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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安然早早的起床洗了头发,换上白衬衣解放裤解放鞋。她的头发虽然只到肩部以下,但因为发量多,风一吹就乱,平时都是梳成两个麻花辫才方便干家务,今天的场合,她就用一根发带在后脑上高高的扎了个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
看着既清爽,又青春。
她的眉毛偏淡一点,用宋致远画图的铅笔轻轻添补几下,立马更精神了。反正皮肤比一般妇女白,不用擦什么,唇色也比较红,就这么一打扮,连小猫蛋都会说:“妈妈,漂酿!”
这是安然就职工会干事后干的第一件要面向大领导的事儿,自然也是分外上心。早早的提前到办公室,叫上陈媛媛骑上自行车就往总厂去。
阳城市钢铁集团总厂在一分厂隔壁,都位于阳城市的东面,骑车也就半小时左右,她们到的时候,门口已经等着几个人了。安然跟着陈文慧来开过会,知道这几个都是一分厂的工会干事,也就是她今天的竞争对手,大家都非常客气的打了招呼。
因为她漂亮,看着又比一般人自信很多,想不引人注意都不行。
没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打听,她们今天要汇报的主题了。
“我也没准备啥特别的主题,就是领导安排的,让咱们三家各自汇报一下晚会方案吧。”安然这扮猪吃老虎的,还得来一句:“领导安排的工作,没办法。”
“这倒是,咱们这也是被赶鸭子上阵。”
陈媛媛笑得脸都僵了,别家她不清楚,可二分厂的工会,那可是安姐“安排”领导,让胡书记想办法去要来的机会啊!
当然,对方也不可能被她这么轻松几句给敷衍过去,继续说起这场劳动节晚会的主题,安然倒是大大方方说了,对方挑了挑眉头,明显是放心了。
“安姐,你看她们都不说自个儿的主题,咱们说了可吃亏了。”陈媛媛小声埋怨。
“放心吧,知道个主题有啥,咱们有亮点。”
“啥亮点啊?”
安然笑眯眯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那是她的杀手锏。
很快,八点半,三个厂抽调的领导和工人纷纷就位,组合出一个十五人的评委小组,坐在礼堂的前三排,安然等几名需要作报告的则在第四排。
很巧的,二分厂来的领导是胡光墉和刘解放,本来是抽到的是胡光墉和宋致远,但他人在军区,就换成了刘解放。陈媛媛撇撇嘴,小声道:“刘厂长怎么来了,他可别胳膊肘往外拐。”
刘解放在职工里风评是真不行,倒不是说男女关系这一块,而是没能力,爱打官腔,有个啥困难找他就是白找,他不仅不会给你解决,还能倒过来说教一通,职工们都不喜欢他,私底下传的坏话也不少。
譬如官迷啦,马屁精啦,废物厂长啦,可他偏偏不知道,还喜欢跟基层职工接触,满嘴的“有困难找组织”,组织个啥哟,他就是满嘴跑火车,官话套话把人忽悠得有苦难言。
“没事,咱们不是还有徐建东和王文海吗?”被抽到的工人居然是机修车间的,那可是她的忠实“拥护者”,算是她在二分厂的基本盘。
“还有你对象不是?”
陈媛媛红了脸,跟评委席里一个小伙子相视而笑。
没一会儿,总厂书记来了,发表一场长达半小时的讲话,她们也没注意听到底讲了啥,但心里都意识到:这次的晚会非常重要。
不然总厂书记可是跟一个级别的领导,怎么会亲临呢?
第一个上场的是总厂综治办,他们工会后勤保卫科全都合并在综治办里头,所以“人多势众”,光稿子就准备了两份,一男一女分别汇报……相当于是两个方案。
布置一台晚会,最主要的是搞清楚主题是什么。他们两个方案,一个的主题是“劳动最光荣”,一个是“妇女能顶半边天”,算不上出彩,但也没什么错处。
就是围绕着劳动和妇女力量来的,计划的活动无非就是歌唱和舞蹈,都是时下最红的革命歌曲。评委席上众人听得连连点头,无过,但也没啥出彩的地方。
接下来是二分厂的,他们的主题就一句话“无产阶级劳动者万岁!”
主题够红够专,再加上做汇报的是一分厂革委会干事,一名帽子上红星闪闪的年轻人,胳膊高举,拳头又大又有劲儿,真正“打了鸡血”的革命小将啊!
