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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6 第五章 无心镜(九)劝人珍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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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熙熙攘攘,依旧一派热闹的模样。

    长街上喜气洋洋,四处挂了灯笼,举国上下,黄发垂髫,皆忙着庆祝。

    因大晁收复了一众藩国,从此月琉、南胥、交趾等地彻底归顺,并入州县,所享福祉、所承义务,与大晁子民同。

    天下一统,百姓安康,这着实值得庆贺,再有,昭王大愈,不再日日流连美色,始而勤政良民,减轻赋税,福泽山川。

    这可乐坏了百姓,家家红联盈门,直道乱世遇贤君。

    昭王亦有令,自此大晁推行仁政,因而大赦后宫,妃嫔媵嫱,若有愿着,可重返故土,可再嫁他人。

    这便又乐坏了后宫,想当初多少情投意合的少男少女,如姝凝鹤璧一般,被一道皇旨天涯银河,“从此萧郎”,如今可真是浮生又有了新奔头。

    当初因和亲或招抚而来的异域女子,有选择叩谢皇恩、立即出宫回家乡的,也有舍不得长安、留下继续做王的女人的。

    总之,不论如何,这样的政策,终归是给一生不得宠的宫妇们,提供了更多一种的选择。

    苡蓉很想收拾好包袱,很想要去找宁王。因这样的好事情,可谓千百年来头一遭,错过这次,一辈子便都要深锁在这宫闱之中了。

    她说可以不嫁,但待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终归是快乐的。

    我问她:“都说宁王自请,一生守卫边疆。你要去哪里寻他?”

    苡蓉道:“我命人去打探,天南塞北,我终是可以寻到他的。”

    我不能告诉苡蓉详情,只能宽慰她道:“伯父将你送入宫里,自是有他的考量,你今日要走,为何当初又要乖顺地嫁进来?”

    苡蓉这才想起,她没有资格选择,她所维系的,不该是她的爱情,而是一个家族的荣光。

    她讪讪地跌坐在床头:“阿眠,我是一时糊涂了罢?竟生出如此天真的想法。”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苡蓉,有些东西,不能用眼睛,要用心看。你试着同昭王相处,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他同宁王很像。”

    她疑惑地看着我,我一时无言,只能握住她的手:“留下来吧,你会得到你自己想要的幸福。”

    *

    一个月后,我如约去了姑苏。

    小西贝说要留在长安办一点事,之后再同我汇合,我便先独自前往。

    梦中熟悉的一切,却是头一次踏足。

    风轻轻,渌水无波,河边上有跨着食篮的农家娘子,双颊挑了红红的胭脂,眉眼带笑,想象中应是要去田间看望劳作的相公。

    远处炊烟袅袅,小竹门前有阿婆晒着太阳,慢慢地吃着碗里的饭。

    我想,姑苏真是块福地,一餐一饭、一朝一夕,普通人家有着普通人家的幸福。再如何匆忙的人来到这里,都会想要驻足饮茶,歇上一歇。

    回想起一月之前,大晁风云变幻,有谁会知道,如今大晁坐着的帝王,是原来江南的宁王;又有谁会知道,这人间的长安与姑苏,风调雨顺的背景下,发生着这么些故事呢?

    平凡人一生所求,不过无病无灾,有衣有食。如今天下定,社稷稳固,那这种幸福,大多数人终求而得之。

    爹爹是,苡蓉是,我是。

    江南三月嫩柳抽芽,又是绿意新发,远处铺面挂着的酒招上,隐约可见“聂”字。

    我走近驻足,乃是一间小小的店铺,只有一位农家娘子看守着,是我和聂莼桑约定的地方。

    见有来客,娘子迎了上来:“姑娘,刚出炉的一口酥,来两块吗?”

    我将怀中手帕拿出,将镯子递给农家娘子:“娘子,你家老板呢?还烦请将这个交给她,说有人来取东西。”

    娘子见了镯子,便道:“喔!原来是长安来的贵人!你见不着婆婆了,她在七天前已经仙逝。”

    我咬了咬嘴唇:“聂莼桑她,已经走了?”

    虽然我知道,换回原本的心,她的死去,是非常迅速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也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娘子点点头,又道:“聂婆婆走时说,如若有长安的贵客,带着她的镯子来,便让你们带几块一口酥,去上箬村看看她,村后的竹林里,有你要取东西。”

    我接过小食包,娘子没撒谎,是新鲜热烘的一口酥,冒着缠绵的芝麻香。

    正准备付钱,这是身边探来一只手:“老板,来块一口酥。”

    娘子瞅了瞅他:“又是你?今晨不是买过了么?”旋即又笑:“我家糕点确实好吃,但也不能顿顿吃嘛,甜的,吃多了牙疼!”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冼昭,银色面具,粗布麻衣,肩上负了画卷与琴。

    “昭...”

    “叫我冼子酥吧。”他转头看我,打断了我的话。

    “子酥兄”,我拱手施礼。

    冼昭点点头:“又见面了,江大人近来可好?”

    “嗯,劳烦惦记,爹爹身体还不错,最近江东开始修堤筑坝,他很开心又可以忙活了。”

    “那便好。”冼昭点头,伸手接过农娘子包好的一口酥,付了一个铜锱。

    农娘子笑眯眯道:“公子最近常来光顾,我给你多包了一个,就茶吃,挺香!”

    冼昭道过谢,转身欲走。

    “你..”,我权衡了一下,问道:“你还好吗?”

    他转过头,是一副恬静优雅的样子:“我很好,江姑娘不必挂心。”

    我又道:“子酥兄准备在姑苏常住了么?”

    他摇了摇头:“路过罢了,喜欢这儿的宁静不争,便多呆了几日。”

    他指了指背上的琴与卷轴:“这往后,我想要慢慢地走,慢慢地看,把看到的,感受到的,画下来,弹出来。”

    他颊边露出浅浅的笑:“当然,先要挣一口饱饭,从前不知柴米贵,现在,要为一日三餐操劳,觉得幸福。”

    我斟酌着问:“子酥兄,你不想要...找她吗?”

    他摇摇头:“人生最难的便是两不相欠,这一世,我只需要知道,她在某个地方安静地生活,我就觉得这里,”他指了指胸口:“很踏实。”

    他的笑酿在唇边,是真心实意的回答。

    可是他不知道,聂莼桑确实在某个地方安静着,可惜那个地方,已不是人间了。

    这些话我不会对他说,冼昭为王的时候说过,活着,总还要有些念想,这样,漫长的一辈子才能坚持着走下去。他曾这么为将士们考量,所以如今也值得有人为他这么考量。

    我想这也一定是聂莼桑的愿望。

    “无权,无势,无忧,无虑,平凡地活下来,平凡地死去。”

    但愿镜蛊,如人所愿。

    远处阳光下,秦淮河水雾蒸腾。桥边的素衣男子,正给一个小乞儿画画,画累了停下手来,将纸包里的糕点掰下来一块,分给乞儿吃。

    小乞儿伸出有点脏的手,在衣服上揩了揩,小心给男子摸去嘴边的点心碎。

    阳光下的男子不是说了句什么,逗得小乞儿咯咯直笑,笑罢就往他怀里钻,他被逗得痒了,也笑起来。

    此时长长的柳条抚上堤岸,桥边的红蕊又吐芳华,两人的笑容,伴着远处米糕阿婆的叫卖声,那是人间,最唾手可得的美好。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