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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二一番良言生未泯,它朝兵策落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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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半响,郭从谦定下心神,强压一口气,忍不住埋怨道:“庄宗李存勖当年一时昏庸糊涂,杀我叔父,叔父待我不薄,我岂能眼见他被庄宗冤杀而无动于衷?我为叔父报仇,天经地义!”

    柳枫嘴角划过一丝讽笑,讥诮道:“你趁先祖父被李嗣源围城时叛变,当时两方势成水火,先祖父骑虎难下,正在危难中,你倚仗他对你的信任,断他东山再起之路,就是一个背信弃义的罪人!”

    柳枫目中充满怒意,言辞铿锵,指着郭从谦厉叱:“你乃一介伶人出身,身份卑微,能得圣宠,当知感恩,没有先祖父提拔,何来半生风光?可你非但不思图报,反而在君王危难时置君王于死地,与叛贼李嗣源同流合污,背信弃义,以下犯上,乱臣贼子,忠义何在?”

    其实柳枫虽是命运多舛,自小亡父,但有母亲谆谆诱导,还算是幼承庭训,多读了些圣贤书,深受古人某种教条影响,在柳枫眼中,把忠诚仁义看的极重,自然看不惯郭从谦。

    但柳枫的忠诚仁义,难免有失偏颇之处,比如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有所牺牲,因为他毕竟是个人,而非圣人。

    他要内心认定才可,一旦认定,可以毫无保留的献出自己的生命。

    那时,不管君王怎样对待,他都是一念到底,包括母亲凌芊给他临终授命,灌输了诸多思想,他从未忘怀。

    柳枫也未必看不清形势,只是他的潜意识中,某些想法会渐渐变成执念,到了一定程度,就极难改变。

    所谓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对待父母,也依然。

    不得不承认,在这些上面,柳枫情操很高,实际上有时他走了两种极端,正如事物的正反面,他也有一善一恶。

    自然他认定的王朝,只有李家,只是唐廷,除此之外,他可以让一切成为踏脚石。

    有人认为,愚忠愚孝不可取,但自古以来,也有不少忠诚烈士,秉持这种观念。

    柳枫其实更多的是向往忠诚烈士,过于愚忠愚孝,以致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恐怕也不是他所希望的。

    但当然在对待自己家族一事上,若有忠烈之士,他会产生敬佩之情。

    他也会有变通的时候,这都是后话,只是眼下对于郭从谦,他甚不认同,不管是公是私。

    闻听此话,郭从谦甚不服气,沉吟了片刻道:“李存勖本就昏聩,不但杀我叔父,还连我的养父睦王都杀了?换做是你,会怎么做?”

    郭从谦口中的养父,自然便是睦王李存义,也就是李存勖的兄弟,这也与郭崇韬一样,被李存勖在疏忽中冤杀。

    有人说,君王如果大意,犯了错,身为臣子,食君之禄,就要从旁提醒。

    柳枫自然也是这种观念,是以闻言冷笑道:“别为自己找借口,你在先祖父求救无门的生死关头弃他而去,究竟是为你父报仇,还是见大势已去,有投奔李嗣源保命的私心?哼!若说真想替他们报仇,你为什么不抢在李嗣源前头叛变,偏偏是李嗣源起事之后,距你叔父郭崇韬和养父睦王之死大半年,才有动静?”

    柳枫这一番反诘,言辞激昂,犹如针刺一般扎在郭从谦身上,令他羞愧至极,郭从谦的脸色登时很难看。

    柳枫显见逮住了把柄,不打算就此放过,又冷叱道:“你只记得叔父和养父待你不薄,却忘了没有君王的提携和信任,何来叔父和养父之恩?父恩与君王之恩,哪个前,哪个后?二十多年了,你离弃了多少君王?换了多少主家?你究竟对谁忠诚过?”

    柳枫突然面目森寒,晒笑道:“你到底不过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这一生也休想摆脱‘叛贼’这个名号!”

    郭从谦被一通指责,心头颇不是滋味,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抽筋剥皮,抽了他耳刮子,挖出他的心,一下子被人戳穿自己自私的本性,令他难堪极了,忙不迭地把头低下,神态惶窘。

    郭从谦曾是伶人,以演戏、唱曲、作乐取悦于李存勖,伶人又称伎,身份极其低贱,郭从谦若非因了李存勖喜好乐曲,如何能受宠?不受宠,便不能成为李存勖的亲随,成不了亲随,如何能得势?

    可以说没有李存勖,郭从谦怎会进入朝堂,得到大将郭崇韬和睦王李存义的赏识?

    郭从谦将郭崇韬视为叔父、李存义视为养父,口口声声说这二人恩情深厚,可毕竟忘了李存勖这个君王的恩义。

    在柳枫眼中,臣该效忠于君,何况李存勖的君恩还在郭崇韬之先,被人忽视也便罢了,郭从谦当时确实将君王曾经的恩情厚意,忘得一干二净,背叛了君王。

    所以柳枫这般冷嘲热讽,他哑口无言,呆在那里,沉默了半响,陡然惊惶道:“你要杀老夫为你祖父报仇?”

