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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任务交待给周其阳和程韵之后,孟钊再一次在脑中梳理接下来的审讯方向——既然周衍是陈煜的儿子,那这案子极有可能和当年那起民工讨薪案有着直接关联,必须得先尝试着把当年的事情问清……
正在这时,搁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孟钊拿过来一看,陆时琛发来了消息。
锁屏界面并没有显示具体的聊天内容,孟钊看着“陆时琛”三个字,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呼出来,这才用拇指触碰屏幕,点开了聊天内容。
聊天框内,陆时琛发来了一串数字,这是……ip地址?孟钊刚要回消息,陆时琛又发来了下一条消息——
“查到了最初给卢洋公众号提供新闻的境外邮件ip地址。”
有了ip地址,就意味着可以确认邮件发送者的实际地址,孟钊立刻给陆时琛拨过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了。
“刚查到的?”孟钊问。
“嗯,”陆时琛在电话那头道,“刚从国外接到的消息。还有,自称是暗笼受害者的ip地址也查到了,两个ip地址高度相近,都来自美国佐治亚州的亚特兰大。”
“亚特兰大……”
“也就是祝睿长期居住的地方。”
孟钊原本还靠着椅背,闻言下意识坐直了:“两次给卢洋提供消息的人都是祝睿?!”
“因为没办法做到精准定位,只能说很有可能是祝睿。”
“那条提示我’成绩单’的短信呢?”
“不知道,涉及到电信的信息太难查,可能查不到了。”
孟钊眉心蹙起,陆时琛提供的这消息直接拉满了祝睿的嫌疑,难道说,祝睿就是那个策划了一切的幕后推手?
联想到祝睿在吴嘉义死前突然出现,以及他对吴嘉义那种咬牙切齿的恨意,孟钊开始严肃思考这个可能性。
“晚饭吃什么?”电话那头,陆时琛问。
“嗯?”因为一心沉浸在案子里,孟钊一时没反应过来。本来这么严肃,怎么突然聊起了吃饭……这难道是刚查到了重要信息在向我邀功吗,孟钊顿了顿,道,“门口那家蟹黄小馄饨你不是挺喜欢么,吃那个?”
“嗯。”陆时琛应得挺干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程韵快步走过来:“钊哥,我把祝睿带过来了,就在门外。”
孟钊应了声“好”,又对电话那头的陆时琛道:“我去审祝睿了,你到市局了直接来找我。”
陆时琛道:“嗯。”
祝睿站在刑侦办公室门口,见到孟钊后,叫了一声“孟警官”。
孟钊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此刻他的脑中正在飞速思考着审问祝睿的流程。
他将祝睿带到讯问室,指了指桌子的一侧:“坐吧。”说着,他和程韵绕过桌子,走到了祝睿的对面。
祝睿坐下来,看着对面的孟钊:“孟警官,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孟钊拉开椅子,也坐了下来,“你母亲恢复得怎样了?
祝睿叹了口气,摇头道:“唉,毫无恢复的迹象,毕竟二十多年来一直在注射这种药物,医生说中枢神经损伤得太严重,除非出现奇迹,否则可能一辈子都这样了。孟警官,我想带母亲回美国,看看美国有没有医院能治疗,什么时候能让我回去?
孟钊看着祝睿,在此之前,祝睿也曾通过程韵几次询问什么时候能回美国。这么着急回去,真的只是出于“想让母亲接受更好的治疗这种考量吗?
孟钊开口道:“你先不要着急回去,我们所提供的医疗设备和医师绝不比美国差,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现在需要你就一些事情配合调查,调查完成后,你就可以回去。
祝睿点头道:“行,孟警官,你问吧。”
“你之前说,陈煜是被吴嘉义害死的,能说说细节吗,有没有证据?”
“证据是没有,而且说实话,我也并不是特别了解这件事……”
“所以关于‘吴嘉义害死陈煜’这件事,仅仅是你的猜测?”
见孟钊似乎并不赞同自己,祝睿解释道:“虽然是我的猜测,但是孟警官,你想想看,当时文鼎房地产的管事人就是吴嘉义,拖欠工资也是他的主意,陈煜作为带头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这不是他干的,还能有谁?”
“那这件事还有没有其他知情者?”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吴嘉义这个人,既狠毒又谨慎,这种事他应该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的。”
“你对他挺了解。”
“毕竟共事过一段时间,那个人,真的是想想就觉得脊背发凉。”
顿了顿,孟钊思忖几秒,继续问道:“之前你说过,吴嘉义绑架过你的儿子,还记得当时绑匪怎么跟你说的吗?”
“绑匪说,想要你儿子活命,你知道该怎么做。”
“你儿子是什么时候被绑架的?”
“我想想,”祝睿的眉间微微起了褶皱,似乎在认真回忆,“应该是02年的4月中旬。”
“具体是哪天?”
祝睿犹豫了几秒:“好像是4月22号。”
孟钊看着他,继续追问:“绑匪绑了你儿子多长时间?”
“挺长时间的,大概……”又是片刻犹豫,看得出祝睿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有七八个小时吧。”
“什么时候绑匪放你儿子回来了?”
