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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邑城墙高约莫五米,土坯加青砖合围,城外一溪护城河水绕着。城墙上插满了随风飘荡的旌旗,显得兵马充足!
平邑的四面,二十万大军横峘城下,形成一个没有缺口的圈。城外那些游戈巡营的兵马在看到这支大军到来之前,已不知所踪,听军内传令兵说是被飞骑军击溃,大半临阵倒戈加入了安阳侯队伍,不足千人退回城内。
吴子严的大军立于西门之外,作为前军,前排是近万人的长盾方阵。除了各城门分派了近万人马之外,安阳侯的主力全部摆放在了西门。吴子严的射生营拢共五千余人,李延部位于前军中段拖后位置。若城内骑兵主动出击,打到李延部这个位置差不多得消灭前方万余步兵和上千弓箭手才行。
安阳军抵达平邑后,虽然多次申明有夏王密诏,但城内守军依然大门紧闭。平邑出东门到王城也就百里之距,安阳军抵达前两个时辰,就有飞骑军堵了平邑东门的后路,音讯是传不出去的。至于这飞骑军,听吴子严说,是安阳侯打造的一支轻骑军,善夜袭速战。
骑在马上的李延自打到了城下,就一直在思索攻城的战略。冷兵器时代,攻城会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朱棣举兵靖难在济南城耽搁了三个月,诸葛亮在陈仓本以为势在必得,最终却不得不退兵。攻城在不大量堆人头的前提下,还是在于器械的运用。墨子算是以城池防御方面的大家,按照他‘备城门’的方法来做城池防御,恐怕很难被人突破。若守城的将领是如耿伯宗那样的疯子,基本上不在城下填满尸体很难有实质威胁。
李延正思考着的时候,自打阵营后方,一队千余全身黑色铁甲的骑兵冲锋向前,来到西门三百米之地整装列队,在马一侧都加载了一个方盾。用重装骑兵攻城吗?李延觉得有些奇怪,此时又来了个号令兵对着吴子严说了些什么,那吴子严听完后打马来到李延跟前。
未等吴子严张口说话,李延便先开腔说道:“莫不是城里有内应?开城门放吊桥?后骑兵突袭?问题是瓮城两道门都有内应同时开启吗?”
吴子严冷峻的表情显得极为严肃,他听完李延所说便回应道:“看来你的确精于战事,没错,城里有内应开城门。”
“但具装铁骑冲城似乎不妥当吧,所以你打算怎么安排?”李延不客气地说出心里所想。
“内应会启城门斩断桥索,铁骑先入,瓮城墙上想必射手不少,铁骑进去结阵阻箭。而后轻骑、步甲卒再入,我需要你带部众尾随其后,墙不是我们的,总是需要射手压制。”
李延想了想,结阵而入,有重骑做标靶,轻骑突进,步甲卒攻城楼阶梯,自己这部也不会成为目标,跟着混就是了,便应了下来。
平邑城下,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头,外层的强势围观,内层的骑兵兜圈,偶尔自城墙上射来一枚弩箭扎入某个士卒体内,向现场的人们宣告,这是战场不是狂欢节。城外光秃秃一片,方圆五里皆无石木,城墙四角敌楼视野开阔。城外但凡不是官道之上的荒野中,到处丢的铁蒺藜、地澁和菱角,安阳军中走在最前面的清道夫深受其害。
李延携姚喜一众五十余骑来到重甲铁骑旁边,之前已经交代过了,当重甲启动冲锋时,众弟兄混入铁骑之中,入得城门洞时寻机撤出重甲队伍。重甲缺点就是速度慢,李延这队都是轻装皮甲,伺机撤出还是比较容易。隐患就是他们的队形,别被重骑给挤死了。城墙上的床弩实在要命,若能够奔到护城河牛马墙附近,那弩就没有危害了。
就在这城下熙熙攘攘的喧扰之中,西门瓮城前的吊桥铁锁突然断裂,桥面轰然倒落。千人的重骑队伍开始奔袭。三百米之距,起步缓慢,百米之后越跑越快,而城墙之上箭弩齐飞。重骑被箭矢射到铁甲,弹一下便掉落在地。但如果被护城弩机发出的几米长的箭矢射中,重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所幸的是弩机并不频发,且准星糟糕了些。李延他们五十来人夹在重骑队伍中间,俯身抱着马背,也随着一并前行。耳边嗖嗖的箭矢声音此起彼伏。
站在中军观看的蒙呈方不解地问吴子严:“吴将军,这帮射生卒做何?”吴子严摇了摇头,略带讥讽地说:“惜命啊,但却也能成大事。”
仗着重装铁骑的掩护,李延部众毫无损伤地到了城门洞子。那些重装继续前行至瓮城内,个个拿出盾牌冒过头顶,瓮城内霎时变得黯淡无比,盾牌之下,恍如一条地下通道般。城墙上箭矢飞溅,奈何打在盾牌之上或弹开或扎进少许。那些轻骑和步甲卒沿着盾牌下方疾步向前,不大一会功夫,瓮城内已经熙熙攘攘堆满了人头。
李延部众都匿于城门洞内,李延进入瓮城找到重骑军侯,真巧了,正是那位在二屯被自己胁迫的汉子。这汉子虽说受李延欺负过,但终究是军人喜好汉,并没有什么芥蒂。李延于其交代了一些配合上的事宜后便退回洞内。
虽说进了瓮城,可平邑正门依旧纹丝不动地关闭着,这若是诱敌之计,瓮城内必死无疑。城墙上箭矢大都停止了发射,少许安静后,就听‘咚’的一声,接着一小片重装骑兵倒地,周身燃气了火苗。
