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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家伙这一红了眼圈,到让程光强混沌的眼底更加的闪过光亮,多了些许的安慰,他的手,那布满老茧,满是老年斑的粗糙大手伸了过来,颤抖着,艰难的摸了摸湛湛的脸蛋。
唇红齿白洋娃娃般的小家伙是真的伤心了,红了眼圈,小嘴嚷嚷着:“太姥爷,不要死!死了就没有了!”
程光强却是眼里带着笑容的,能在临死的时候见见这个重外孙,对他来说,或许就够了!他这一生,恨他的人太多了!
女儿恨,儿子恨,儿媳恨,孙女恨,唯一的孙子也被带走了,到死能不能见到都不一定。但是重外孙来了,这就够了。
灵波再狠,也终究没有阻止裴启辰带孩子过来!这真的就够了,那个丫头没有恨他恨到深入骨髓里。
“爸,英然带着哲儿在来的路上!”程力行走了过来轻声地开口。
程光强眼神一滞,他没想到,肖英然会带着他的孙子来,他的笑容更多了一些,只是他还能有机会儿见到自己唯一的孙子吗?
程力行走过来,也红了眼圈。“爸,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程光强张了张嘴,视线一直停留在湛湛的脸蛋上。
孩子,才是家庭的希望。
孩子,才是一早的太阳,他已经是迟暮了,最后一站,将要走完。
程光强的目光一直贪婪地落在程湛的脸蛋上,似乎透过这张小脸在追溯着什么记忆,如此的深刻。良久,他抬起眼睛,看向裴启辰。
裴启辰一怔,走了过去,低头看着老爷子,沉声道:“千秋功过,不过是浮云,一切都归于尘埃,无需计较!”
老爷子只是转动了一下眼珠,没有说话,或者他已经不想说,也不打算再说,或许到了此刻,一切红尘都已经勘破了。
老爷子又瞅了几眼屋里的其他人,似乎还在期待着什么。
程力行看了眼身后的两个弟弟,他们表情为难,打了电话给各自的女儿,可是,得到的答案却是决绝的不来。他们还能说什么?这种怨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爸,你是不是还想见灵波他们几个?”程力行不由得问了一声。
程光强张了张嘴,最后吐出一个字:“不——”
所有人都是一愣,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欧阳希莫的脸上,然后,一直看着欧阳希莫,欧阳希莫走了过来,握住老爷子的手,“您说!”
程光强只是看着他,眼神慈祥,却也愧疚。“小莫,若清........你们做......个伴吧!”
老爷子一句话说的很是费力,欧阳希莫听得很是心酸。
做个伴?谈何容易?
人生有时候是没有伴侣的,有的路,要一个人走,因为道不同,勉强找个伴,只会让人更辛苦,彼此都辛苦。
而他,面对老爷子的临终遗言,又该说什么呢?答应,若清肯吗?自己又肯吗?不答应,面对风烛残年的老人,实在不忍。
在他陷入两难的时候,程光强不再说话了!
程湛小朋友有点小伤心,被裴启辰抱了起来,乖乖地依靠在爸爸的怀抱里,小声地问道:“爸爸,太姥爷的红包能娶媳妇儿吗?”
一句话,把程光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他的目光黏在孩子的身上。
裴启辰干脆抱着孩子,在床边坐下来,然后对着老爷子道:“您重外孙说要收敛你们每个人的红包,存老婆本儿!这也是程征那鬼丫头的主意,告诉湛湛见你们每个人都要红包!所以呢,你还是继续活着吧,活久一点,虽然真的挺不待见你,但你要这么走了,我们真的挺不落忍的!而且你给那些丫头们的时间不太多,你要是病,病的就久一点,我敢说她们煎熬一阵子一定会来看您的!所以呢,你努力活吧,这是所有无产阶级革命者们共同的希望~!”
程光强笑了笑,却是前所未有的灿烂,好似一切的烦恼都不存在了!
“太姥爷,湛湛要娶媳妇儿!”小家伙嘟哝着,“我要红包!”