    柳枫冷冷笑道:“现在你儿子的命在我手上,你的命,我随时可以取走,又何必急在一时?杀不杀……得看我的心情,假如你识趣一点与我合作,所作所为令我满意,我兴许可以考虑放了你。”

    郭从谦默默点头,出声问道:“你要老夫做什么?老夫尽力去办。”现在到底是底气软下了一大截,也不再强横。

    柳枫极不满意他的装傻充愣,冷哼一声道:“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自己想想,想好了……告诉我!”不理郭从谦,悠悠然坐在对面,目光在书案上的一堆文书中游移,不屑地挤出一丝笑意。

    郭从谦吃了哽,却没恼火,缓缓道:“兵策是王启生送给柴荣的,后来不出十天,王启生私自跑掉,柴荣曾将兵策呈给皇上,皇上龙颜大悦,吩咐柴荣依照兵策整顿大周,做好逐鹿诸国的准备。”

    郭从谦稍作犹豫之后,凝神思索道:“可后来转给谁了,老夫还真没有留意,一时半会儿要查,恐怕有些不好办,柴荣如今很得圣宠,皇后娘娘是他姑姑,他又是皇上的内侄,又改名郭荣以皇上养子之名成了皇子,以后很可能就是皇太子,继承大周皇位,现今也身兼数职,在澶州任内,不在开封,这一来一去,耗费时日可就大了,恐怕你得多留几日,老夫要先探查一番。”

    柳枫多年摸爬滚打,精些世故,自不能给郭从谦太长时日,以免他寻思出对策,脱离自己的掌控,或者露了行迹,为自己招来麻烦。当下一只手搭上书案,轻轻地望了郭从谦一眼,不容拒绝道:“我最多给你两天时间。”

    郭从谦甚觉棘手,满脸俱是愁苦之容,说道:“你给的时间这般紧迫,不太好办呀!要是太急,老夫怕柴荣会起疑心,柴荣为人精明,心思慎密,弄不好,连累老夫就不好了,你倒时一走了之,无事一身轻,老夫可还要在这大周国立足的呀!一家老小就靠这点俸禄……”

    柳枫完全知道他是个老狐狸,也不被这言辞唬吓,轻藐地瞥瞥郭从谦,也没改口,起身冷冷道:“我不管那么多,那是你的事,反正后天这个时辰,我来等消息,不然……小心你儿子的命,令郎所中之毒,最多撑第三天,就要毒发,若你给令郎乱吃药,令郎会死得更快,你自己看着办!”说完,甩袖出门。

    郭从谦满心忧愁,再也不是白天那般开心,独自对着书案,长长地叹口气。

    一天很快过去,第二日晚上,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当郭从谦缓缓推开书房的门时,柳枫已立在屋中,远远望去,青衫磊磊,神采卓异,英华溢荡,似要从身体飘浮而出。

    他凝神定虑,正手捧着书细看,听到房门声响,便把书掷在案上,朝郭从谦问道:“怎么样?”

    郭从谦今日与前天最大的区别,就是冷静沉着,不但如此,还喜滋滋的,简直判若两人,掩上门,疾行到柳枫跟前道:“托你洪福,托你洪福呀!好消息!”

    柳枫拔转身子,轻轻看了他一眼,也甚不耐烦他婆婆妈妈,冷声叫道:“说!”

    郭从谦满面笑容,脱口道:“今日早朝,老夫还在发愁如何跟柴荣说这件事情,没想到皇上提前召他回京,封了个开封府尹,教他以后留守京师,协助皇上处理国事。”

    郭从谦兴奋异常,没想到柳枫却并不欢喜,单刀直入,打断了他:“我问你兵策放在何处,其他的……没兴趣!”

    郭从谦在兴头上,查到了柳枫所要的兵策,解了一患,也负担轻了不少,就没在意柳枫的态度,道:“他拿回来了,老夫亲眼所见,皇上还命人念了几句,念完之后,大称此书很好,说要按兵策里所写的……”

    早朝时,皇上龙颜大悦,郭从谦记得皇上拍案称赞,说要先加强防御北方的契丹,而南方诸国,暂停攻伐,整顿吏治,休养生息一阵,再图后事。

    兵策有详解:郭威立大周时,曾是后汉的枢密使,私下里佣兵自重。

    自从后汉高祖刘知远去世,大权几乎落在郭威手里,一有兵权,二来人心所向,对后汉造成了极大威胁。

    说起枢密使,就要提到南唐的枢密使王启生,这官位原本不低,可为何郭威在后汉做枢密使能拥兵自重,而王启生在南唐就处处受人排挤?非但落差甚大,王启生还想投靠他国,做一方霸主呢?

    这要根据两国的形势来讲:

    首先后汉立国不久,内部混乱,郭威是等到了契机。

    当时后汉高祖刘知远病逝,其子隐帝上位,恰恰懵懂年幼,对国事所知甚乏,郭威可以钻空子,趁机包揽大权,渐渐就有了自己的势力。

    而南唐不成,李璟正值壮年,四方早有分配,又有李枫掌控兵权,王启生根本就没有机会,况且他的枢密使只是个副职,与虚位无异。

    李枫没给王启生实权,这也是王启生心有不甘的原因。

    马氏旧将刘言被捉拿回京,囚在金陵城,刘言要借机逃出,就是看中王启生不想屈居人下的野心,所以王启生会被利用。

    王启生助刘言脱逃后,刘言见他无兵无势,便一脚将他踹开。

    王启生又瞧着大周国颇有民心所向之势,就想大展拳脚,便把顺手牵羊的兵策献给大周。

    他为何不直接给刘言等马氏旧将?原是王启生见刘言态度傲慢,对自家不理不睬,看出这些人难成气候,只是一群小虾,真正的大人物是郭威。

    他也想留着有用之躯,跟随个慧眼识才的明主,做个长久打算,而不是栖身在小国。

    可他在郭威那里照样没讨到便宜,郭威嫌他是个庸才,只道:“你回去等消息!”封了个很小的官位给王启生。

    王启生自然不满,他在南唐好歹是枢密使,怎肯屈就做个小官?

    话又说回来,郭威之所以不封他大官,也是见他行为不端,轻而易举就能被刘言蛊惑叛变,哪敢把他扶上高位?

    防范于未然,郭威还是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