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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致远等不及妻子半天没动,直接一把剥下那件散发着肥皂清香的军大衣,扔得远远的,不许靠近他们的床。
安然下意识双手抱胸,“冷死我了,宋致远你干嘛?”
她的身材总体是偏瘦的,可经常锻炼,属于骨肉均匀瘦而不柴的类型,尤其是胸前的女性特征特别明显,就单穿这么件米白色紧身毛衣的时候真的会让人脑海里浮现很多美好的画面。
她噘着嘴,有点埋怨的说,就像一个年轻小女孩在抱怨对象。宋致远心神有点恍惚,是啊,她才28岁,可不就是小姑娘嘛?
他,却马上三十五了,再过五年,就是四十的中年老头了。
宋致远从来不在意自己的年龄,更无所谓年龄焦虑,可这一刻的他忽然就害怕了,他居然不知不觉就变成一个中年人了。
安然心里憋笑,哪还有不明白的,这家伙是吃飞醋了,“宋致远我冷。”
宋致远打开空调,一面脱外套,把卧室门反锁上,又把毛衣脱掉,再脱了衬衣……直到解皮带扣,安然才反应过来,“你干啥,大白天的……唔唔……”
男人有点恶狠狠的意味,像一头饿了好几天的野狼,眼里都是红血丝,安然有点不敢跟他对视。
“看着我,安然看着我,我是谁。”撩拨到关键时刻他偏不行动,就是要盯着她眼睛。
“家……家属,丈夫。”
“爱我吗?你爱我吗?”
安然才不要说这种肉麻的话,“别肉麻别墨迹了,赶紧的……啊……”
虽然俩人也是老夫老妻了,可天还没黑就等不及的,却是第一次,关键俩孩子还在包文篮屋里鼓捣收音机,随时有可能出来客厅,或者来敲门啊……宋致远却格外激动,动作幅度很大,安然既要咬牙承受,又要担心着……一场下来,她就给累垮了。
这人,自从做了手术后,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啊。
包文篮和安文野听歌听得可入迷了,正为明天去学校又多新的谈资而高兴呢,等发现妈妈很早就睡觉,晚饭只是爸爸(姨父)随便煮一碗鸡蛋面的时候已经晚了。
“爸爸,我妈妈呢?”
“她累了,先睡一会儿。”
“那我给妈妈端一碗面条叭,爸爸你要多给煎俩鸡蛋哦。”妈妈太瘦了,得补补。
宋致远手一顿,“已经端给她了,快吃你的,吃完把碗筷收洗一下,我跟你妈还有事。”
“有啥事啊?”小野嘬一根面条,吸得滋溜响。
宋致远面不改色,“大人的事。”
小野也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虽然不知道大人的事是啥事,但也没继续刨根问底,她今天有个大事得去看看呢。
安然是累得腰都断了,宋致远以前基本还是挺温柔的,像今天这么简单粗暴还是第一次,压根不管她的感受,就像一头疯了的发.情的老黄牛。谁说男人喜新厌旧,女人不也一样?经常“和风细雨”也吃腻了,忽然来一顿“狂风暴雨”,她还觉着是另一种不同的舒服。
安然揉着腰,回味片刻,“老黄牛”进来了,随手把门一关,又是反锁。
“吃饱没?”
安然总觉着他的话一语双关,可他的脸色又一本正经,“饱了。”
“饱了就跟我说说,那是谁的衣服。”他往床边一坐,看着她。
安然“噗嗤”一声,小声道:“你吃的哪门子飞醋,就我同事,我们一个组的,今儿不是忽然下雪嘛,我没穿厚衣服,他借我衣服穿,后来他提前走了,我忘记归还。”
宋致远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丢丢,她的同事他都见过,还有过短暂接触,最近妻子的单位办庆功宴需要携带家属参加,他已经去过了。
不过,光知道是同事不行,他还得刨根问底:“谁?”