然后一一看向每个长辈,眼神里满是小金花,委屈又可怜,看的一群大人都挺不忍心的。
裴启辰这时看老爷子笑得开心,就当着他面给孩子介绍。“湛湛,这个是你姥爷,你妈妈的爸爸!”
小家伙认真地看了一眼程力行,怎么八戒就成了妈妈的爸爸呢?可是他为了他的老婆本儿还是决定低头,甜甜的喊了一声:“姥爷!”
程力行本就心情难以控制,如今听到外孙这么喊自己,更是难以自制,“哎!乖孩子!姥爷有红包给你,姥爷会给湛湛包个大红包的!”
裴启辰又指了指程力华和程力平。“湛湛,这个是你二姥爷和三姥爷,你姥爷的弟弟,也是你二姨程曦和小姨程征的爸爸!”
小家伙皱皱眉,喊了一声:“不懂!”
裴启辰又耐心道:“喊二姥爷!”
小家伙跟着念:“喊二姥爷!”
众人看着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娃儿都是心里赞叹,却又因为床上躺着的即将老去的父亲而难受不已,一个代表了新生活,希望,一个代表着年轮的总结,面对死亡,生老病死,人的灵魂都会在这一刻静默。
程力华蹲下身子,抱了抱灵波的孩子,小小的身子,真是可爱。
“二姥爷也有红包,二姥爷回头让人送给宝宝!”
“现在要!”小家伙喊。
程光强忍俊不禁,喘息着说了句话:“小财迷!”
陈平却是更心酸:“是呀,是个可爱的小财迷,却很善良。首长,小小姐的孩子很善良!”
程光强眯起了眼睛,笑眯眯的,善良就好,孩子的天性就该如此。或许,他真的错了,在孩子该享受生命美好的时候,就该享受,而不是去严格的训练。人生,什么阶段,做什么阶段的事,这样才对!可惜,他领略的太晚太晚了。
程力华有点无奈地看向裴启辰。“这孩子做生意好样的,一点也不让人!事成就要钱,够商人本色!”
“做什么随他喜欢!”裴启辰只是沉声道:“我想灵波的意思只是希望他能成为一个自食其力对社会无害的人,至于太多的责任和道义,我们不希望孩子去背负,如果他自己愿意,那是他的选择,我们支持!如果不,我们不勉强!只要他一生自食其力,快快乐乐。”
他总结了老爷子身上的一切教训,程家的整个家风,都是失败的!
再英雄再辉煌,都是失败的!
程光强听着这话,眼神渐渐的飘散。
“这样好!”程力行真心的觉得,然后对着老爷子道:“爸,以后,程家的子孙让他们自己去选择自己想做的事吧!”
程光强微微的点头,却已经很是吃力,而他的面容却又是祥和的。
裴启辰给湛湛指着程征的爸爸,“这个是三姥爷!”
“三姥爷!”小家伙喊了一声。
程力平也是心思复杂。
一转眼,他们竟然当了爷爷辈分的人,而他的女儿,到现在还怨恨着他们!
看着眼前这孩子,程力平是有一丝丝的羡慕的,什么时候,他能抱到自己的亲外孙呢?能有那一天吗?
这边还没有回神,那边,陈平却惊喊了起来:“首长?首长?”
“爸——”程力行也高喊。
“程老!”欧阳希莫也跟着喊了起来。
“医生,快!”陈平赶紧让医生过来。
此时的老爷子瞳孔已经开始涣散了起来,似乎眼睛再也聚光不得,他还在喘息着,却已经越来越没有力气。
裴启辰把湛湛抱了过来,对小家伙说,“宝宝,告诉太姥爷,是妈妈让来的!”
小家伙很配合地大声喊:“太姥爷,妈妈让湛湛来看太姥爷,太姥爷不要死!没有了,湛湛会很难过很难过的!”
老人的手一颤,身体一个抽搐,混沌的;老眼里流出两行清泪,却终于闭上了眼睛。
医生进行急救,十五分钟后,摇摇头,“老首长已经去了!”
