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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出嫁之后,徐氏听闻女婿成亲当日便吐血而亡,心中只余无尽的懊悔,不该强逼女儿出嫁。
朱玉笙性格倔强,当初说了要断绝母女关系,落后果然不肯再与她来往。
当她一次次往返刺史府,叩响刺史府侧门,听着守门的小厮对她各种言语侮辱,对女儿在高门大户的生活便有了具体想象的依据。
吴家对儿子的岳母都如此折辱,对嫁进门冲喜的儿媳妇恐怕就更是无尽的磋磨了。
她时常回来,坐在昏暗的小房子里,一夜夜失眠。
不知道女儿是如何咬牙度过刺史府的每一天。
每到此时,刺史府守门的小厮说过的那些话便在脑中反复响起,如同鞭子般抽打在她的心上。
那小厮说她:“闺女卖进了刺史府冲喜,往后生死,与尔何干?”
他还说:“反正卖都卖了,何必天天吊着张苦瓜脸跑府上纠缠?莫不是当初聘礼收少了,还想着上门打秋风?”
他说:“……”
那张小人得志的脸上满是恶意,句句刺中她的心脏,让她在深夜喘不上气来,捶着胸口一遍遍后悔。
从头至尾,女儿的聘礼都不曾有一文钱落到她手中。
是她太过天真,以为顺从了小叔子的决定,嫁了女儿去刺史府,对母女俩的处境都有所改善。
不过数月,徐氏内心愁肠百结,煎熬的不成人样。再听到吴家从主到仆全都下了大狱,顿觉天塌了。
没想到天降惊喜,女儿大半夜被官兵送了回来,让她抱着女儿死不肯撒手,一遍遍流泪:“我的笙儿,都是娘的错,是娘对不住你……是娘对不住你啊……”
面对哭得几近晕厥的亲娘,朱玉笙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软,但很快便硬起心肠,从她身上把亲娘扒拉下来,冷冷道:“娘,我也累一天了,想早点洗洗睡。”她对亲娘的秉性太过了解,知道她懦弱的如同一块面团,可以任由叔婶搓扁捏圆。将来再有下次,说不定还会做叔父的帮凶,故而也并不准备那么快就原谅她。
总要让亲娘内心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即使做女儿的不在身边,她也能在小叔子跟弟媳妇面前立起来,也不至于被欺负的太惨。
徐氏抱着女儿舍不得松开,但却被朱玉笙强硬的拉开胳膊,头也不回的出了她的屋子,吩咐外面徐氏身边的丫环:“新雁,帮我打盆水来,我要洗洗。”
新雁年方十七,原本是当年朱维清在世之时给女儿挑的玩伴,从小跟着母女俩也没少受罪,后来朱玉笙出嫁之时,徐氏还曾想让新雁跟着陪嫁过去,却被朱玉笙拦下了。
“少一个人去受罪,也是好的。”她如是说。
这丫头与她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留下还能护着徐氏一二。
而徐氏身边的婆子丫环早被朱维昌陆续找借口打发了,只有一进院里还留着个四十来岁的老光棍杨鸣善,腿微微有些跛,据说是当年朱维清进京赶考所救,为报救命之恩便留了下来。
朱维昌倒是有心想把杨鸣善也打发了,但此人很是光棍,好说歹说都不肯走,生的还有些凶相,赶的急了便瞪着眼睛骂:“当初朱大爷救了我一命,我曾经立誓要一生为仆报答他,谁知他英年早逝,我又不跟你们要月钱,只管我一口饭吃,让我亲眼看着小主人长大。你们夫妇俩若是连这点都不肯答应,别怪我去外面满世界宣扬你们夫妇俩狼心狗肺欺负孤儿寡母……”
杨鸣善可不是个软弱的性子,手脚也勤快,打扫驾车样样来得,每年茶园忙起来,还能去茶园干活,一个顶好几人使。
况且他为了留下来还不要月钱,朱维昌想想极为划算,便不再赶他离开。
朱家院子里,真正牵挂着朱玉笙安危的,除了亲娘徐氏,剩下的便只有新雁跟杨鸣善了。
新雁见到朱玉笙回来,虽在外面候着,却也哭得眼圈通红,去厨房提水。
事出突然,这一日朱玉笙的心情起伏不定,如同被抛进汪洋大海,一时在波峰,一时沉在水底,从绝望到欣喜,大起大落之间,累得只想赶紧躺上床去。
但她的房间狭小,原本只放着一张小床外加小小的梳妆台,地上能容她来去走动,放了数口箱笼进来之后,便极难下足,更何况擦洗。
卢登也是个人才,见这房间着实狭小,还将好几个零散的盒子都堆在了床上。
她吃力的挪动箱子,想要将箱子摞起来,正累得半死,忽听得新雁道:“姑娘我来。”
“一起抬。”
朱玉笙也不管几口箱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想来众人被下了牢房,说不得卢登只是把她房里的东西全都扔进箱笼里原样拉了过来。
新雁放下水桶,跟她合力将几口箱子在墙边摞起来,边抬边好奇道:“姑娘,箱子里都装得什么呀?”
