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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玉笙鼻端是浓重的血腥气,她抬头的瞬间,与新郎身后蜂涌而来的数名年轻人视线相接,其中一名面色苍白的年轻人身高远超众人,在其余几名吱哇乱叫的少年郎映衬之下显得格外镇定,令她一瞥之下头皮发麻心脏狂跳,宛如与恶鬼狭路相逢。
那名年轻人拨开数名惊慌的少年郎,几步站在床前,俯身稳稳捉住新郎的手腕,修长如玉的手指按在新郎脉搏之上,其余涌上来的小郎君们七嘴八舌的问:“咋样了咋样了?”还有人大呼:“快叫大夫——”
很神奇的是,朱玉笙嫁衣半肩被新郎喷出的血浸透,却在浓浓的血腥里闻到了淡淡一点清冷的雪后松香味,如同催命的毒药缓缓逼近。
明明是春三月,正是天气和暖之时,她却如坠冰窟,手脚僵硬不敢挪动半寸,脑子里不由浮现出前世此人在牢房内严刑拷打吴府众人的景象,呼啸着抽起的鞭子,带出去的碎肉飞屑四溅,被抽的人霎时皮开肉绽,惨叫连连,鼻端仿佛闻到了牢房里污浊的空气,浓重的汗臭味、死老鼠味、排泄物的骚臭道……凡此种种味道混杂,却依旧掩盖不了的浓重的血腥味,让人止不住的作呕。
他打得累了,扔了鞭子,雪白的帕子漫不经心地拭擦着白玉般手指上的血迹,眉眼间的淡漠冷酷让人心头发寒,视线一一扫过吴府众人,吓得吴家观刑的女眷们忍不住哆嗦,还有人当场晕倒,还有吴府管事磕头认罪,要交待主家秘事。
如狼似虎的军士上前去将人拖走,书吏端着纸笔紧随其后,锦衣玉冠的翩翩公子似闲庭信步般缓缓从吴府众人面前走过,吴府众人却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声异响。
那时候,她就站在吴府女眷最前排,低垂着头,在浑浊的空气里先是闻到一点清冷的雪后松香味,紧跟着视线之处便撞进那一身月白色锦衣,衣袍下摆绣着的一簇兰草却早已被血浸透。
她到底只是个十七岁小姑娘,忍不住微微颤抖,又掐着掌心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直到他的脚步声从耳边消失,才长出了一口气。
如果她的记忆没错,而即将发生的事情又与前世一般无二,那么这位洞房里高瘦的年轻人,正是新郎的表兄慕长风,更是刺史府的掘墓人。
她犹记得前世此人骑着高头大马一言定人生死的冷漠,以会亲游玩的名义住进刺史府,却在数月之后将刺史全家打入大牢,严加审讯,随后她便稀里糊涂的被牵连,颠沛流离死在了流放之地。
命运重来一回,竟叫她再次见到了此刻鹤立鸡群的年轻男人。许是前世初入洞房,对这桩婚事满心抗拒,当时一直低着头,根本未注意到婚房内都有谁,这才忽略了此人。
那人此刻还是刺史府中贵客,终于松开了新郎的手腕,面上竟还带些悲戚之色,语声低沉:”大表弟……约莫是不成了。”
一屋子人顿时乱了套,丫环哭着冲出去向刺史夫人报信,也有胆子大点的少年郎,闲来无事读过两天医书,跟府医学过几天摸脉,竟也敢越过慕长风,自信上前去捉新郎的腕子,结果摸了半天也找不到跳动的感觉,吓得声气儿都颤了:“摸……摸不到了……”
“别是我…学得不到家吧?”那少年再尝试去探新郎的鼻息,发现半丝气息也无,这下彻底慌了:“没……没……”没气儿了?
他不敢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只能仓惶回头,向同伴求助:“要不……你们来试试?”
本来都是来给刺史府添喜气的,谁知新郎竟然在洞房当日被冲喜冲死,谁都觉得这事儿太过晦气。
朱玉笙早知有此一劫,又因前世已经历过一次,故而内心很是镇定,但面上却适时显露出一个十七岁新嫁娘的慌乱与害怕,似不能相信丈夫已死,哆哆嗦嗦伸手去探新郎鼻息,紧跟着便从床上滑到了地上,仿佛被新郎给吓坏了。
方才还夸她有福气的吴府女眷们此刻皆闭嘴不言,有那心肠柔软的便伸手去扶她,朱玉笙顺势用宽袍大袖遮住了整张脸,嘤嘤哭着软倒在了那位女眷身上。
那位女眷到底心肠软,便扶着她往旁边绣墩上去坐,朱玉笙却跟八爪章鱼似的抱着对方不肯撒手,似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小娘子,只一径哭个不听,对方也不好弃她于不顾,只能搂着她劝慰:“大奶奶先不忙哭,等大夫过来再说。”
朱玉笙犹记前世,苏氏冲进洞房,见到吐血而亡的儿子,令一众婆子按着她狠狠打了一顿,她足足疼了三月有余,也曾暗自怀疑肋骨被踢断,苦于无人请医延药,便一直苦苦捱着,后来在流放之地早逝,说不定也与此有关。
重来一次,她自不想再受这份苦,便借着这位女眷的善意先远离了新郎,借着衣袖遮脸的缝隙,暗中观察屋内众人。
谁知大乱之下,真教她瞧出一件古怪之事,端着合卺酒漆盘的圆脸粉裙丫环竟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新郎身上,悄悄将其中一只酒杯藏入袖中,另换了只一模一样的在盘中。
朱玉笙脑中急转——难道那只酒杯有古怪?
她方才也喝了酒,身体并无异样,而新郎却当场吐血,难不成那只酒杯是新郎喝过的?
朱玉笙还未想明白,外面由远而近传来惨痛的哀嚎之声,紧跟着哗啦啦涌进来一群人,打头的正是吴刺史的原配苏夫人,身后还跟着好几名大夫。
苏夫人爱子心切,进来之后便握住了儿子的手,紧跟着将他交到大夫手上,满面泪光期盼的等着大夫给出好消息。
谁知大夫上手一摸,顿时面色骤变:“这…这……”
苏夫人流着泪颤抖着问:“刘大夫,我儿……我儿究竟如何了?”
刘大夫默默退后一步,面色凝重与后面紧随而至的两名大夫交换了个眼色,微不可见的摇了下头,剩下的两名大夫见状心中不由发沉,也上前来摸了一遍脉,三人面有愧色,齐齐抱拳:“夫人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