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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枫话一落下,院中的护卫们攻上前来,枪矛一抖,好像随时都有血拼的可能。
胖鬼头更是怒气冲冲,大刀高举头顶,龇呀着冲向柳枫,叫嚷道:“老子忍无可忍了!”
他脚下方动,便听一声厉喝:“三鬼!”语带喝斥,严厉威严,当即将动怒喊杀的胖鬼头喊回。
胖鬼头勉强止住身形,瞪视柳枫,不服气的回身,恭敬地叫了声:“大哥!”
只见一个三十五六岁的人镇定自若的走出,七尺个头,不偏不瘦,微中身材,罩一袭深暗色的蓝衫,简单利索,手上没有别的兵器,只有一把锋利大刀,刀身闪闪发亮,刃面似有‘鬼见愁’三个精细小字,闪在上面。
鬼见愁整个人就像那把冰冷的刀一样冷若冰霜,面上严肃,如一座冰山,不怒自威,往前一站,衡山其他五人顿时鸦雀无声,各个压下怒火,毕恭毕敬让出道。
鬼见愁生就一张方中内脸,面骨突起,显得十分刚硬,尤其那两道浓眉,如剑削一般,直刺两鬓,眼梢与之相称相合,尤其突出,眉下虎目圆睁,凛凛生威,很严肃,看不出半点表情,乍一看,颇有一分关公样。
久待厅里,鬼见愁是一句话也没讲,此刻只有两个字便将众人的怒气压下,而他越众而出,立在首位,其他五人都不再猖狂发言,静待他的指令。
人如其名,作鬼见之愁,当之无愧!
鬼见愁轻眼扫视柳枫,摸了摸鄂下短须,眼皮不经意一抬,已然瞅到柳枫发白的面色,嘴角露出几丝讥诮之色,轻轻哼道:“今日各凭本事,你要杀我鬼见愁的兄弟,我兄弟也不会坐以待毙,更不会束手就擒,江湖事江湖规矩,这不是战场……”
柳枫冷笑道:“你怕李枫以下三滥手段对付你?”
“哼!”不待鬼见愁回话,柳枫冷冷道:“如果我的手下一拥而上,只会白白送命,而李枫如此做,也愧为一朝之将,更欠光明磊落!你们六人并非南楚旧将,只不过是江湖狂客,马希萼被其弟马希崇赶出南楚,沦落衡山,无人相助,便招你们六人在帐下为将,你们也是无意间做了回朝中人。但马希萼在衡山时日尚短,只有半年,便成了我南唐阶下之囚,此后你们追随其子马光赞东躲西藏,说起来,你们不过是江湖草莽,还未脱得野性,终究也是一群江湖人,江湖事就按江湖规矩,我李枫一人足可应付。”
鬼见愁接下话道:“好!够爽快!若非我兄弟六人有命在身,不得已而为,在下一定要与你喝一杯,交你这个朋友!”
恶小鬼却没有大哥那般好脾性,认定柳枫言辞轻藐,不将自家放在眼里,不由有了怒气,不顾鬼见愁反对,将三尺身形摆正,朝柳枫道:“那我们五鬼等着,看看谁先死。”
他的话落下,越州双鬼回首叱道:“恶小鬼,你可把哥俩看清楚喽!”
恶小鬼面色一红,羞惭道:“不对,是六鬼,对不住了,两位弟弟,老子来了这么久,和你们相处了两三年,总以为你们俩是一人,见谅见谅!”
越州双鬼横了他一眼,盯着柳枫道:“想当初,我们在吴越国杀了人,越州不容我们,呆不下去,官兵逼使咱们兄弟二人离开越州,还对我们穷追猛打,兄弟过不下去,只好离开吴越国,上衡山为盗。”
说话间,越州双鬼瞟向鬼见愁,大声道:“谁给我们富贵,给我们功名,六鬼就为谁卖命!马希萼父子看得起我们兄弟,我们兄弟自然要为他报仇。李枫,你休怪我们六鬼无情。”说罢,已摆好架势,准备开打。
柳枫眉色一怒,冷声叫道:“冷寒玉,水如筠,你们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李枫——”
话还未完,越州双鬼已脸色大变,双双抖着月牙刀,颤声道:“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柳枫不由扬眉一笑,冷冷道:“你们师兄弟两个究竟是犯了杀人案被追杀,还是因为弑师不成被逐出师门?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一听此话,那越州双鬼全身止不住的发抖,左边那人已有忿然之态,强压心神后,咽下口气道:“你休要胡说!”
柳枫转身盯着他道:“冷寒玉,世袭沧州,你祖先冷西凉本是大唐沧州副将,朱温灭唐建立后梁之后,冷西凉誓死不从,带领部下顽强抵抗,后因兵力不足,又不愿屈服李克用麾下,而遭惨败,被俘后全家被诛,冷西凉的妾室却带着身孕被朱温看中,苟且偷生活了下来……”
冷寒玉满脸浸汗,先前的趾高气昂顿时消失大半,说话声也不禁变了色:“那是我太奶奶!她被朱温那无耻狗贼奸/辱,那几年里,太奶奶受尽屈辱,就为了保住太爷爷的血脉,我爹出生的时候,太奶奶惶惶不可终日,就怕朱温会一剑要了我爹的命……”
冷寒玉说至这里,忽然止口。
柳枫面色一缓,接下他的话道:“朱温死后,冷西凉的妻子便带着儿子偷偷跑了,一路南下,波折重重,流落越州,以后越州就有了冷家子孙。也因为朱温残忍,所以你爹自出生时起,便被偷偷送出宫,由农家抚养,他出生时,曾被朱温砍了一剑,就落在咽喉一寸处,虽然后来侥幸存活,可却落下一身病疾,气喘身虚,以后的生涯,再不能用武,所以你们冷家从此败落,你更是冷西凉的唯一子孙!”