安然觑着他脸色,轻咳一声,“秦京河。”
“谁?!”宋致远忽然屁股上扎了刺似的站起来,一脸严肃。
“就秦京河啊,你见过的。”
当时庆功宴上,很多人都震惊于他俩的相似程度之高,就连他也有点恍惚,几年前给他做替身的时候,俩人气质差距还挺大,可以说是两个长得比较像的人,可现在经过工作的历练,秦京河身上的文弱书生气退了不少,跟他也越来越像。
宋致远有点不舒服。她的妻子整天跟一个和他长一模一样的人在一起工作,她会不会有混淆的时候?会不会……不不不,他的小安同志不是那种人。
她的精力只会在罗书记和工作上,压根不会多看那个秦京河一眼。
可心里又有个声音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他的小安又年轻又漂亮,关键还业务能力突出,这样的女同志谁不会多看两眼呢?她努力工作的样子连他也忍不住会为之着迷。
还有,根据当年小安找他做替身来看,他俩应该是早于他们认识的,或者说是上辈子认识的,那他们……宋致远心一紧,很多不经意的小事集合在一起,心里有个猜测呼之欲出。
明明知道是自己“抛弃”她们,活该!可人到中年,开始矫情起来了呢。
安然才不要看他小媳妇的眼神,她想的是单位的事,接下来去打扫要先通知哪些人,毕竟招了550人,不可能所有人都去。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事,就是包文篮听收音机提醒了她,家里该添个大物件了。
这半年沈秋霞他们又去了几趟外面,已经不仅仅局限于东北了,全国各地凡是经济发达的地区都去了,赚的不少,安然跟着每次投一千,都能赚回千八百的,运气好的话还能赚小两千,这么几次下来她也有一万七八的存款了。
以他们现在的经济条件,大富大贵算不上,但想要改善一下生活水平,提高一下生活质量那也是很简单的。
“买电视机?”宋致远收起幽怨,“可以。”
可惜,电视机还要票啊。
安然叹口气,“但咱们现在还没正式开始生产,没奖励,也没这些福利,你作为堂堂一研究所所长,就不能想想办法给自己职工搞点福利?”
宋致远不说话,安然以为他生气了,也有点来气,这啥脾气说两句还不行了,看把他牛得……切,老娘还不愿搭理你呢。
本来她说这话也不是故意埋汰他,只是出于好意提醒一下,他们自己条件不错,不愁吃穿,可很多职称没他高的年轻工程师,上有老下有小的,缺的东西可多了去了,研究所解决一下不过分吧?
任何年代,能留住人才,留住人心的都是想职工所想的单位。
就在安然气呼呼快要睡着的时候,宋致远忽然悠悠来了句:“你不爱我就是因为我不会搞福利吗?”
他没记错的话,那年为了小野有个好的生活环境要来地皮准备盖房子的时候,那大半年妻子对自己脸色可不是一般好看啊,就跟两情相悦的恩爱小夫妻似的。
安然:“……”原本以为你的情商有所提升,原来还是假象。
她不说话,宋致远愈发笃定,这就是因为自己不会搞福利所以才得不到妻子的爱,对,一定是这样。
于是,接下来几天,他就跟研究所的同志们商量,看能不能每家发一张电视机票呢?钱不钱的不难搞,问题就是电视机票,现在可是一票难求。
接下来一段时间,全家人都很忙,包文篮忙着偷听敌台,小野忙着照顾她的“好朋友”,小黄的肚子越来越大,大院里的人都说它要生小狗狗了,几个孩子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给小黄和未来的狗孩子们打造了一个小家。
狗窝就盖在大院进门右手边,每次大门一开,就能严严实实挡住狗窝门,大门一关,风都吹不进来,特别暖。有时候老太太们烤火剩下的木炭还可以挪狗窝旁,狗窝里也能烘得暖融融的。
外头的流浪猫啊狗的,最难熬的就是冬天,饥寒交迫。
