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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看过仓央宫许多宝殿,却被告知仍在偏北一苑,离正殿的东苑所在,还隔着十万八千里。
我不争气地捶捶腿,梵音似乎发现了,忙道:
“你瞧我这记性!忘了同二位说了,宫里...很长时间都不让用飞天术法了...原本还可以带你们瞬间过去的...”
最后梵音给我们就近找了间东北的庭院,算是靠得中心近了些。
吩咐好小厮奉来茶水后,梵音道:
“十三宫主出门游历未归,二位请先在此处用膳休息。”
我喝了一口水:
“那请问梵公子,十三宫主何时归来?小弟还有些事情,要请宫主帮忙的。”
梵音微露难色:“这可说不好,宫主出游向来没个定数,多则三五月,少则九十天。”
我心下想,都这么个和我爷爷、太爷爷辈分齐高的人了,仍健在于世不说,怎么也得是驼背眼花双足颤,既然还能出宫游巡?还一去那么久?
我一面感叹着宫主真是老当益壮,一面暗自盘算着我那没有了无来炼制的暖香丸还能撑多久,只得劳烦梵音在他归来之时,立即知会我。
梵音安排好吃穿用度,便告辞离开。
我手握长笛,坐在丹楹翠瓦的殿堂内,神色迷茫。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快速又顺畅,渡南海之前,我还在怀疑仓央存在与否,现在却已置身其中。
而那些所谓的仓央中人,在外貌上也和普通人并无二致。当然,外形生的出挑却是事实,就好比那个梵音,剑眉星目,委实是个妙人,真不知他是不是也是个灵还是什么旁的物种。
我将此番思考说与南澄听,南澄倒是看得很开:
“管他是个啥,这就好比你单纯去秀春楼吃个酒,侍酒的姑娘一个嫩得像鲜葱,一个瘪得像胡饼,你选哪个?”
我说我当然选嫩葱啦!
南澄又问:“那要是打点酒的小厮呢?”
我说那有何关系,左右不过个打点的。
南澄一拍大腿:“这不就成了嘛!你来这是为取无来梦昙,一个帮你打点的人是个啥你也去深究,到时候思虑过度,未到中年谢了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哦!”
南澄的歪理显然没有将我说服,但事实上我也整整用了三天三夜来适应这个过程。三天后的一大早,在南澄无休止地撺掇下,我终于踏出了寝宫。
“嗳!阿眠啊,你不知道,这几天我逛了好些个地方,这里头太大太大太大了,也太好太好太好了,比我们长安城的宫廷,肯定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南澄一连用了三个“太大”三个“太好”,一向形容措辞非常丰富的他,口舌笨拙,词穷至此,想必此处是真的很大很好了。
“阿眠我带你去看那些匠人唱影子戏啊,可好玩了,他们这么着一遮、一挡,就出来一个栩栩如生的猴子,奇的是那幕布上的猴影真能窜出来!”
“匠人再变出个桃,那猴儿就吭哧吭哧抱起桃来啃!我用手这么一捞,嘿你猜怎么着,那猴儿和桃就化作一缕烟四散了去,就在那烟将灭未灭之际,还化成个猴脸冲我做怪样,真奇了!”
“还有前门!百千精兵操练拳法,后院歌女吊嗓子、舞姬排曲儿,那些天仙似的美人舞着舞着就能飞起来,真真是那九天仙女下凡尘,比咱大长安的花样儿多了去了!我的天爷,真是太太太开眼界了…”
南澄倒豆子一般,说得两眼放光,上气不接下气。
他这模样,不做仓央居委会大妈的领头羊,委实可惜了。
后面他再说了些什么我已然忘记,只记得那天我走到一个殿堂门前,双腿就像冻结了一般,再也挪不开步了。
那殿堂门户敞开,却没有一个侍婢或守卫站在门口,吸引我的不是堂中穷尽奢华的陈设装饰,而是挂在室内中庭的一副画像。
画中肖了一位女子,十五六岁豆蔻初成的模样,倚坐在梨树下,头别过去,容颜轮廓被泼墨般的乌发覆盖,周身只披了一层薄纱,身体被密密层层的树叶盖住,只能隐约看到雪白的一段天鹅颈,以及半片玲珑香肩,在叶片缝隙间若隐若现。
那画卷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将我的目光牢牢吸引住。我情不能自已,一步步走到那肖像之前,驻足良久。
院外清风入厅堂,吹起画卷,吹来阵阵梨香。我神思乍缓,似晨梦苏醒。
这时才注意到,与我寸步不离的南澄,此刻也站在那幅肖像前不肯挪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喂!呆子!你在等什么呢?”我推了一把怔忡的他。
哪晓得这呆子竟然用一种饱含诗情的语调跟我讲:
“我在等,等秋天的到来。秋至叶凋零,这女子身上的叶子也将凋零散去…”
我眼风扫过女子身上轻薄似无的一层蝉纱,一个巴掌就要呼过去。
南澄眼疾手快,“哎!别动!你转过去!再转过去!”