“我一把股权卖了,我儿子就回来了。”
“具体时间呢?”孟钊语气平静,眼神一直盯着祝睿,他看见祝睿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小的汗珠。
“好像是早上8点多……”祝睿抬手挠了挠额角,“二十年前的事了,真的是有点记不太清了。”
在孟钊的连续追问下,祝睿有些坐不住了。看着眼前这个人眼神开始乱瞟,小动作也越来越多,孟钊意识到,祝睿很有可能在撒谎。
孟钊不动声色地盯着他,在这种锐利目光的注视下,祝睿显得更加慌乱,开始紧张地吞咽喉咙。
将祝睿所有的反应都尽收眼底后,孟钊才继续开口:“行,那绑架的事就先不说了,”他打开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贴着桌面推到祝睿面前,“对陈煜这个人,你了解吗?”
祝睿瞥了一眼那张照片:“不算太了解。我当时不负责打理公司的主要事务,也不认同吴嘉义的做法,只知道这个人是带头讨薪的,其他的事情我没有多过问。”
“陈煜有个儿子,叫陈衍,你知道吗?”
祝睿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周衍这个人呢?也没听说过?”
祝睿继续摇头,看上去一脸茫然。
孟钊又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周衍的照片,推过去,将陈煜和周衍的照片平齐:“你再仔细看看,真不认识?”
祝睿盯着那两张照片,几秒之后,他抬头看向孟钊:“真不认识啊孟警官。”
孟钊观察着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判断他到底是否在说谎。
“那好,祝先生,我给你简单说一说这件事。照片上这个年轻人,是陈煜的儿子,原名陈衍,陈煜死后,母亲改嫁,他随继父改名周衍。一个半月前,周衍被人所杀,真凶到现在都没有落网。而周衍被杀,就是导致吴嘉义死亡的一连串事件的开端。在侦破周衍案的过程中,我们从海外收到了一些带有线索的消息,而这些消息,目的就是为了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到吴氏父子身上。所以,这个给我们提供线索的人,极有可能就是杀害周衍和策划这一切的真凶。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听完孟钊的这段话,祝睿的表情有些懵:“孟警官,这件事有点复杂,我没太听懂。”
“没听懂是吧,那你直接看吧。”说罢,孟钊拿出手,是卢洋与自称暗笼受害者的聊天截图,还有那封“赵云华误杀周衍”的邮件截图,
“怎么样,有印象吗?”
祝睿看完这两张截图,抬头看向孟钊:“孟警官,您给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孟钊也看着他,“你的居住地是在美国佐治亚州的亚特兰大,对吧?经调查,我们发现这两则关键性的消息,都来源于这个地址。”
祝睿突然上半身绷直了,同时语气激动道:“我真的不知道啊孟警官,这不是我发的!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这些东西都是能伪造的,再说了,我直到十天前都还在国外,国内的事怎么可能是我策划的,还是杀人这种事!你们不能冤枉好人啊……”
“那祝先生,请问你是否能提供你在亚特兰大的具体住址以及家人的联系方式,配合我们的进一步调查?”
“这,”祝睿稍稍语塞,“不合适吧。我现在是美国公民,我的家人也都在美国,你这样侵犯了我的隐私权,请允许我联系美国大使馆,你们不能这样冤枉我。”
“一旦查明事实真相,该是你的清白,谁也夺不走。”孟钊看着对面神色激动的祝睿,语气平静道,“既然你不便配合,那就算了,但是祝先生,我想提醒你一句,如果查出你有犯罪事实,那接下来的事,可就不是大使馆能插手的了。”
“今天就这样吧,”孟钊将照片收回来,合上文件夹,对程韵道,“给祝先生找个房间休息。”
程韵带着祝睿离开后,孟钊独自坐在讯问室里陷入了沉思——
祝睿的种种回答并不太容易分辨真假。他所提供的很多信息,譬如不认识周衍,也不知道周衍与陈煜直接的关系等等,从神色和语气来看,似乎并不像是在撒谎。但也不能完全排除他已经预想到这种情况,从而提前做好了心理和话术上的准备。
但还有一些事,孟钊判断祝睿应该在撒谎。其中祝睿儿子被绑架这件事,在他看来可信度最低——这么严重的事情,身为父亲,却遗忘了大部分细节。从这么多年的办案经验来看,一般受害者面对这么大的变故,应该会对其中的细节记得很清楚。当然,也不能排除当年确有此事,但因时间太久记不清细节这种情况。
如果祝睿在这件事上的确撒了谎,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出于发泄恨意的目的而夸大其词地编造故事,强化吴嘉义的恶人形象,从而推波助澜吗?
