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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垫床上,郑咏年蜷缩起身体,表情痛苦地呻吟着。
周围的几名警察走上前,在查看了郑咏年的伤势后,小心而迅速地将他抬上警车。
孟钊和陆时琛快步从楼道里走出来。
“怎么样?”隔着几步远,孟钊问周其阳。
“受了点伤,没什么大事。”周其阳答道。
看着郑咏年被抬到警车里,孟钊走过去,掏出手铐将他的两只手铐住。
坐在车内的郑咏年惊魂未定,往日的派头与体面全都抛之脑后,此刻痛苦而狼狈地蜷缩在座椅上。
孟钊将车钥匙扔给陆时琛“我把他送到医院,你去开我的车,我们在医院汇合。”
陆时琛隔空接住车钥匙“嗯。”
孟钊矮身坐到郑咏年的旁边,对前面负责开车的分局警察道“走吧。”
车子启动,快速开往周边最近一家三甲医院,闭塞的车厢内,孟钊听到郑咏年因疼痛而加重的呼吸声。联想到这个人的所作所为,他只觉得这呼吸声十分刺耳。
到了医院门口,前排的两名警察走下车,将郑咏年抬出车厢送至急诊。医生赶过来检查郑咏年的伤势,其他两名警察站在一旁看守郑咏年,孟钊则走出门诊室透气。
走廊东侧传来脚步声,陆时琛和周其阳也这时也赶到了。
隔着几步远,周其阳便迫不及待问“钊哥,我刚刚赶到得及时吧?”
“太及时了,”孟钊笑道,“我差点以为来不及了,线索又要断了。”
周其阳刚刚那阵紧张劲还没缓过来,此刻他有些兴奋过度,变成了话唠“我一接到你电话就联系了机场消防,一秒都没敢耽误,气垫床刚架好郑咏年就从楼上掉下来了,晚一秒都不行,一点都不夸张……”
陆时琛看向孟钊“你晚到的那两分钟,是去打了电话?”
“嗯,”孟钊点头道,“以及做足跟郑咏年打感情牌的充分准备。我看你追了过去,想着你应该能拖住他两分钟,这才敢放手做这些工作。”孟钊看向周其阳,“这件事你功劳不小,但陆顾问拖住郑咏年自杀的那两分钟,也至关重要。”
“还有钊哥你这感情牌打得也很到位啊,陆顾问在车上都跟我说了,”周其阳伸出一只手,“来,give??five!”
这时,医生从病房里走了出来“病人腿部轻微骨折,已经做了处理,别的没什么大碍。”
“成,谢了医生。”孟钊道完谢,走进病房,陆时琛也随之走了进去。周其阳一只手晾在半空,几秒后落下来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也跟了进去。
三人走进病房,郑咏年正坐在病床上,盯着房间内的某一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孟钊拿过一把椅子,在病床旁边坐下来“郑台长,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孟钊,既然医生确定了你身体无恙,那么现在请你配合我们的审讯工作。”陆时琛也在他旁边坐下来,周其阳则拿了录音笔,一边录音一边做记录。
郑咏年沉默着没作声。
孟钊看着他,继续道“你既然选择了逃跑,还意图跳楼自杀,就已经相当于已经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而我们在抓捕你之前,也已经根据面部识别确认了你正是暗笼客户之一。所以郑台长,无论你现在是否开口,接下来你都无法逃脱法律制裁。但如果你良知尚存,还想弥补自己的过错,我希望你能给我们更多的案件信息。”
沉默良久,郑咏年重重叹了口气“你问吧。”
见郑咏年终于肯配合,孟钊切入正题“你是怎么成为暗笼客户的?是不是吴嘉义联系的你?”
“是吴韦函。”
“吴韦函?”孟钊看着郑咏年,从这个男人此刻的神情来看,他应该并没有在撒谎。
孟钊再次确认“只是吴韦涵?与吴嘉义没有关系?”