城门口,姚喜他们下的马来,移步到洞口,搭弓待戈。李延见姚莲兒也向前便随手将她拉了回来,冰冷又严肃的眼神告诫她,不许向前,而后伸出右臂紧握拳头。
“开!”李延大喝一声,接着松开拳头变为手掌劈向前方。那些位于洞子口的重装听到指令后迅速收回盾牌,露出一片天,就见斜上方箭楼上,有些兵卒抬着滚石擂木,另有几个正奋力地抬起火油木桶打算往下扔,动作还没有做完整,嗖嗖嗖几支箭矢便射来,顿时被扎成刺猬般,那火油木桶瞬间在城墙上引燃,嘶喊声乍起。
正门如果再不开启,城外再多兵卒也进不来,进来的也只能挨打,这是李延最大的担心。若内应行事不顺或临生歧意,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护得自己这五十来人能够安然退出。
瓮城内吸引了西城墙大部分注意力,李延给自己设定了个时间,若正门在这个时间内不开,他便带队伍撤出,若遭监军队阻拦,就杀出一条路来。
眼看着时间消逝,李延半举右臂紧握拳头,示意部众将马匹贴着洞子墙壁,然后半蹲姿势,这时候门洞外的兵卒已经挤不进来。李延感到懊恼,若说要退,好像也挤不出去了,最要命的是守城方若破釜沉舟,断了城洞蹉碑,已经进来的这些人恐怕就成了毡板上的鱼肉。对蹉碑的理解,李延在军校接触过,教官还专门带去了正阳门箭楼参观过那千斤闸,瓮中捉鳖说的就是这么个事情,蹉碑一放,瓮城中捉王八。
正在此时,正门发出咔嚓的巨响,城门开了,那一瞬,挤在瓮城内的轻骑和步甲卒鱼贯冲入城内,重装铁骑依然撑盾抗着箭雨。
‘嘎吱嘎吱……’一些刺耳的铁锈器械摩擦的声音自城洞顶上传来,‘糟了!要放蹉碑了。’李延暗想,赶紧左右打望,进到瓮城不足两千人,若蹉碑放下来,这两千人基本就吃瘪了,这时候回撤已来不及,再看那姚莲兒,却还站在蹉碑落下的位置上……
李延大喝一声:“姚喜,集合队伍准备冲击。”而后大步流星地跑到蹉碑下推开姚莲兒,在这一瞬间,蹉碑下落。
李延提气撑开双臂,就那一霎,接住了下落的蹉碑。千斤之坠,将李延的身躯陡然压弯了一下去,那些兵卒先是口瞪目呆望着,见李延涨红着脸面朝他们大吼,赶紧回过神来,哪里还敢停留,玩命地冲进了城内……
城外那些列阵的兵将们,被李延这行为着实唬得不轻,蹉碑啊!千斤以上!竟然被一个人就这么顶住了。
帅阵内,安阳侯手持马鞭指向城门问着随从:“此人是谁?”
蒙呈方回道:“是吴将军麾下射生营一队正,叫李明光。”
安阳侯眉头一皱,稍作思虑后下令道:“传令,晋此人为军侯,领牙门将衔,统射生营一曲。”
李延就这么硬扛着蹉碑撑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看着鱼贯而入的兵卒差不多有近万人,大脑已然缺氧头痛,便大喝一声向前一纵,那蹉碑瞬间砸在地上,地板石裂开好些个口子。
窜出去的李延躺在地上,双臂抖动不已,抬都无法抬起。
姚莲兒赶紧过来将他搀扶起,李延硬撑着站稳,而后朝着那重甲军侯大声喊道:“得快点拿下城墙绞盘。”那些兵卒早已被李延的壮举震惊,他说的话如同军令一般传了出去。
霍三也赶了过来,跟姚莲兒一起扶着李延腋下,姚喜他们还在洞子口伺机向城墙上射击,李延示意他们上马进城。
大伙快速上马,姚莲兒和霍三将李延也扶上了马,可李延双臂实在无力,根本没有办法约束马匹,姚莲兒着急,索性自己也跳上马与李延共骑一匹,以防李延落马。
尽管李延有些别扭,但说出来只会让大家都尴尬。在这个时代,男女之间总是有些隔阂,现如今自己后背贴在人胸口,虽说软和,可总归不甚妥当。
一众入得正门后,见正街上厮杀不断,安阳军已经有人沿着马道攻到了城楼。李延看了眼情势,便带领部众奔向靠城门的一家四层高的酒楼,五十人迅速占据了酒楼的屋顶,控制了制高点。五十猎户组成的箭阵,与城墙构成近乎平射的水平线,威力不言而喻,不大会工夫,正门箭楼已被箭矢完全控制住了局面。
酒楼四楼临街包厢内,李延垂落着双臂坐在窗前,身后姚莲兒、霍三和霍大搭弓射箭,外面偶有些打算攻击这个脑袋伸出窗外的家伙,结果想法还没实施就被一箭放倒。
李延心里很是繁乱,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否改变了事情原本的进程,自己只是以姚喜一众性命为安才随军至此,可真打起来,还是引发了他的潜意识,就这么参与了进来。那些自他身边跑过的兵卒,有些满脸沧桑,有些面目稚嫩,虽然不相识,可意识里面还是当成了战友。
战争是什么?是集体性的暴力与杀戮,触发战争的永远都不可能是士兵,军人只是战争的执行者而已,虽说战事起时,目的性都被渲染得无比正义、高贵,但实际执行中,到了士兵一层,那看上去正义高贵的目的都会消散得无影无踪,他们能够接受到更加现实的目的,就是自己活着,兄弟活着,战友活着,一切都是围绕这个展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