“左不过我在府里的衣裳首饰吧,当时太过混乱,也不是我收拾的。”
好容易腾开一处下脚的地儿,能容她放个木盆洗洗,主仆俩都累出一头的汗。
她打开方才特意摞在最上面的那口眼熟的箱子,想要寻两件换洗衣物,记得这是她自己房里装衣裳的,谁知揭起来便呆住了。
里面的衣裳是她的,但衣裳上面摞着的一沓银票可不是她的。
她拿起来数数,十两二十两到五十两,还有一百两的摞在一起,仔细数数竟然有一千两之巨。
朱玉笙:“……”
新雁也呆了:“姑娘,好多钱啊。”
她跟着一个懦弱的主母,平日的月钱还被贾氏想尽了办法的克扣,一文钱都恨不得攒起来,没想到自家姑娘从婆家被送回来,箱子里竟然还有一笔巨款。
一百两银子对她来说都是很大一笔数目,是十来个她的价格。
朱玉笙捏着银票百思不得其解,赶紧扒拉几下箱子,里面装的倒都是她自己的衣裳,在最下面一件衣裳里装着她自己在刺史府攒的体己,一文没少。
这银票便来得有些蹊跷了。
她颇为踌躇,想着找个盒子先装起来,随手从床上捞了个盒子打开,更傻眼了。
盒子里的东西,依稀有点眼熟。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再细瞧,这不是苏夫人的首饰吗?
沉甸甸的金钗之上,那昂首的凤凰口中还含着一颗璀璨明珠。
朱玉笙:“……”
别是当初装混了,卢登随手指了几个盒子给她装起来了吧?
她也顾不上沐浴,反身锁上了房门,开始喊新雁跟她一起盘点自己带回来的东西。
负责任的讲,应该是卢登给她装回来的东西。
随着床上所有的盒子打开,箱笼重新抬下来再次打开,朱玉笙感觉自己的脑子彻底不够用了。
也不知道卢登是自己私下作主,还是听从了卫灏的话,总之他不但把朱玉笙房里所有箱笼装上车,还把苏夫人的一部分首饰都给夹带了出来。
苏夫人虽得不到刺史大人的宠爱,但正室该有的体面全都有,衣裳首饰这些东西都堆满了她院里的库房,并不会短少。
朱玉笙一件件检查过去,把自己的衣裳首饰与苏夫人的首饰分装在不同的箱笼里,把那一千两银票也一起锁进装着苏夫人首饰的箱子里,一起压在所有箱笼的最下面,郑重叮嘱新雁:“吴家犯了事儿,我也不知道这些首饰跟银票是谁装过来的,在事情没有彻底弄清楚之前,我们一文都不能花,一件都不能用。”
新雁紧张的咽了口口水:“姑娘,官兵会不会来抓我们?”
朱玉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傻丫头,恐怕官兵现在也还没点清楚吴家内宅的东西。我只是……我只是不清楚这些东西的来源,所以要再等等。”
她忽然间有点怀念刺史府后院那个偏僻的小院了。
倒也不是留恋高门生活,而是每当有什么疑问,卫灏夜间前来,便能解开她心中疑惑。
如今她归家,两人身份犹如云泥之别,此后山高水长,再无交集。
她心中,竟也有些说不出的淡淡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