在他的号召下评委里头年轻的,直接热血沸腾。
陈媛媛“呜呼”一声,心就凉了。
这位小将也是真厉害,豁得出去,在台上又是喊口号又是高唱革命歌曲,还说要凭借个人关系,请市文工团的演员们演一出白毛女的样板戏,力争让省里的领导看见阳钢的一颗红心向太阳,坚决执行领袖的最高指示吧啦吧啦……
到此,陈媛媛都觉着,二分厂赢定了,这位小将台上半小时,光语录就背了二十分钟。
不过,安然倒也不灰心,等这位小将的掌声结束,起来整理了衣服,腰杆挺直,大跨步上台。
陈媛媛可急坏了,小声喊:“安姐安姐,稿子,稿子忘拿了!”
安然头也没回,上台先礼貌的九十度鞠躬,然后一开口就是清脆爽利的声音:“各位领导,各位亲爱的无产阶级工人兄弟姐妹们,大家上午好,我叫安然,很荣幸能代表二分厂基层工人代表大会站在这儿……”
前面的汇报实在是太鸡血了,大家的情绪正处于高位,忽然来个清爽、平和的声音,别说还挺能安抚人心的。而且,她说着说着,大家才发现哪儿不对这女同志她居然没拿稿子!
前面三个汇报的人,哪个不是拿着一沓厚厚的信签纸?谁不是低着头的猛念?只有她,亮晶晶的眼睛就这么平和的,自信的看着台下,要知道那里头坐的可是三个厂的一把手和二把手啊!
哪怕是中间那位慷慨激昂的小将,也不敢跟他们对视。
可安然是谁啊?上辈子不说多少达官贵人吧,至少省部级的单位和领导也对接过,还上过电视直播,面对过几次镁光灯,别的不敢说,至少自信和气场是不差的。
再说这稿子是她自个儿设计,自个儿撰写,也倒背如流的,看着台下,哗啦哗啦就来了。
跟前面三个方案不一样,他们的竞争对手无非就是阳钢集团内部的分厂,可安然的定位不一样,她是决心要凭这次活动冲一把工会主席的位置的,所以对竞争对手定位非常高,非常广,那就是全阳城市所有的厂子!
这次被选中举办晚会的单位一共八家,早在半个月前安然其实就已经拜托王文海徐建东和黄咏梅几个厂子弟去打听了。
作为土生土长的阳城市民,他们的亲戚朋友遍布全市各个大小单位。结果不出所料,都是“劳动最光荣”“奋斗最美丽”“工人最伟大”之类的大众主题,这就放心了。
她现在不仅得为自己争取一官半职,还得保证宋致远不被敌特势力干扰,不被人抓住小辫子,所以想要出彩,想来点剑走偏锋的,让大家耳目一新?
别想了,还是中规中矩吧。
她想的主题是什么呢?
安然顿了顿,等着台下的人都投入状态了,才说:“我们这次晚会的主题是弘扬劳模精神,讴歌劳动创造!”
刚好阳钢今年有个工人,因为改进了钢铁冷萃技术被省里表彰为“劳动模范”,说不定年底还能上京市,接受领导人的当面鼓励。而这个工人是一分厂的,这样既全了一分厂的面子,又能作一个中规中矩的主题,何乐而不为?
“前有劳模精神引领,后有无产阶级劳动创造,同志们我们每天上班做什么?大家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台下的王文海和徐建东就是活活的“托儿”啊,大声说:“劳动!”
“不。”安然摇头,陈媛媛大惊,上班不劳动还干啥?她的安姐诶,姑奶奶喂,她这是唱的哪一出?
安然发现,自己成功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这才收起脸上笑意,“表面上我们劳动,实质却是创造。”
“创造什么?”
台下没人说话了,倒是陈媛媛的对象,用一口纯正的播音腔说:“创造历史。”
“对!这位同志说的对极了,我们现在劳动,每天三班倒的守在锅炉旁,守在机器旁,我们炼的只是钢铁吗?做的只是汽车轮船和吗?只是飞机大炮和坦克吗?”
因为铁矿石的稀缺,现在的钢铁产量远远跟不上国家工业发展的需要。不过,安然要强调的不是这点,“同志们,我们还是在创造奇迹,创造历史!谁能想到,二十四年前我们还只是一个贫穷的,弱小的,任凭列强侵略和瓜分的国家,现在我们国家已经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二十四年了,我们打跑了压迫我们的三座大山,打跑了m帝国主义,打跑了北边的苏联……这样的毅力,世界上有几个国家能做到?”
