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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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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侍卫班头服制的人缓步进了福宁宫门。

    此人身姿修长,望之约二十岁上下,肤色分外秀丽白净,上唇微有些髭须,愈发显得风流俊逸。

    他恭敬地朝坐在廊下喝茶的李宫令拱了拱手,嘴上衔着几分熟稔的笑意。

    李宫令见状也笑着点点头,“是万侍卫”,说毕只抬手向殿内指了指,此人便抬步走向殿内。

    东稍间的光线在黄昏夕阳浸染下泛着橙红的暖色。

    没有下人走动的宫室内,榻旁的错金孔雀翎宝莲含春炉轻烟袅袅吐着清甜香气。息太嫔腕上挂着一柄美人宫扇,以手支颐倚在榻上,双目微合着似是睡着了。

    万侍卫双脚踩着房内的软垫发出温吞细微的响声,息太嫔闻声眼皮微抬间,已是满脸艳光流泻。

    她薄嗔道:“你这冤家,来早了!”

    万侍卫欺身上前环住她腰肢,方才低低轻笑了一阵,双唇对着她耳垂轻轻吹气,“来得早还不好么?”

    息太嫔低头躲避,莲脸被染出粉色,不禁也轻笑出声,拉开他一只手握在胸前轻拍了拍,又低低啐了口,“急什么!”

    “没想到她这辈子还有机会回宫来!”

    张平拿银针挑了挑黄铜烛台上燃着的棉线烛心,手刚放下来便爆了个烛花。

    本合该是应喜事的景儿,他心里却无端随着烛火狂跳了几下,抖动的烛光里他的脸色变了又变,诡谲莫名。

    “谁成想会发生这么多事,让这几年一直被先帝猜忌驱逐的莅王一脉捡了个大便宜,还能出个帝王。眼下这情境,息太嫔回宫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崔喜将一方干净洁白的丝绵帕子顺手搭在肩上,自门后木架上端起木盆,在张平脚下躬身放下,熟练地伺候张平脱了鞋袜。

    “咝”,饶是被小徒弟妥帖伺候了多年,双足浸入热水中的一霎那张平还是舒坦地吸了口气,感觉全身的酸痛疲乏都顺着脚尖溢出来了——今日着实是劳累的一天。

    小喜子虽然聪慧,毕竟想不到自己和息太嫔是故人,因而猜不到自己这感慨是从何而发。

    张平盯着蹲在身前忙碌着的崔喜,冲着他毛茸茸的脑袋叹了口气,十分爱怜地揉揉他的头发,宠溺地哼了声:

    “你个小混账东西才跟了我几年,能知道些什么?”

    崔西的反应正是张平所期望的,他抬起两只懵懂的大眼睛,目中的疑惑不解展露无遗。

    脚上受用着小徒弟不轻不重不疾不徐的按压,妥帖舒服的力道万分合心意。

    张平心里莫名起了一阵得意,一股热血便直冲脑门而来,他决定将一段跟谁也未曾提起的旧事告与小徒儿知晓。

    直到伺候师父睡下,崔喜才悄悄地回到隔壁供自己值夜休息的夹间,和衣瘫倒在榻上。

    宫中有他的住所,有时伺候张平晚了返回不便,加上他有心周到服侍以讨师傅欢心,于是便在张平的三间房隔壁单独隔出一间房,为他备了个简便的下塌处。

    今日端的太过劳心劳力,崔喜眼睛盯着灰白色麻布床幔,鼻端嗅到床帐上隐隐的灰尘和汗气,更是沮丧得没有半分力气。

    他脑中猛地起了个念头,让院里那些小火者也伺候自己一把得了。

    他走到门边四下环顾,刚好遇到今夜给张平伺候茶水的小火者,此人经常在张平跟前值夜,因此崔喜看着十分脸熟。

    “你过来,给我打盆洗脚的热水来!”张平向小火者招招手吩咐道。

    那小火者约莫十二三岁,因身形细瘦的原因,愈发显得脑袋异常大。

    他低垂着大脑袋听完崔喜的吩咐,嘴角撇了撇心里直冷笑。

    抬起头一脸为难地摊了摊手,“崔公公差遣,小的原不应不去的,但是您老知道,祖爷爷晚上睡得浅,常有醒来要喝水的事,这万一我……”

    崔喜一股无明业火上冲,抬脚往他腿上踢了一脚,愤愤地喊了声“滚”。

    那小火者巴不得一声儿,扭头就往院门口跑了。

    崔喜看了看四周再无人影出现,寂静深夜中宫里静悄悄的,悻悻地转身正要上门,大脑袋火者的声音却干干净净地传入耳中,“呸!什么东西,也来使唤老子!”

    胸口的怒火就像着了风的破灯笼,张牙舞爪的火舌,让风扑闪几下竟全都灭了。

    他一头栽在床上,抓起棉被胡乱蒙着头,对着黑暗狭小的棉被呲出狰狞的牙,双手狠狠抓住床板上铺着的薄毡。

    如何不恨呢?

    张平贵为先帝最器重的内监,多年来恃宠擅权,里里外外捞了多少御用宝贝和官员孝敬,师兄姚贵他们经师父随手一指就能捞到肥差,一个个赚得盆满钵满。

    自己呢,作为张平的小徒弟,外人眼里最得宠的自己,如今却什么好处也没有。

    张平只当自己是伺候他衣食起居的仆役,连跟在师父身边的小火者私下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崔喜手掌狠狠砸向床板,今天这个大脑袋的短命鬼,老子记住你了,待爷飞黄腾达那天,第一个把你下水煮了!

    “阿娘嘞——”

    一声凄厉的哭喊自隔壁张平睡下的房中传来,接着便听到有小火者叫嚷着“祖爷爷”入内安抚的声响。

    崔喜冷笑了声,身体却没动,他不打算过去安抚了,自从张平自作聪明拘了先帝之后,便经常因为胆怯噩梦连连,每隔几日夜里就要闹上一回。

    凭他们几个做下的事,诛九族也该了,现有新的机会,自己不得不提前绸缪。

    他拉开覆在脸上满是汗臭体味的棉被,在黑暗里双目炯炯,想起方才张平讲的故事。

    “这息太嫔,早年是明宗皇帝时的淑妃、延陵郡王之母的侍女,名叫吉安。因姿色绝艳被明宗临幸,郭贵妃将她献给明宗,生下了莅王。”

    “当年承宠之时深得圣上欢心,明宗给她赐姓息,盛赞其姿容堪比前朝第一美人息夫人。但是时间很短,她就因为……做错了一些事见罪于明宗,被送到晏安行宫别住。明宗薨逝前曾下令,息太嫔终身不许再回宫。”

    “因此,这几十年来,即便莅王忠勇深受器重,也没人能将息太嫔接回宫中,只有一队侍卫每月在宫里和行宫间往返走动,名为供给日常所需,实为监视。”

    这段往事在宫中并非秘密,因此崔喜或多或少也有耳闻,并不以为意,当时还暗暗撇嘴,腹诽师父故弄玄虚。

    直到张平说起更早之前的旧事,他脑间心上开始动了,思绪凌乱飞扬,直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