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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 风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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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都各怀心事,沉默了许久,摩多终于开口问道:

    “与我一同出生的……你的女儿,她还活着吗?”

    他记得那“巫女吃人”之事,还曾亲口下令找到这妖孽之后立时处死,却不曾想到那是自己一母同胎的妹妹。

    阿澜几乎要冷笑,为这孩子的凉薄寡恩,说起往事之时摩多的反应无时无刻不令他心寒,直到此刻才想起自己曾有个妹妹可能存活在世上。

    那一日林世蕃的下属风逐已经将找到女儿的消息告知他,他们父女很快便可以团圆,阿澜想带她重返蠕塬幽谷,永生永世再不出谷,再不涉入红尘旧事。

    “她死了。受拉木伦父子那般折辱,苟且偷生又有何欢?”

    阿澜哽咽难言,造化之神为何偏要捉弄他的家人和孩子,他转过头向着车篷上垂下的帷幕道:

    “大汗如若真的还念着自己的母亲和女儿,一定不要放过拉木伦王父子!”

    摩多在车篷内轻笑,语调带有一丝苦味:

    “拉木伦谋反,是灭族之罪。”

    阿澜目色一黯,脸上一片嘲讽之色:

    “大汗明白的,阿澜是狭隘的巫族小民,不懂什么法纪朝纲,只想以血换血,以仇报仇。”

    车篷内却无人应声,长长的沉默几乎耗尽阿澜的最后一丝力气,他此刻确信,今夜之后,他只剩下一个亲人在世上了。

    上位者心中所想脑中所虑,他从来不懂。

    许久许久之后,车篷内飘出一句有气无力的问话:

    “关于我的身世,还有你的存在,铁勒老王叔从始至终都知道真相,那你被冤毒害父汗满门罹难之时,与大宸使团朝会你被反诬、我将你收押土牢之时,为何他都未曾出面保你?”

    “呵……”

    阿澜几乎能看到心头的热气被冰霜冷雪一点点覆盖、吞噬,最后结成冰,与地面冷硬的冻土连成一片。

    这孩子凉薄如此,到了如今,他关心的仍然只是如何掩盖关于身世的丑闻。

    “铁勒王反对巫蛊,认为巫族所行之事绝非道统正途,从头至尾就不赞成土奚律举国上下尊奉巫医,巫医世家倒台大约他是乐见的罢。”

    “若巫医世家存在一日,你的身世便总有被公之于众的可能,若有人以巫族出身指责诟病你不应居于可汗之位,进而引发朝局动荡,绝非铁勒王愿意看到的。”

    还有一点,阿澜没有说出口。

    铁勒王从一开始便认定摩多不堪大任,多年以来他一方面想要破除摩多保守的守成之策想要锐意进取巩固大汗权柄,一方面摩多的猜疑和拉木伦的中伤让他不断失望,想要置身事外安享富贵。

    这样的矛盾心理下,他哪有余力去关心关于摩多身世的旧事,甚至哪怕他将这往事说出,更有可能的结果是被拉木伦抓住把柄反诬他要借助摩多身世企图挑衅大汗权柄。

    若不是此次事出紧急,又有蠕塬伏击用得到阿澜,铁勒定要将此事永远捂住,不许其暴露于阳光之下。

    驻守北境的土奚律狼卫所处之地极为隐秘,四万精锐十数年隐迹于土奚律北境的雪原之中,从未被人发觉。

    这一日夜间,例行向南巡哨的斥候发现有人在远处举火求救,便立时向上峰汇报。

    待中军狼卫营到达举火之地时,却见只有一名年轻人在车帐中拥被酣眠。

    车辕上并未见套车的马,显而易见是车夫举火发出信号之后,便骑马离开,独余了车篷中的年轻人在车内沉睡。

    狼卫叫醒年轻人之后,勘验了兵符,才知道此人便是当今摩多可汗。

    四万狼卫精锐整顿拔营,与摩多可汗一起火速奔赴泉上城驰援。

    一时车马滚滚声如惊雷怒涛,无人注意到黑夜之中有一人一马远遁在密林深处看着这一切,直到摩多成功领兵向南飞驰,自己才放心地打马离开。

    那一人一马一路向东飞驰,去寻找自大宸西出塞上,向自己奔赴而来的唯一亲人。

    摩多与北境狼卫马不停蹄奔袭至达泉上城外,时间刚交了辰时。

    这远道而来的疲惫之师,甫一入城便见到金帐方向浓烟滚滚,待一众人奔袭到近处,只见发疯嘶叫着的火马在帐外奔突踩踏,眼前的叛军只剩数百残军在拼死挣扎。

    叛军一夜攻寨未遂,未等到约定好的援军前来,又刚刚经历了火马阵的冲击,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都已在崩溃边缘。北境狼卫好整以暇,以四万虎狼之师围攻数百残军,直如猛虎捕食一般,瞬息之间便结束了战斗。

    值此大胜之时,可汗金帐内外的幸存者无不欢腾雷动高呼万岁,祝祷他们得到天神庇佑的大汗永生永世护佑其子民福祉。

    自摩多返回金帐,四万北境狼卫自于泉上城外扎营等候封赏,金帐内外至此才仿若有了主心骨一般,开始整理和修复满是疮痍的大汗营帐。

    最动人的莫过于义成可敦和摩可里亲王见到摩多可汗安然回帐,母子三人抱头痛哭,涕泣不止,天家亲情令观者无不哽咽动容。

    当然没有人知道,在含泪送走在金帐经历惊怖一夜的义成母子之后,摩多回到金帐内便秘密招来心腹侍卫问道:

    “他们母子来金帐内做什么?听说本汗受伤难道就没有可疑举动?”

    那侍卫十分忠心,只将看到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诉摩多,后者阴翳的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

    “想来刚得知本汗遇刺受伤之时,千方百计要进账是为了确认伤情,她定然希望我伤重不治。之后发觉拉木伦王已反,情知自己母子无法逃脱,这才演出了这慨然赴死的好戏罢——不然,为何一开始不忙着替本汗主持大局,维持金帐内的秩序,以防宫人生变呢?”

    那侍卫听他说的露骨,再看他面色不善,自己也是冷汗涔涔,只垂首站在一旁不敢答话。

    心内却是一阵嘀咕,这所谓天家情分原本竟是这样淡薄,那一对母子心心念念想着大汗伤重不治好趁机上位,他的大汗又何尝不是在窥探到叛乱先机之后先行出城去搬救兵,而将继母与幼弟留在城内,死活不论。

    “我有一件秘事交与你办理,那巫医阿澜,想必你还记得他容貌。你暗中到北境慢慢搜寻,若见到此人,可当即处死,之后再报与我知晓——此事为绝密,你亲自去做,我才放心。至于其他人问起,你自己找个由头去搪塞,切记低调行事,不要在其他人面前露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