朱玉笙方向大步走了过来,抬手便要给她一巴掌:“我让你这丫头满嘴胡吣!”
朱富呆站在原地,不知道是上前去拦着做叔叔的,还是赶紧催促侄女快跑,一时进退两难,只敢摆着手连连道:“二爷息怒!二爷息怒!”
谁曾想朱玉笙却也猛的站了起来,半点不惧怒气冲冲的叔父,甚至还冷笑着把脸伸向朱维昌的方向,叫嚣道:“二叔您打啊,狠狠往我往脸上打!回头我就顶着脸上的伤去请族中叔老分家过继!”
朱维昌双眼冒火,高举着右手却停在了两步开外。
听到分家,他的怒火瞬间便小了下来,只胸膛一起一伏,显然一时半会还不能消气。
族中叔老真要掺和进来,他非得狠剜一块肉下来不可。
谁知这丫头还没完,竟然继续威胁:“我不止要请族中叔老,还要去衙门敲鼓,请求官府派人主持公道,分割财产!叔父要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一定请叔父吃牢饭!”
听到“牢饭”二字,朱维昌的脑子彻底清醒了。
吴延任江州刺史之后,带起一股极为不好的风气。
但凡有权有势与官府有关系者,逢官司必赢。
升斗小民击鼓鸣冤者,不死也得扒层皮。
久而久之,市井百姓便视官衙如畏途,凡有冤屈也不再指望官府能为他们主持公道,反而是忍气吞声。
朱维昌虽好钻营又是积年经商,却比不识大字的小民更清楚官府之黑暗。
吴家虽下了大狱,但余毒犹在。
他也并不会认为新来的刺史大人便能涤除扫尘,还江州百姓一个清明的世界。
不过是走了一只硕鼠,再来一只不那么肥的而已。
甚至为了及早打点,近几日他已经在盘点家产,忍着痛划拉礼单,总归要上下打点,才能在江州地界上把生意做稳当。
薛大钱的话似乎印证了他的猜测,朱玉笙要么攀上了卫大人身边的武将,要么攀上了卫大人,否则腰杆也不至于这么硬,敢当面跟他硬刚。
他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两步,决定先忍下这口气,连语气也和缓下来了:“分家之事,自有族中叔老主持,要官府派人做甚?你也太不懂事了!”
朱玉笙憋着一口气,就是为了一次性吓唬住朱维昌。
她太了解这位叔父,典型的得寸进尺式的人物,但凡能从她身上榨出一两油,就绝不会心慈手软。
除非彻底断了他的念头。
为着母女俩此后的安生日子,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拉大旗作虎皮,借“官府人脉”与他周旋 ,省得他再打自己的主意。
谢天谢地,这一切只发生在家中,不至于让卫大人发现。
“我也不是非要请官府过来主持分家,但叔父欺人太甚,分明是库房疏于修缮,却非要把罪责推到我身上。我若再不想办法,只怕又要吃叔父的大亏。”
她这番毫不留情的话刺得朱维昌颇为难堪,原本偃旗息鼓的斗志又被燃起:“你再胡说八道?”
朱玉笙冷笑:“我那是胡说八道吗?实在不行咱就报官,反正我不能白白废了一批茶叶。”
朱维昌:“……”
听话听音,朱富也不是那么蠢的人,当即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开始哭:“大姑娘可千万别报官!老天不开眼非要下雨,这件事情可真不怨老奴!”
朱维昌似乎有些瞧不过眼,还替朱富说话:“你也别吓唬朱富,此事原也不是他故意为之,而是老天之过。”竟居中调停做好人,一副忍着心痛和稀泥的架势:“你这丫头,自小逞强好胜,却不知妇人之道,可不在生意上。这下子跌了大跟头,就该知道做生意之难,但凡有一点小疏忽,必要赔得血本无亏。这次的事情就当花钱买个教训,往后你还是别掺合家里的生意了,老老实实待嫁吧。”
朱玉笙就知道他打着这个主意,却不接茬,只催促朱富:“富叔快起来。咱们在这吵半天也解决不了问题,先去茶园瞧瞧库房里的茶叶,总不能糊里糊涂被雨浇了吧。”
朱富哭得正可怜,闻言一僵,慌忙擦干眼泪爬了起来:“大姑娘这是不信老奴?”
朱玉笙知道叔父可以得罪,但下面干活的人却不可怠待,不然他们使起坏来谁知会造成什么损失。
“富叔哪里的话。只是好好一批茶叶被雨水泡了,我总要去瞧瞧心里才安生,就算是赔也得让我赔个明明白白。”她扬声唤新雁,让她去通知杨鸣善套车,自己回房去换衣服。
杨鸣善赶着套车,忍不住问新雁:“我听说朱富来了,怎么回事?”
新雁将经过细细讲了一遍:“我在外面听得里面吵得很厉害,咱们姑娘跟二爷各不相让,声音高的都快把房顶掀了,差点没打起来。”
杨鸣善急道:“你怎的不叫我过去,万一姑娘让二爷打伤了可怎么得了?”
新雁笑道:“真是奇了怪了,二爷往日在府里瞪谁一眼,谁都要害怕半天。可偏咱们姑娘不怕,还敢跟二爷吵起来,二爷到最后也没敢动姑娘一手指头,杨叔你说怪不怪?”
杨鸣善感叹道:“姑娘有大爷的风采。大爷生前说话不急不缓,却能让人敬服,咱们姑娘到底长大了。”又好奇压低了声音问:“姑娘真说要跟二房分家?”
新雁面上浮现喜色,小声道:“听姑娘跟二爷提了不止一次,说不定是真的。”
朱维清在世之时,两房尚未分家,府中仆从自然也以长房马首是瞻。后来二房当家,众仆便渐渐倒向了二房。后来朱维昌夫妇便想尽了办法,把朱玉笙母女俩身边的老仆发卖排挤走,只余新雁一个小丫头跟驱也驱不走的杨鸣善。
若两房能彻底分家,于他们来说,便是福音。
正房里,朱维昌和稀泥无果,也气咻咻跟着朱玉笙上了马车。
朱富愁眉苦脸与杨鸣善一起在车辕上,还要小声嘀咕:“大姑娘也太厉害了,连二爷也不怕。”
杨鸣善口气不大好:“怕二爷就有用了?”
一行人再次到茶园,朱玉笙打开库房,仰头看时,但见屋顶破的地方正对着放置茶叶的架子方向,导致雨水降下来正好浇透了茶叶。
她出神一会,转头道:“富叔,给我拿个梯子过来。”
朱富面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大姑娘要做甚?”
“快去!”
朱富拗不过,赶紧催促人拿了梯子过来。
谁知朱玉笙却指使他们靠墙放置,又唤新雁过来扶着梯子,她自己竟然扶着梯子要上。
朱维昌恍然大悟,不怪这丫头临出发之时,竟回房换了骑马的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