可现在有了小野带头,603附近的猫猫狗狗不说都有个窝吧,至少跑来暖和地方躺着,也没人打没人撵了。
动物们有灵性,人不招惹它们,它们也不会伤害孩子,大人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每天剩饭剩菜汤汤水水的倒一盆,能养活几只是几只。
***
接下来几天,安然把自己的四人组叫来,商量出个办法,决定轮流安排新工人打扫开荒,反正开荒不是一次性就能搞定的,每个车间的人去三天,东风纺织厂一共二十几个车间,轮完一圈也就有三个月了。厂前区,就是宿舍区和出入口这一带由杨靖带人负责,倒是比较简单,不需要几个人手,毕竟宿舍分到谁家谁家进去收拾就行。
主要是生产区,这是整个厂的核心也是中心地带,包括了主厂房和与生产日常密切相关的几个部门,需要的人手最多,也最考验细心。安然主动承担下这一块,把人员分成几个小组,基本是各种水电工、机修工、化验员,分别对口的负责自己专业的风扇(空调)室、配电站、化验室、机修站、碱回收站和酸站。
这次招进来的工人,已经在全市五个纺织厂里进行了小半年的培训,培训结束后还需要进行严格的考试,通过的人才能在东风纺织厂上岗,所以专业的事安然倒是不操心。要是还不放心的话,等到正式生产的时候各个兄弟厂还会派几名老技术工来指导,至少要把这些新人培养到能独自上岗才行。
这就是国营企业的好,只需要高省长发个文件,工业厅一声令下,全市所有纺织厂的兄弟姊妹们都热情的欢迎他们去学习,主动争着抢着要给他们培训新工人,这情况要是放私营企业,那真是想屁吃。谁会毫无芥蒂的把自己厂里的技术传授给自己的竞争对手呢?就是想学也得先加盟,交个几十几百万的加盟费再说。
安然不得不感慨,嗯,大锅饭真香!
储运区则由孔南风负责,各种原料、成品和废料仓库,其实就是看着面积大,其实很空旷,打扫起来不费劲,他顺便还能把印染那一套的锅炉房、各种化学材料制备间给负责了,因为他以前就是学理科的,有底子在。
至于秦京河,安然十分清楚,他就干不了专业技术性太强的活,但胜在心细,负责水池水塔、输水站和上水净化、污水处理,也倒是不难为他。
一套分工下来,安然觉着自己整个人都快垮了,再跟着工人们跑前跑后,别说垮,她直接可以瘫了,天不亮出门,天黑才回家,回到家洗完澡连饭也不想吃,只想睡觉。
这种痛苦,真的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都说创业难,可他们几个开山元老才叫难上加难,因为他们只有指挥和安排工人的职责,没有开除工人的权力,所以很多跟他们差不多年纪,差不多阅历和背景的工人压根不听使唤。
更何况是安然这么个三十岁不到的,学历只有高中的女同志,很多男工人是不服气的。甚至看着她年轻漂亮,私下里也有些不太好的猜测和谣言,跟亲眼看见她怎么怎么着似的。
安然无数次心想,这要是自己的厂,她不要谁干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可在这里,她得讲究工作纪律和工作方法,狠狠地下点功夫才能让人信服。
安然从来不去主动惹事,但是也觉不怕事,谁要惹到她了,她有的是办法收拾,不报仇就睡不着的性子,俗称的“小人”。
得罪谁不好呢,你得罪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第一步嘛,当然是治一治那些嘴巴长在屁股上的男人,你不是闲得慌,闲得无聊来编排老娘吗,那最脏最累的活就你们去吧,干不好老娘当着全车间的面骂你一顿,咱也不搞人身攻击,就公事公办,就对事不对人,揪着工作骂就对了,不仅让你气得无处说理,还会给其他工人留下“小安同志工作严谨要求严格嘴巴利索”的印象。
就这么几次,谁还敢惹她呢?