“我今天就替师傅治治你这色胆包天的毛病!”我嘴上不依不饶,却顺着他的意思转过身,等着看这呆子要再耍什么花招,顺便一并治了他。
他突然一惊:“哎呀阿眠!你这个角度像极了画中的女子哎!”
我望了望画中女子乌瀑般的秀发,再伸手摸了摸自己不怎么黑、还绾成男子发髻的小头毛,就知道这小子又在耍我!
我揪着他的耳朵将他拖了出来:
“再说一遍,像不像?”
南澄最受不了我这个绝命杀,吃痛地大喊饶命,但还一直不停地喊:
“没讲假话!我这次是真没讲假话,不幸你自己照镜看看!”
打闹间我们已经退出这厢厅堂,却意外撞见满树繁花。
咦?这不是我们刚刚进来的门吧?
南澄揉了揉耳朵,道:
“你真是分不清东南西北,方才我们是从后院绕进来的,现在这里才是前院和正门!”
我松开了南澄的元宝耳朵,不是因为听了他的辩解决定饶过他,而是因眼前景色实在太过养眼。
此时晓风欲晚,空庭寂寂,梨花洒满地。这无数的人间白雪就这样静静地在我四周绽放,千朵万朵,压枝欲低。
我不敢挪步,唯恐踏碎了这一地美好,我就这样愣愣地站在庭院中央,蓦然记起,那年,那夜,百花门前,那人的描金扇面上,有月和梨花。
如若这世上有人目含风景,那一定是他。
他合扇浅笑,他醉眼朦胧,是足以让我痴迷的样子。
可是!如若这世上有人爱煞风景,那必是南澄无疑了。
正在我连脚下的落花都丝毫不忍践踏之时,他居然已经折枝摇树,摇落一大堆梨,双手一抱,坐在树下吃得不亦乐乎,还满脸汁水地掰了一半给我:
“吃梨,吃梨,超级甜!”
这登徒子或许一口气吃太多,才不管我的白眼训斥,将那半个雪梨囫囵往我怀中一塞:
“内急,先帮我拿一下!”
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我心疼地看着这半个被南澄蹂躏过的雪梨,暗暗诅咒他:
小解溅脚背,大解顺裤裆!
也许是我誓言太毒,遭了现时报,就在这时,耳畔突然闻得唰唰两声!清风刮过,景色模糊,一抹黑影从天而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制肘在近旁的一棵梨树上!
或许因为撞击猛烈,霎时间梨香馥郁,花雨纷繁,万千荼蘼如扯絮一般凭空浩洒,似一场久违了的漫天香雪。
“是谁教你进得这屋来?又是谁教你采摘这梨果?”
来人愤怒的语调在耳畔低响,他将我压在身下,我闷哼出声,却无力反抗,只能任随来人将我死死地钉在树干上。
慌张间,我的眼睛瞟过几株梨树,瞟到正北一座富丽的厅堂,牌匾上“北笙堂”三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北笙堂?
传闻中十三宫主晏安歌的寝宫?
那在我身后,与之一南一北遥相呼应的殿堂是……
南鸢殿!
故事里百里清眸曾经的居室!
糟了,我可能误闯了先人禁地!
我一时间慌了神:“抱、抱歉,我不知道这不能进来,我刚刚见没有人就……抱歉。”
“咕————”
这么严肃的氛围下,我的肚子居然不争气的……叫了。
我真想狠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黑影一怔,居然意外地松开了压制我的手。
“饿了就吃吧,但别再掰成两半吃了。”他一句回答,声音清冷。
我握着半只梨,呆呆地望着那只退下来的手,五指纤长,手背处有新压的几道红印。方才,是他将手抵在了我的背部和粗糙的树干之间,以一种保护的姿势。
梨花仍旧兀自飘零,撩拨了人的情意。
我的视线顺着他抬起的手往上移走,锦绣玄装之上的这张脸是……?
“贾—正—经!”我脱口叫出声来。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