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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梦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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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初十,小雪。

    这两日巡捕房已经对那抓获的关外人进行了细致的盘问,试了些许法子将他嘴里的话问了个干净。可那人却是一直都同陈潭联系的,不清楚关内买家的来历。眼看着凶手的线索又要断了,田宝坤着急上脑,又缠上了青云先生帮忙。

    眼看着陈潭的事未定,青云先生也在城主府又住上了两日,每日焚香品茶,教着两个孩子写字读书,倒是气定神闲得很。田宝坤着急上火,午后终于又找上门来,正巧萧长晴与苏启年也来探望。

    田宝坤在门前下马时就遇上了苏家的车马,等着萧长晴与苏启年一道进府。

    苏启年得到精神看着比前几日好了些,朝田宝坤行礼道:“这不是总督大人么,总督大人查案辛苦了,着急来此,可是城主的案子有些眉目了?”

    提及此,田宝坤烦躁地皱了眉说:“哪里能有什么眉目,这才着急来找青云先生,调查看看府内是否还有线索。倒是苏大人,今儿个怎么来这儿了?”

    苏启年面露忧色回道:“哎,小女的运气不好,新婚不久变成了寡妇,在下实在放心不下,遂来探望。”

    田宝坤回道:“夫人节哀,城主大人实在死的离奇,遂这尸身不得即刻送回,等着案子结了方才送回,这丧葬之事恐怕得再等等。”

    苏启年回道:“那是自然,为了协助大人办案,早日真相大白,这都是应该的。”

    萧长晴从门外不远处的小孩那里得了糖葫芦,他惯是面善心慈,笑如春风的招人亲近,哪个孩子见了都喜欢。田宝坤见他走上前,神色肃然地就要行礼,却被萧长晴拦了下来。

    少年太子微笑道:“不必多礼。”

    苏启年看着他手中有些化了糖浆的糖葫芦,凝眉道:“公子,这糖葫芦有些化了,再食恐怕对身体不好,还是丢了的好。”

    “无妨,孩子还在那儿看着呢,”萧长晴耸耸肩,又好奇地问道,“来这城中许久,倒是常常听见街坊巷里的孩子唱首歌,哀切了些却怪是好听,可知是何名字?又是何人所写?”

    伴随着一阵沉默,田宝坤打破了沉寂:“这曲儿的年岁久了都忘了,约莫也没几个人记得了。公子所问,实在是有些为难。”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咱们进去吧。”萧长晴一笑而过,显得并不甚在意。

    院中,眼看着田宝坤带人来,青云先生便吩咐苏嬷嬷带着两个孩子去院子里玩。

    江携小步子挪动着,她紧紧依偎在苏嬷嬷身边,北方的天气太冷,来了块十日了风寒只见越来越重了。她只觉得冷,顾不得看漫天飞舞的雪花是何美景。

    苏嬷嬷见她实在哆嗦,想着带回屋里暖着,只听见墙头传来了一个声音说:“若是惧怕,只会一会惧怕。”

    江携抬头看去,一身玄衣的少年蹲在墙头,在漫天白雪中好似来修罗死神,周身散发着阴森黑暗的气息。他的神情难以琢磨,不知何时就能取人性命的。

    陈天昼纵身一跃,正好稳稳地来到江携跟前。他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原本意气风发的脸上冷若冰霜,身上的肃杀之气过甚,好似腰间死死握住的寒剑。

    “陈大哥。”江携冲他点头问候。

    陈天昼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继续说:“人不可能窝在暖巢里一辈子,你知道吗?”

    江携被少年的威慑力压迫地有些心惊,她没说话,站在原地静静地瞧着他。

    “阿携!”尖锐的男声传来,语气有些着急。放眼望去,是刚从小厨房取了糕点过来的苏敏。他快步走上前,将江携护在身后,眼神警惕地望着眼前比他高一个头的少年。

    显然是误会了陈天昼在欺负她,可少年也不辩解,静静地打量着苏敏,他的眼中露出一丝可笑,仿佛是在嘲笑他是多么不自量力的人。

    苏敏并不恼,面对少年的盛气凌人,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身后的江携拿过了他手里的核桃糕,咬了一口方才劝解道:“哥哥不要担心,陈大哥没有要凶我。”

    苏敏见她的眼神真挚,便不再追问。陈天昼不屑一顾地移开了眼神。瞥见风雪小了,视线也清晰了许多,少年目光一聚,迅速的拔出腰间的佩剑冲上前去,就在他们面前,在水塘之上,肆意舞剑。

    陈天昼飞身而过,停靠在对面的松树之上。他腿上一用力,冲天而起,手中的宝剑也化做了一道飞虹,人剑合一。

    逼人的剑气,摧得松针纷纷落下。宝剑迎风挥出,一道乌黑的寒光亮得令人睁不开眼。宝剑正朝水塘另一侧的石桌刺去,剑还未到,却只见森寒的剑气刺穿了落雪!

    江携望着那一幕,连连拍手,眼中满是欣羡和稀奇,微张的嘴巴迟迟忘了合上。一旁的苏敏见状,也是震惊万分。

    陈天昼习以为常地飞身落在他们面前,眼看着两人吃惊的样子说道:“这有什么的,你们这般在金窝温柔乡里活久了的人倒是真没见识。”

    他的言语不善,苏敏闻言便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江携倒是不恼,反问道:“那陈大哥呢?”

    “我自与你们不同。”只见少年的眸光黯淡,陷入了回忆边说道,“从前跟着师傅走过很多地方。我见过南疆的魔窟和黑水,见过沙漠冰原和玫瑰色的天空。”

    江携好奇问道:“陈大哥的师傅也可以批断石桌吗?”