树立好这样一个“凶”的人设后,安然才开始第二步——分而化之,重点人物重点对待。
所谓的重点人物,分两种,一种是开荒时看出来的那几个刺头,不听安排还爱抬杠的,永远提不出建设性意见,嘴巴子还碎成渣,走哪儿都得说别人坏话,不说坏话好像就找不到共同语言似的,这种人安然又开除不了,那就边缘化呗。
要么不安排工作,要么安排了也是无关紧要的,或者不需要任何技术含量的,这种人是绝对不能留在关键岗位的,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她)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给你掉链子。
当年的刘小华就是典型案例,“小人”安然时刻不忘。
另一种“重点人物”就是真正有本事的。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安然发现有几个年轻人还是有真才实学的,不仅做事认真,吃苦耐劳,还颇有想法,从领导的角度考虑,这就是后备干部的人选,安然会多留意。
遇到具体的问题也会多问问他们的意见,释放她的信号。如果聪明的,都会主动来交流,加深了解,要是不感兴趣就只想当咸鱼的,那安然也没办法,只能将之与剩下的大多数一样对待。
大部分都还是很本分的,安然就该尊重尊重,做错了也会私底下提点几句,大家都是同龄人相处起来其实还是很轻松的。
用宋致远的话说,他也不知道他的妻子一天在忙啥,明明很多事情是可以交代给下面的人做的,可她就是忙,忙得脚不沾地。
***
柳福安最近可谓春风得意,他厂里出的新型货车很受欢迎,自从沈家两口子每人开着一辆到全国各地跑了一趟后,最近厂里接到几十个长途电话,都是咨询这种新型货车的,有的是个人名义,他让厂办接线员不许摆脸色,只要是对货车感兴趣的都是他们的客户,客户就得好好对待,不许再搞那种高高在上的脸色。
他已经嗅到时代巨变的信号,知道以后的市场将逐渐由卖方市场转为买方市场,买东西的人说的话越来越管用了。
要是接到国营厂办的电话,那全厂都能笑得合不拢嘴,人随便一个订单就是好几辆,甚至几十辆,这是送上门的业绩啊,谁会舍得得罪呢?有时候电话太多,还经常有人抱怨总是占线打不进来呢,他这次上书城来就是想找小宋,再买几部电话机的。
宋致远带着杨宝生和李小艾接待了他,最后还请来家里吃了顿饭。
“小宋你这闺女都这么大了?那年我去你们家的时候她才一两岁吧?走路还不稳呢。”独臂书记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得向日葵似的小姑娘,感慨说。
安然和宋致远也想起那年的事了,笑着说:“可不是嘛,时间一晃都六七年了。”
独臂书记打量他们,重点看着宋致远眉心,因为总是皱眉,他那里已经有两条永远平复不了的纹路了。“小宋也越来越有风度了。”
安然心说这独臂书记可真会说话,啥叫说话的艺术?低情商的说小宋你老了,高情商人家就说越来越有风度了,宋致远那傻子还听得怪开心。
那年他上家里来的时候,她还在小鸽子笼的走廊上炒菜呢,现在已经有独立的通风良好的厨房了。安然心里说不出的感慨,日子一天天过,自己没觉着有啥,可忽然有个参照物回首的时候,这日子就真不经过。
昨儿兰花嫂送的鸭子还剩半只,安然斩成小块,用大料炒出油水后,准备倒啤酒了,“包文篮,啤酒还没买回来吗?”
小野进来说:“我哥回来了,我看见进楼门了,妈妈。”
“行,厨房不用你帮忙,给柳爷爷倒水去啊。”
“我已经倒了,妈妈咱们家是不是要买电视机了呀?”
安然一愣:“你咋知道?”这事她也只是跟宋致远轻描淡写提了一嘴。
这大院里有电视机的人家真不多,前院还一台也没有,就隔壁小石榴家和悠悠家各有一台,成为这个时代整个603最豪气的人家,每天晚上天一黑,前院的孩子们就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四楼来,虽然两家人看得节目一模一样,就连电视机尺寸也一样,可大家总是这家看看,那家看看,整个四楼嘈杂得菜市场似的。
小野他们要看电视随便去哪家都能看,但看别人家的,哪怕再好的邻居朋友,也没有看自家的好看啊!