顿时,屋里想起了一阵的喊声:“爸——”
湛湛有点被大家的喊声吓住了,确切说被大家的悲恸吓住了。他也好伤心啊,死了就什么都没有,太姥爷没有了!
“爸爸!”他抱住裴启辰的脖子,寻求依靠。
裴启辰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已经被白色的床单蒙上的老人一眼。抱起湛湛,走到了外面,“乖!不怕!是太姥爷,太姥爷不会伤害湛湛的!”
“爸爸,太姥爷死了吗?”湛湛问。
“嗯!”
“没有了吗?”
“没有了!”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程光强这个人了!他做过的一些事,一些牺牲,到最后,家不是家,亲人难以原谅,那些牺牲和奉献,都不被外人所知。这到底值得不值得呢?千秋功过,任凭人说吧!
抱着程湛下来楼,裴启辰拿出电话,拨了灵波的。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裴启辰一顿,他知道,其实灵波一直都在等电话吧,她再嘴硬,都还是担心的!
但,一切都晚了!
“灵波,老爷子刚刚去世了!”一句话,他说的很连贯,没有停顿,只是语速很慢。
程灵波五雷轰顶。后面不管裴启辰还说了什么,都已不再重要。
“……灵波,你想见吗?来见见他吧,哪怕是已经去了,但看一眼他的容颜吧!最后一次……”
像是被雷电一下子击中一样,程灵波在一片失真的茫然中,感觉自己跟整个真实的世界都隔了一层,没有呼吸,没有呼喊,除了心底深处那埋藏了太久太久的痛感,就是眼前一串又一串闪光点,如此的虚无而又让人惊颤。
裴启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灵波,说话!乖!说话!”
“........不见........”依然是两个字,说完,砰地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的那一刹,灵波才惊觉自己此刻已经是泪流满面。
她浑身上下有一种梦境般的虚浮感,好像飘在水面上,一时近,一时远。
她曾无数次的想过老爷子死去时的情景,她曾在心里告诉自己,一辈子都不再见这个人,无论怎样都不见。
她曾经想,别人怎么样生活她不管,但她可以管住自己,人活着,总有些东西是值得坚信并坚守的。如今她知道,自己又何尝靠得住。曾经告诉过自己,无论怎样,他死,她不会哭一声,可是这泪又算什么?
她居然为了那个人落泪,而且这泪,止都止不住。喉头刺痛的厉害,难受的要死,那样的酸涩刺痛难当,那样的悲凉孤寂。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痛哭失声,从未有过的激动,从未有过的伤心,不知道是为了那个故去的人,还是为了自己太过晦涩的童年,太过风雨的人生,还有那些太过悲哀的往事。总之,她很难过很难过。
他,错了吗?
程灵波在心底问着自己,却怎么都找不到答案。他,或许,没错!
她该是恨着他的,为何他死去,她一点都不快乐?
一直在心底计较的过去,一直无法忘记释怀的过去,在心底总是痛彻心扉的疼着。以为他没有了,一切一切就抵了。只是为何心更疼了,连呼吸都跟着疼?
心中苦涩难忍,那心,似乎被利刃贯穿,叫嚣着一寸一寸的疼痛,疼的抽出。
所有一切一切的景象都在眼前飘过,清清楚楚的浮现在脑海里,滴滴清泪顺着脸颊划过,哽咽了声音,纠缠了呼吸,“呃——啊——”
她曾想着让老爷子后悔当年的所做,后悔让她们有这样艰涩的童年和少年,她幻想过他后悔震惊到死不相见的样子,幻想过不再当棋子不再任凭他摆弄时他震惊的样子。那些的想法在脑海里想过无数遍,当一切真的发生时候,她却没有丝毫的快意,到死不见,并未让她自己好过一分。
或许幻想着老爷子后悔震惊的样子已经在这么多年里抚慰了她的心灵,当真的发生时,她再也没有了快意。血缘至亲,永远改变不了。
他死,她疼。这就是至亲,无法否认。
所以,她也到最后落得风树之悲的惩罚!如果有她生,她宁愿从未出生过,宁愿为一粒尘埃;如果有他生,她还是希望程光强坚守着自己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