    “何止于此,”提及他的师傅,陈天昼的眼中满是骄傲,继续说道,“天下武功,为快不过。我的师傅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可卜吉凶,变山河,风雪做刃,世间万物皆可为己所用。”

    “这怎么可能!”苏敏闻言惊骇,厉声打断了他,“这有违常理,阿携,不要听他胡言。”

    说完,苏敏就要拉着身侧的女孩离开,可他发现她却不肯动。侧头看去,女孩满眼皆是欣喜,仿佛是发现了什么宝藏。

    “阿携?”苏敏不解地看着江携。

    江携满脸喜色,眼中含笑说道:“我信陈大哥啊,他的师傅定比他还厉害。苏敏哥哥,我想听完了再回去。”

    苏敏无奈,他却是对陈天昼所说全然不信,继续下去于他而言也只是浪费时间。

    陈天昼轻蔑地瞧了他一眼,冷哼道:“看来还是这小姑娘明白些。”

    江携想起了陈天昼忽然出现的那天,他的师傅被人追杀,最终只留下他逃来此地,遂好奇问道:“可是这么厉害的人又怎么会...”

    面对她的疑问,陈天昼的眼神变得阴毒,语气愤愤道:“还不是那帮人使阴招,若非如此,师傅又怎么会...”

    少年握紧了手中的佩剑,咬牙切齿道:“我一定会找到那群人,替师傅报仇。”

    苏敏问:“说了半天,你师父到底是谁?”

    陈天昼昂着头,声音洪亮地说道:“家师霍云,乃是西原沙漠上赫赫威名的黑鸦先生。”

    江携闻言大惊失色,惊呼道:“那不是在西夏吗?”

    “你知道?”陈天昼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他是想不出江携会知道这些,从来只当她是富贵娇养出的的深闺女孩,不闻江湖风云事。

    江携连忙摆手,边摇头边解释道:“我只知伯父寄回的家书中常提起西夏右相霍西元,是位权倾朝野的大天师,同在西边,想着总要有些联系...”

    陈天昼惊喜的眼神骤然淡去,低语呢喃道:“家师是齐人,与你说的并无联系。也罢,怎么能盼着你们能知道呢。”

    苏敏问道:“即是追杀,必定结仇。可知是何人所为?”

    陈天昼摇摇头,无奈叹道:“毫无头绪。家师纵情山河,肆意洒脱,少与人结仇,生前并未开罪过什么人。”

    苏敏提醒道:“大人常说人心难测,或许是他谨慎,并未让你发现。”

    “闭嘴!”陈天昼冷冷地等着苏敏,道,“家师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是清楚,你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不由得你在此污蔑他老人家!”

    说罢,少年的情绪便显而易见的愤怒。他握紧了手中的宝剑,像是随时都会扑上来一般。

    就在宝剑即将出鞘的刹那,背后传来了有力的声音道:“他说的没错!”

    陈天昼收住了剑,愤然回头。引入眼帘的正是田宝坤和青云先生二人的身影。

    “你!”陈天昼怒不可遏,与田宝坤争锋相对。对视之间,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田宝坤肃声道:“霍云这些年走南闯北,替陈潭在各地都建立起了毒药买卖路线,更是帮助陈潭寻找合适的少年,以纯阳之身炼制剧毒,作为种子贩卖,如此恶毒行径,实在是令人不齿!”

    “你胡说!我爹跟我师父才不是那样的人!”陈天昼闻言惊叫,大骂田宝坤。

    田宝坤手一扬,将厚厚一沓纸张拍在了陈天昼眼前,背过手去,厉声道:“好好看看吧!”

    陈天昼将信将疑地拾起了散落在地的宣纸,匆匆看了几眼便变了脸色。多年不在家,或许对父亲的笔记有些生疏了,可这些年来相依相伴的师傅的笔记,那便是再熟悉不过。

    那些往来信件也是自陈潭处又翻找出的物证,面对这样的证据,陈天昼只觉五雷轰顶,滚烫的泪水不知何时从少年的眼角滑落,他他顾不得,口中喃喃道:“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

    陈天昼双手颤抖地反复翻看那些书文,边哽咽道:“阿爹跟师傅怎么会做这么残忍的事呢!?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搞错了!搞错了!这是假的!这都是假的!”

    青云先生上前,蹲下身递给他一块丝巾说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小公子知道了这些,日后定要以此为戒。”

    陈天昼抬起头,悲伤地看着他问道:“先生也觉得我的父亲,我的师傅,都是恶人吗?那么我呢?我又算什么!?”

    青云先生朝他微笑,慢慢说道:“小公子的心是热的,自然与他们不同。你的父亲从前也是守卫疆土,精忠报国的英雄,可惜后来在名利中迷失了自我。陈家世代尊贵,立有不世之功,小公子出生在这样的家族,应该感到荣耀。”

    “可我不要什么狗荣耀,也不要什么功绩尊贵!我只要阿爹!只要师傅!我只要他们回来!我只想...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

    风雪越来越大,可少年的哭声却依旧无比清晰,响彻云霄。

    陈天昼好像历经了大梦一场,美丽又祥和。梦中有亲爹的音容笑貌,有师傅的朝夕相伴,有西原的黄沙和浩瀚的星河。

    梦中他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跟着师傅游历四海,看遍山川湖泊,日出日落。他真的很喜欢师傅教的武功,不论是轻功还是剑法,即使是只能拿着树枝练习,他也乐此不疲。一遍遍地喊着他的字,“少煊”,“少煊”,“少煊”......

    “少煊,醒醒。”

    梦,终究是梦,总是有清醒的时候。

    只是这一次,梦碎的彻彻底底,毫无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