至于其他信息,还真是不好说,仅凭祝睿的神色和语气无法做出准确判断……
幕后推手是祝睿吗?消息是不是他发送的?给自己和卢洋提供消息的ip地址究竟是不是伪造的?这些疑点这还是得想办法找到证据确认才行。
孟钊这样想着,起身从讯问室走出去,径直走到了徐局的办公室。
“进来。”敲门声之后,徐局的声音传了出来。
孟钊推门走进去,直奔正题道:“徐局,有件事需要和您申请。”
“说吧。”徐局低头批复着手中的文件。
“我需要一个人,去美国替我确认一些事情,以判断祝睿是否是整件事的幕后推手。”
“跨国办案啊,”徐局抬起头,“没那么好办,中间要注意很多东西,否则一不小心就会和美国警方出现冲突。”
想了想,他拿过桌前的座机,拨通了电话:“你过来一下。”
电话挂断,徐局继续手上的工作。
徐局刚刚找了谁?孟钊推测着这个人选,这时,虚掩的门后响起了脚步声,几秒钟后,门被推开,任彬走了进来:“徐局。”
是任彬?孟钊往旁边走了一步,给任彬让出位置。
任彬走过来,站到孟钊旁边,徐局将情况讲明后,看着任彬道:“这种事情你有过经验,局里上下,派你去是最稳妥的。你什么想法?”
“我接受安排。”任彬道。
“那好,”徐局道,”你跟孟钊对接,准备去美国,事关重大,一定要好好确认。”
“好的徐局。”任彬应道。
任彬走后,孟钊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徐局,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任彬……”
谁知他还没说完,徐局便打断了他:“放心吧,他心里有数。”
徐局既然这样说,孟钊也不好再说什么。这时,兜里的手机振了一下,孟钊跟徐局打了声招呼,离开了徐局办公室。
孟钊一边往回走,一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消息是周其阳发来的:“钊哥,监控排查有结果了。”
他收起手机,快步回到刑侦办公室,进屋后直直走到周其阳的工位旁边:“怎么样?”
周其阳在屏幕上调出刚刚截取的监控片段:“钊哥你看,这就是那辆黑色悍马,事发当天,他的经过和经停地点的所有监控视频全都截取出来了。5月22日11点13分,这辆悍马驶入了道路旁一家偏僻的院落,在这个院落里待了一整晚,直到第二天上午8点03分,才从这里驶离。”
“干得不错,”孟钊那段视频,直起身拍了一下周其阳的肩膀:“走,去这里看一眼。”
*
那辆黑色悍马待了一整晚的院落位于怀安区和文昭区的交界地带,从外面看门头不大,但走进去,里面竟有几百平米,停靠着几辆越野车和跑车。
下了车,孟钊和周其阳走进那院落,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蹲在跑车旁边埋头改装的中年男人。
孟钊一边打量着院子内部,一边朝那男人走过去:“师傅,方便聊聊吗?”
男人头也没抬:“你找谁?”
“我是警察。看样子你们这里主要是负责修车和改车的吧,”孟钊亮出证件,同时拿出了一张照片,“这辆黑色悍马,你有见过吗?”
男人动作停下来,看了一眼孟钊,又仔细看了看照片,一边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一边说道:“没见过。”
“那这里还有其他改装师傅么?”孟钊继续问。
“有好几个,都在那边。”这位师傅指了指院落里的一个小屋。
孟钊拿上照片,走进小屋。里面的四位师傅,正凑在一块打牌,每个人眼前都摆着几张百元大钞。
见孟钊亮出警察证,几个人立刻收拾牌桌:“警官,我们没事干,打点小牌娱乐娱乐,别介意啊。”
孟钊对这种事暂时也不感兴趣,他走过去递上那张照片:“今天不是来抓赌的,你们都仔细看看这辆悍马,有没有人对这辆车有印象?”
四位师傅挨个看了一遍,都摇了摇头。
“我没改装过。”
“也不是我的活。”
“我……“其中一人犹豫片刻,”好像见过。”
孟钊立刻看向那个人:“是你改装的吗?”
“不是我,好像是老李改装的。”
“人呢?”孟钊继续问。
“好几天没来了,不知道是不是不干了。”
如果这男人的话属实,那看来这位负责改装悍马的人是躲起来了,孟钊必须第一时间有所行动:“小周,你和这位师傅了解下老李的具体情况,看能不能联系到他,如果联系不到,立刻去他家,把他带到警局。”
安排好周其阳后,孟钊继续问其他人:“我想看看监控,你们这里负责管事的是谁?”
“老板不在,监控就在屋里,”其中一位师傅站起身,“你想看我带你过去。”
孟钊随那男人走进后面的平房,屋里很简陋,除了几张凳子,最显眼的大件就是桌上的那台电脑。
“监控就在这台电脑上。”男人指了一下。
孟钊走过去,调出事发当天的监控,拖动着往后看:“怎么十二点之前的监控都没了?”
“这电脑,老古董一个。”男人说,“老是得删些视频,否则硬盘满了,容易死机。”
孟钊没说话,继续拖动鼠标往后播放。
忽然,他的动作停顿下来。下午3点13分,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身影,很模糊,却感觉有点熟悉……
孟钊盯着那身影,神色一变,几秒钟后,他定了定神,继续拖动鼠标,找到了一个相对清晰的画面。
他盯紧监控画面,在看清那人之后,他呼吸一窒,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耳边出现了一种类似于机器出故障时的嗡鸣声响。
这状态持续了几秒钟后,他的意识才彻底恢复清醒。
即使不想承认,此刻他也再清楚不过地意识到——
画面中的这个人,是陆时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