“也不能说没关系吧。”郑永年说,“吴嘉义这人,在明潭市的影响力很大,到电视台做过几次访谈节目,跟我也算熟识。大概三年前,吴韦函的云芽直播成为上市公司,考虑到和吴嘉义的这层关系,我们电视台派出记者对他进行了专访。那次专访结束后,吴嘉义特意给我打电话给我,说凑了个饭局,要对照顾他儿子的老朋友们表示感谢,我没多想,就答应了。当晚吃饭的时候,我聊到了电视台在经济上的一些难处,没想到吴嘉义当场承诺要在我们台投放大量广告,而且没过几天,就兑现了承诺。就这样,我对他们父子开始越来越信任。
“因为业务来往,我们吃饭喝酒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但大多时候,吴嘉义都推脱自己有事,让吴韦函单独过来作陪。有一次,吴韦函单独约我到酒店吃饭,来之后,我发现他还带了一个女孩,说是他公司现在主推的主播,也是他的同学,让我帮忙宣传宣传。我没多想,就答应了,之后吴韦函便让那个女孩坐到我身边,陪我吃饭、喝酒,这女孩在饭桌上不停地暗示和挑逗我,然后,我就没控制住自己,当晚就在酒店里开了房。”
孟钊听懂了,这便是吴韦函第一次给郑咏年性贿赂。
“同学?这女孩多大?”
“我不知道,看上去确实和吴韦函差不多大。”
如果郑咏年和吴韦函都没撒谎,那这个女孩是……
这时,一旁的陆时琛将手机递给郑咏年“是她么?”
“嗯。”郑咏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照片,点了点头。
居然是徐盈盈,孟钊心道,难怪徐盈盈掌握了吴韦函那么多秘密,却还能一路安然无恙地走到今天,这个过程当中,看来她也的确对吴韦函惟命是从,甚至不惜出卖自己。
“继续说,”孟钊看了一眼郑咏年,“后来呢?”
“后来,我们私底下又喝了几次酒,每一次吴韦函都带那个女孩来。直到有一次,吴韦函自己一个人过来了。然后很神秘地问我,要不要试试更刺激一点的,我那时候已经陷进去了,整个脑子除了女人就没别的了,然后就点头同意了。接下来,他用车把我带到了那个深山别墅,也就是你们说的暗笼,让我带上面具,进入其中的一个房间,指着里面女孩对我说,只要不出人命,想怎么玩就怎么玩。”郑咏年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再后来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
“在与性贿赂有关的整个过程中,吴嘉义从来都没露面?也没跟你提过暗笼的事情?”
郑咏年摇了摇头“吴嘉义只在饭局上露过面,我们之间谈的事情也全都跟生意有关,暗笼的事情,我没有跟他聊过,我也不清楚这是他们父子俩一起做的事还是吴韦函自作主张。”
“你确定?”孟钊用不信任的眼光看着郑咏年,“那策划之前那场媒体事件,试图把我拉下马,难道是你自己的主意?吴韦函现在被关在看守所里谁都见不到,这件事总不会是吴韦函指使你做的吧?”
“那件事,确实是吴嘉义让我做的。”
总算牵扯到吴嘉义了,孟钊问“吴嘉义怎么跟你说的?”
“就在发布会的前一天,吴嘉义来找我,希望我能按他的指示来做事,派一名记者在发布会上公开质疑警方。起初我也拒绝过,暗笼的事情闹得这么大,明济电视台在这个时候跟警方唱反调,很可能会牵连到我。但吴嘉义暗示我,吴韦函已经把我的事都告诉他了,我所性侵的那些女孩,基本上都是未成年,如果这件事我不同意合作,那很快就会有人将我举报给警方……
说到这里,赵咏年似乎开始有些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抬起手抹了一把脸,继续说“他还让我不要过于担心,说我只需要指定一名合适的记者人选,他会给那位记者一大笔钱,到时候警方只会怀疑记者被收买,而不会牵连到我头上。我进退两难,如果协助他,我还有一丝希望,如果和他唱反调,我知道吴嘉义这个人,他一定会举报我。权衡再三后,我只好答应了他,也想着赌一把,希望警方能像他说的那样,怀疑那名记者被吴嘉义收买。”
郑咏年连声叹气,看上去悔不当初。孟钊看着他,猜测他是从哪一步开始后悔的,是后悔自己几天前不该答应吴嘉义的这场媒体策划?还是后悔不该接受吴韦函的性贿赂?亦或者后悔自己不该为了名利,接受吴嘉义最初投放到明济电视台的那笔巨额广告费?