冷寒玉浑身一颤,愣在那里,沉默半响才抬起头,看定柳枫惊异道:“这些……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太奶奶对家族里的人一律封锁消息,寒玉若非冷家一脉单传,太奶奶是不会告知寒玉的,外人就更不可能知道。”
柳枫面容一敛,道:“你自小拜在九华山,九华君子赵谏是你的授业恩师,传你剑法,教你武功,更传你一手诗画功底——”
冷寒玉知道柳枫此话不假,谁都知道九华山,九华山虽是小门小派,但一直声名不错。
赵谏接掌九华山已有十二年之久。
在江湖上,赵谏口碑极佳,据说他外形俊朗,神采颇奕,虽已过尔立之年,却仍是相貌不减当年,一把君子剑驰骋江湖,有些声望。
赵谏有个癖好,极喜诗词字画,而他的家族就曾是书香世家,只是乱世当中,家道中落,迫不得已才入了九华山。
赵谏每每出门,皆好赋诗赋词,生平乐事便是与人对诗吟赋,与他对饮交谈过的人,无一不赞赵谏举止文雅,谈吐大方。
市井流传:觞咏赵谏,酣畅淋漓!
君子之交,九华真人!
九华有赵谏,谦谦君子,礼让贤德,行为君子,举止君子,谈吐君子,剑法君子,为人君子……
江湖传言,赵谏几乎成了完人,当之无愧得了‘九华君子’之称。
因而柳枫那句弑师不成被逐出师门,已然令人不可思议,欺师灭祖这种败德之事素来为人所不耻,冷寒玉师兄弟二人听了此话,自然认为别人有意污蔑,气愤是难免的。
可冷寒玉此刻却缄口不言,脸现难色,久不发话,一味垂首,听着柳枫在那里道出自己的以往。
柳枫见冷寒玉闷不吭声,就连一旁的水如筠也不再开口,便瞥了一眼他们二人的月牙刀,道:“你们师兄弟本是使剑出身,剑法虽称不上高绝,但足以傲立江湖,如果不是出了意外,你们俩的前程应不致今日这般落魄,可你们俩生性顽劣,好仿古玩字画,多次以偷龙转凤的方式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
柳枫顿了少顷,扫视冷寒玉,侃侃道:“十七岁那年,你与师兄水如筠在家乡越州引来官非,九华君子赵谏觉得有辱师门,便将你们师兄弟逐出九华山,你们却一起反抗,欲图弑师以求名声,却不想被你们的师父破了一身剑气,此后终生不再用剑!”
水如筠听到这里,忽然愤极而笑,痛苦道:“我水如筠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拜在赵谏那个伪君子门下——”
冷寒玉接过话道:“我冷寒玉也一样,学他的东西令我感到耻辱,可我偏偏无法摆脱……”说着,黯然神伤,转身朝水如筠郑重道:“师兄,你本该有大好前程,却为了寒玉和师父闹翻,那一剑若不是因为要救我,一向尊师重道的你,根本不会背上这个弑师的骂名,寒玉对不起你,害你被师父逐出九华山,你如今流落江湖,成了盗匪,落下这不好的名声,寒玉难辞其咎!”
冷寒玉拱手垂目,水如筠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寒玉,我们都不该再提此事,赵谏他外表温善,彬彬有礼,可却是个无耻小人,满口仁义道德,其实不过是哄骗世人的把戏,小双才十四岁,他竟然对她——”
冷寒玉眼中泛出泪花,愣住道:“小双?”
水如筠愤愤难平,望着冷寒玉道:“你还记得小双?”
冷寒玉失声道:“我怎能忘呢?小双无依无靠,是我们一起把她带上九华山,也是我们和她玩耍,那一次我爹和太奶奶因病去世,我回家服丧,小双是和我们一起去的。”
冷寒玉顿了顿,揩拭掉眼角的泪水道:“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说着仰首,满目皆忿,就像裹着万千仇恨。
水如筠接道:“我记得后来你就冲进内室,说要杀了赵谏!”
冷寒玉恨恨道:“是!他**了小双,还把小双毒哑了,不让她开口说话,我要杀了他!”
冷寒玉倏然冷笑,也激愤道:“他千算万算,没想到小双学会了写字。”
水如筠神色冷峻,肃声道:“是,百密一疏!他以为小双是个无知的村姑,更想不到你我二人会背叛他。”
冷寒玉缓过神道:“是他送给我们两个‘越州双鬼’之称,是他给我们‘鬼罗刹’这个称号。”
水如筠颤了颤,自嘲道:“鬼罗刹!那又怎样?我们就是鬼,见人就杀的鬼,可惜他到现在也没杀死我们。”
水如筠忍不住露出轻藐之色,冷寒玉却道:“可惜我们无法报仇。”说罢,有些垂头丧气,已与初时判若两人。
水如筠见此,也说不出话,只愣愣道了句:“今生不报,当做鬼。”
那边沉吟半响的鬼斧刀,忽然走前两步道:“是二哥对不起你们,赵谏虽是我弟弟,可作出如此败德之事,真是有辱我们赵家的家声。”
冷寒玉闻言,立即断然道:“二哥怎可如此说话?若不是得你和大哥相救,我与师兄岂会有今日?何况我们一身刀法皆是哥哥们亲自相授,这等恩情,就算我们不找赵谏报仇,又算的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