小野高兴得龇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我听见爸爸跟柳爷爷说啦,说研究所给爷爷调配电话机,爷爷给研究所找电视机票。”
安然一愣,吃惊的不是这傻子想用电视机讨好她,而是这个画面。几年前那天,她还记得自己正在走廊炒土豆丝,小丫头跌跌撞撞过来,抱着她的大腿告诉她,爷爷要给爸爸钱钱。
明明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明明现在每天要接触几百号人,要经手那么多事,这些都原本应该已经忘记的事,忽然又鲜活的闪现脑海,恍如昨日。
安然一颗心啊,更感慨了。
下一秒,腰就被一双小手抱住,一个热乎乎的小脑袋拱到肩膀上:“妈妈,我还记得呢,我也没忘。”
记得什么,没忘记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丫头出门之前又回头,很认真,很轻声的说了句:“妈妈我好爱你哟。”
说的人脸没红,倒是听的人红了脸……和眼。
今天晚上的啤酒焖鸭特别香醇,特别下饭,宾主尽欢,安然像吃醉了一样,脸色绯红,居然是说不出的美丽动人。
没几天,宋致远还真给拿回了一张电视机票,还是彩色电视机的!也不知道独臂书记哪来的门路,这么稀罕的东西都让他老人家搞来了。安然不得不说,就是自己,不费点力气可能也找不到这样的好东西。
“是彩色的啊?咱们家要有彩电咯!”包文篮高兴得跳起来,拿着那张票使劲摇晃,还亲了一口又一口,丝毫不嫌票是多少人经过手的。
小野更是高兴疯了,一点儿也不低调,把左邻右舍全叫来家里看他们家的大彩电……票。
安然真怕他们拿来拿去把票给弄丢,到时候哭都找不着地儿哭的。
不过,宋致远虽然搞到票,却不知道能上哪儿买到。市里凡是卖电视机的门市部已经被老百姓占领了,每天排队的人没三十也有二十,可现在的电视机大部分是东欧国家来的,得花外汇,所以供应十分有限,很多人排三个月也不一定能买到,更何况还是彩色的,那简直就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
孩子们催着他们快去买电视机,宋致远摸了摸鼻子,“小安同志,你看你能不能去试试?”
他才不会说,他自己已经试过半个月了,先是自己去排队,浪费时间不说,排俩小时,电视机来了,结果唰一下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没了。明明排一样的队,可别人就是跑得比他快,当然主要是嘴巴甜,换哪个售货员,看见他冷着张脸跟别人欠他几百万似的,也不乐意啊,所以要真有人插他的队,他又不说的话,售货员也睁只眼闭只眼。
明明打算买来过个春节的,孩子们闹着期待着要看春节联欢晚会呢,可他一直排到正月都过一半了,还是没买到。
在孩子们心里,这就是个废物老爸(姨父)吧,他挺灰心的想。也不是找不到人帮忙,房平东房平西石万磊都说可以帮他买,可鬼知道他为什么要赌一口气。现在好了,这么长时间没买到,更不好意思厚着脸皮找他们帮忙了。
他觉着,在这种事情上,还是得求助妻子。毕竟,他们是一家人,自己人,妻子的无情嘲笑他能接受。
安然睥睨着他,“等着吧,明儿保准给你买来。”
元宵节头两天,安然带着小野出门,上市里的门市部排队去,因为出门早,天没亮就动脚了,到的时候安然是第一个排队的,一会儿身后就排出长长的队伍长龙来,等售货员开门,人群就开始骚动起来。
小野冻得两个脸颊都红了,一个劲跺脚,想让自己暖和一点,安然让她上车休息她也不去,就跟其他和父母一起排队的孩子一样兴高采烈,比过年还高兴。那劲头,仿佛天地间都张灯结彩了一般,一会儿问妈妈这里真能买到吗,一会儿又问这儿真有彩色的吗,一会儿又问能不能多出点钱买一台大院最大的独一无二的。
确认了不知多少遍,安然都烦了。
心说这丫头虽然上初二了,可还是个小孩子心性,“行,妈妈尽量吧。”让你和你哥嘚瑟嘚瑟。
包文篮今天因为要跟着黄厂长练拳没来,可把他郁闷坏了。
正说着,胡文静忽然从后面走上来,“我亲闺女咋在这儿?”
安然回头一看,不仅胡文静,还有严厉安和严斐,他俩刚从车上下来。“你们也买电视机?”
“不买了,我是来我哥家。”知道她们要买电视机,当即大手一挥:“还排啥队啊,跟我哥说一声,给你们安排上,要啥尺寸的?”