“在吴嘉义最后找你这次,也没透露他和暗笼之间的关系?”孟钊继续问。
“没有,他只说这是吴韦函告诉他的,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救他儿子。”
已经将郑咏年成功逮捕了,居然还是无法找到吴嘉义的直接罪证,孟钊不由地有些焦躁,看着郑咏年道“你再好好回忆一下,吴嘉义有没有透露过任何跟暗笼有关的联系。”
“这件事情,确实从头到尾都是吴韦函跟我联系的,你说暗笼跟吴嘉义之间有没有联系,我也确实觉得有,但这也只是我的感觉而已。孟警官,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实在没有必要还为吴嘉义说话,我说的所有事情都没有丝毫隐瞒。”
孟钊沉默下来。从郑咏年此刻的神情来看,他确实没有撒谎。看来吴嘉义的确老奸巨猾,在整个暗笼运作过程中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对于吴氏父子来说,这也的确是最明智的做法。没有比父子亲情更牢靠的关系,吴韦函被关在看守所里,一句话也不肯说,就是因为这对罪恶的父子之间早已打成默契共识——
只要吴嘉义不倒台,吴氏企业安然运行,那吴韦函就算犯下天大罪行,吴嘉义也会想法设法在背后为他竭力运作,帮他减罪减刑。
拿不到吴嘉义的直接罪证,但审讯却还是要继续下去。
“你还知道其他暗笼的客户吗?”孟钊继续问。
“不知道,吴韦函的保密工作做的很好,做了这种事,当然也不希望被别人知道,所以每次吴韦函都是单独联系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对其他人也应该一样。”
孟钊站起身,握紧了拳头,手臂上的青筋逐渐隆起。没想到好不容易抓到了人,却什么关键性的证据都没有拿到,他只想冲到吴嘉义和吴韦函面前狠狠把他们揍一顿,但此刻,他只能将这愤怒的一拳重重砸向郑永年的病床。
“砰”的一声,整个病床都在颤抖,见郑永年被吓了一跳,孟钊冷笑一声,然后站起身,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他在病房内来回地踱步,努力回想着刚刚郑永年话中的每一个细节,以期找到其他线索。突然,他停下脚步,坐了下来,目光锐利地看向郑咏年,问道“要对照顾他儿子的老朋友们表示感谢,那天的饭局,除了你,还有谁?”
郑咏年沉默了一会儿,说“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嘉银医疗器械的李运才,还有一个是临江药业的老总杜海。”
临江药业?之前自己去调查过临江药业,是因为什么事来着……一时没能想起来,孟钊下意识看向陆时琛。
他看到陆时琛的神情微微一变,随即,陆成泽的声音出现在他脑中“临江药业你们知道吧?那是浩泽的第一个大客户,浩泽当时遭遇财务危机,只能开始接手一些法务外包工作,而临江药业正是跟浩泽签订合同的第一家客户。签合同当天,临江老总杜海提出的要求,便是帮他朋友接手吴韦函校园暴力案。”
——是当时自己去找陆成泽调查赵桐那起校园暴力案件时,陆成泽的信息!吴嘉义就是通过临江药业这个媒介,让陆成泽挂名了吴韦函的律师!
孟钊站起身,给一直在局里待命的张潮拨通电话“潮哥,再对比两个人,嘉银医疗器械的李运才,还有临江药业的老总杜海。”
孟钊没急着挂电话,等待比对结果时,他琢磨了一下陆时琛刚刚的那个微表情。
那天在陆成泽办公室,陆时琛也在场,也听到了临江药业的事情——刚刚那个几不可察的微表情代表什么?是震惊,还是说陆时琛想到了什么?
这时,张潮的声音从听筒传过来“对上了,暗笼客户里有这两个人没错。”
“成,辛苦了潮哥。”
“都不容易,”张潮道,“我今晚就睡宿舍了,有事随时联系。”
“好。”孟钊挂了电话,又给局里值班的人拨过电话,让他们立刻安排人逮捕李运才和杜海。
挂断电话,一直郁结在胸腔的那口气总算散了一些,孟钊呼出一口气,虽然没有找到吴嘉义的直接罪证,但暗笼客户名单总算有了眉目,眼下他们正在一点一点地挖出暗笼深埋地底的罪恶根基。
孟钊将手机收起来,问了郑咏年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选择今天逃跑?”
“发布会之后,我那几天一直有些不安,就想给吴嘉义打电话问问情况怎么样了,他连着几天都没接电话,我就想去他家里看看。”郑咏年说,“但今天下午我开车到了他家附近,发现他家周围似乎已经被警方监控起来了,我就觉得离事情败露的日子已经不远了,这才想着立刻出国,逃避警方的抓捕。”
所有问题都问完,孟钊站起身,对负责看管郑咏年的两名警察道“把他看好了,如果医生说没什么事了,就尽快送回局里。”
“是,孟队。”两名警察应道。
孟钊跟陆时琛、周其阳打算走出病房,正当他的手握上门把手时,郑永年突然开了口,他用沙哑的声音问道“孟警官,我这算是在赎罪吗?”
孟钊转头看着郑咏年,那一瞬他眼神冰冷,甚至让人不寒而栗。
他沉声道“十几岁的小姑娘,还没你女儿大。如果你是其中某一位女孩的父亲,你能不能把这算作是一种赎罪?在你踏入黑暗的这一刻,你就永远无法得到救赎。”
郑咏年沉默了几秒,戴着手铐的两只手缓缓抬起来,捂住了自己的脸“我是该死,我该死……”
突然,郑咏年一头撞向病床一侧的墙壁,但因为刚刚跳楼自杀时受过伤,他的身体已使不出多少力气,额头虽鲜血直流,却也没有丧失意识。看护的警察立刻上前控制住他,另一位则赶紧叫来医生为他包扎。
“你就一辈子活在愧疚与自责中吧。”孟钊说完,走出了病房。陆时琛落后他一步,回头看了郑咏年一眼,那目光落在郑咏年的脸上停留了两秒钟,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但他没有说话,转身跟上了孟钊。
出了门,孟钊做了个深呼吸,将自己刚刚的愤怒从这口气里呼出去“终于审完了,郑咏年虽然也是个混蛋,但和吴嘉义、吴韦函多少还有点不一样,起码还知道愧疚。”
陆时琛想到郑咏年最后的那个表情,继而又想到了一些别的,重复道“愧疚……”
“就是说,为自己所做的事而内心煎熬、痛苦。”孟钊没在意地为他解释了一句,继续往前走着。
陆时琛走在他旁边“你刚刚的意思是,你会因为郑咏年的愧疚而原谅他?”
“原谅?”孟钊嗤笑一声,语气却很坚定,“有些事啊,永远都不可能原谅。”
陆时琛没再说话,似乎陷入了某种思索,和孟钊并排向外走。
室外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小雨星,几人走出大厅,微凉雨星落到脸上,让人觉得挺舒服。
孟钊对着夜色深呼吸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肩颈“走吧陆顾问,总算能吃上饭了,小周跟我们一起?”
“我不去了,”周其阳说,“晚上都吃了,钊哥你把我捎回警局,我回去整理一下刚刚的口供。”
“行。”孟钊应着,兜里的手机这时又振了起来。
孟钊拿出手机,还没说话,周其阳先出了声“不会吧,是不是又有新情况了?”
看着那一串陌生号码,孟钊的手指触碰屏幕,将电话接通了“喂,你是?”
“警官,我是祝文秀的儿子,我到国内了,现在在合州刚下飞机,怎么去找你们?”
“你是祝文秀的儿子?”孟钊立刻道,“你的具体位置在哪?周围有什么标志?我立刻联系机场分局去接你。你不要乱动,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