安然还没来得及拒绝,小野已经大声道:“最大的!”
“成啊我闺女,就给你安排。”
“你也注意点影响吧,后面还这么多人排着队呢。”安然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她已经听见有人在小声指指点点了,反正自己也是排第一的,不需要走后门,“你们先上去吧,我排着,一会儿就开门了。”
她这段时间不是不知道宋致远被电视机难倒,而就是想让他吃点苦头,知道她能维持家里要啥有啥有多困难了吧?这年头可不是有钱就能啥都买到的。
当然,还有个原因,就是不太好麻烦文静,现在高书记当了省长,麻烦文静就是麻烦她婆婆,安然觉着这样不妥,就是玩也很少在一起玩了,工作忙,还得避嫌。内心深处,总觉着现在上胡文静的家门,其实是上她婆婆家……反正,就挺微妙的吧。
胡文静没懂她要避嫌的意思,还固执着要让哥哥给她安排,幸好严厉安走过来,打断道:“小野脸都冻红了,要不小安先排着,我们带小野上小斐舅舅家暖和暖和?”
安然松口气,问闺女想不想去。
不用问,那丫头正跟严斐比身高呢。一个说“我高”,另一个说“我比你高”,俩人从平站到垫脚尖到跳芭蕾舞,最后直接都跳起来了,比谁蹦跶得高。
真是,一个初二,一个四年级,还这么幼稚。
他们一走,安然又排了半个小时,售货员才来开门,问题是开了门也不卖电视机,还拿出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电视机十点起售。
安然一看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呢,她排得都尿急了,又不敢离开,一走开位置就要被人占,她发现了,这里买电视的关系户是真多,亲眼看见好几个排在后面的人来跟售货员说话,说了几句就插到安然后面。
本来是想插她前面的,估计是看着安然不好惹。她是真同情宋致远啊,他那样的木头,白来给关系户抬轿子。
这么稀罕的东西,别说关系户可耻,普通人但凡能走个后门早几天买到,又有几个人能拒绝呢?
安然看了会儿,中途小野和严斐叼着面包来看,发现还没开始卖,又哒哒哒跑远了。两小只有段时间没见了,从上一次的相看两厌又变成无话不说了,因为年级不同,可交流的话题倒是怪多。
中途有人实在是等不及了,因为每一次来买电视机都只有前几个能买到,就有人问:“同志今儿有几台?要没咱们的份咱们就趁早回去,还上班呢。”
“就是,有几个指标给个痛快呗。”不走又怕排不到,走了吧万一前头有人不要或者嫌贵的话,自己还能捡个漏。
售货员翘着二郎腿嗑瓜子,“等着,等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有人干脆就骂骂咧咧走了,要是两年前,顾客哪敢骂骂咧咧啊,求售货员还来不及呢。
终于,直到太阳升高,排队的人都等得不耐烦了,电视机抢购大战终于开始了!
安然第一个冲上去,“你们最大的彩电是几寸的?”
“二十六,日本牌子,一千二要吗?”售货员眼睛一亮,检查过电视机票,直接问。这时候最受欢迎的是小尺寸黑白的,东欧产或者日产的,国产的偶尔也能有几台,因为这些便宜。她现在推荐的可是积压两个月的高档电视机,别人一问价格就打退堂鼓了。
“嚯!”
“一千二!那是镶金边的吧?”
“是我打死我也不买,一千二她咋不抢人呢?”
后面的人七嘴八舌,都忘记抢了。安然倒是很淡定,因为汇率的问题,也因为实在紧缺,这时候的日本牌子还是很不错的,又是这年代少有的大尺寸,其实她能接受,就当给孩子们开心一下吧,这两年她忙工作,也没时间陪陪他们。
想着,安然直接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沓钱,“给我装一台,要有问题我可是要来退换的。”
本来是一经售出概不退换的,但一千二的大件,还是一直积压卖不出去的款式,售货员答应了,安然把车子后备箱打开,让他们把电视机放进去,正巧胡文静一家也出来了,围着欣赏了一会儿,直夸安然阔气,他们家的她早想换了可婆婆不同意。
老人家嘛,总觉着能用就行,修一修说不定还能用到退休。
于是,安然邀约他们上家里玩,顺便帮着安装一下,严厉安看了看表:“我待会儿还回厅里有事,文静和小斐去吧。”
他半年前调到省公安厅,哪怕不看他母亲,单看他个人,也是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才三十五六就走到这样的高度,安然实在是佩服。
不过,奶奶和父亲都这么能干,不知道将来的严斐又能走到哪一步呢?安然实在是好奇极了。
得益于安文野那张嘚吧嘚吧的小嘴,电视机刚到大院门口,所有在家的男女老幼就来看热闹了,都说要看看二十六寸的大彩电是个啥模样。
包文篮听见声音冲下来,冲到二楼直接一个箭步从走廊飞跃而下,稳稳地落在院子里,“妈放着我来抬!”
邢小林歇班,听说603第一台大彩电回来了,直接在大院门口放了串鞭炮,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孩子们群魔乱舞。
安然哪敢让毛头小子抬啊,几个人防着护着,慢慢的挪到四楼,孩子就开始鼓捣了,箱子里说明书倒是有一本,却是全日文,就连最聪明的小野也看不懂。还是严斐看了一会儿,指着说哪儿该连哪儿,哪根线该插哪儿,就这么稀里糊涂居然给鼓捣出来了。
包文篮拿着天线,一会儿转方向,一会儿拉长短,屏幕里一直是“沙沙沙”的雪花,可把众小孩急坏了。
“别动,哥,有声音了,就这儿。”
“再偏一点,对,对,对……哎呀!没了哥哥!”小野可是急坏了,她总觉着自己听见声音了,可哥哥就是调试不出来。
她像一只暴躁的小猫猫,跳着猫爪子,哼哼唧唧。
“小野你爸回来了哟!”门口有人喊了一声,孩子们就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宋致远仿佛没看见这群主动为他让路的小萝卜头,径自走到妻子跟前,“买回来了?”其实前脚鞭炮刚响,他后脚就下山了。
安然白他:“这不废话?”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棒槌呢。
只要宋致远一来,没信号还是问题吗?也不知道他怎么鼓捣的,就几分钟的时间,雪花消失,忽然就出现一个打得乒乒乓乓的画面,所有人瞪大了眼睛,“他穿的衣服是红色的哟!”
“她的是紫色的!”
原来,彩色,原来是这个样子。
1981年2月17号,603大院诞生了第一台彩色电视机。
安然对彩电不感兴趣,她更感兴趣的是:“你家小斐会日语?”
胡文静自豪的挺了挺胸膛,“也不算会多少,就自学了点,这孩子有点语言天赋。”
安然心说,就小斐这份沉着冷静,说话还挺机智,反应也很快,要是再有点语言天赋,以后莫不是能当外交官?而且,看高美兰的意思,也是积极鼓励他有大志向的。
果然,小野听见两个妈妈议论小斐,回头叉腰道:“小斐弟弟要当外交官哒!”
她实在是太骄傲了,连好几年不说的“哒”都带出来了。
安然大惊,“真的?”
胡文静害羞的笑笑,“这孩子是有点语言天赋,现在已经会一些简单的英语和俄语口语了,他奶奶说等明年暑假给他找个外语老师补习一下。”
严斐倒是很淡定,似乎妈妈夸的不是自己,他一面帮盯着电视机不会动的小野泡蜂蜜水,一面神色淡然地说:“安阿姨,到时候让小野跟我一起补习吧,她也很有天赋。”
小野是个好学的孩子,只要是没学过的她都感兴趣,有时候听爸爸读外文书籍她还真有点好奇:“好不好嘛妈妈?”
安然哪有不同意的,“行行行,但前提是数学课不能落下。”
她知道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很少能有宋致远那样每一个学科都兼收并蓄的人才,她的小野她不奢望她样样精通,要是感兴趣可以随便学一学,但前提是数学不能丢下。
当然,还有一个迫在眉睫的事是,再有五个月,小野就要参加数学竞赛,这是姚老当作重点工作来做的,所以安然也很重视,不想她精力太分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