安然顿了顿,“m帝国主义能做到吗?”
台下人不说话,其实很多人心里都说“能”,只是不敢明目张胆长帝国主义威风。
想一想吧,m国是多么强大,多么无坚不摧,他们有数不尽的大炮坦克,还有谁也不知道能发射到哪儿,到底有多少的导弹,有能开到世界上任何一片海域任何一个海港的航空母舰,还有能把日本夷为平地的原子弹……
“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大家,他们不能!他们有我们五千年雄厚的历史吗?他们的历史从发表独立宣言至今,也只有短短198年,还没咱们一个清王朝的时间长。”
“他们有我们八亿无产阶级吗?没有,他们只有2.13亿,只有我们的四分之一,要是贴身肉搏的话,咱们四个人还打不过他们一个人吗?”
年轻工人听得热血沸腾,异口同声说:“打得过!打到他们落花流水!”
“所以,咱们能在这样一个弱肉强食虎视眈眈的世界里建国,并保持自己国家主权的独立自主,这难道不是一个奇迹吗?”
“是!”所有人鼓掌,就连刘解放也暗暗心惊,没想到这么个小女同志,知道的还不少。
“我们现在创造的是历史,更是奇迹,在十年后,二十年后,五十年后的人们看来,是一段热血沸腾,全民向上,大干特干的历史!”
所有人起立,鼓掌。
安然淡定极了,掌声久久不能平息,她知道她成功了,但她今天的汇报就结束了吗?不,远远不止这些,她清了清嗓子,抬手示意掌声停一停,“同志们,五十年后的人们怎么了解我们这段历史呢?怎么知道我们做了些什么呢?”
没有人说话,因为没有人知道。
“同志们,我们这一次晚会除了让职工欣赏动听的歌曲,优美的舞蹈,还要做的就是一件让五十年后的人们记住咱们的事。”
“什么事,小刘你知道吗?”总厂书记侧首,问不远处的刘解放。
刘解放正听得入迷呢,想也没想,“别废话,好好听着。”
书记脸都黑了。
胡光墉赶紧说:“我们也不知道呢书记,这次晚会方案是安然干事一手策划,我们没操心。”意思很明显,这是安然一个人的点子,是她的智慧成果。
幸好官迷刘解放没听见,要是给他这么个机会,他肯定会拍着胸脯保证:这是安然同志在他带领下,指导下,关怀下,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就这样,“安然”这个名字,算彻底在总厂一把手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我的方案是,这次晚会分两部分,前半段欣赏歌舞,后半段设置一个专属于咱们阳城钢铁的展台,待晚会结束后,可将展品搬进阳钢博物馆,咱们三家在总厂合建一个小型的钢铁博物馆,让我们的子孙后代知道我们做过什么,让后人铭记一代钢铁人的奋斗史。”
“好!”总厂书记带头鼓掌,建一个钢铁博物馆这主意好!说实在的,在座的都知道,因为这场大.革.命的影响,很多历史文物都被破坏了,丢失了很多难以复制的史料,某些行业或许出现了断带,断层。
现在各个文化馆在做的就是收集,保存工作。
如果阳城钢铁集团能建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博物馆,在他们死后,能让更多的华国人知道他们做过什么,怎么做的,那该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事啊?这就是一个大干特干的年代,值得纪念的年代!
不过,总厂书记现在更关心的是“安然同志,请你详细介绍一下展台的计划。”
“展台就是展示咱们阳城钢铁企业形象和产品特色的柜台,百货商店把商品陈列在柜台里,让顾客一目了然,那咱们的展台就要把咱们阳钢的产品放在展台上,无论是钢筋钢板钢条等原始产品,还是农用的镰刀锤子,还是工用的机械设备,亦或是军用的、汽车,只要是从咱们阳钢造出来的,用到咱们阳钢产品的,都是对咱们这么多年工作成果的展示,都能让来看晚会的所有人看见咱们阳钢这几年来的进步与发展。”
这个主意一提出来,总厂、一分厂和二分厂的所有领导赞不绝口。
任是谁做了好事,干了工作,也想让上面知道不是?直接王婆卖瓜夸夸其谈是最低端的行为,搞不好还会引起反作用,可安然这法子,就是打着“展示劳动成果”的旗号,让所有人尤其是大领导们看见他们的努力!
反正产品就摆在那儿,你们看吧,我啥也不说。
这比自夸高端多了,也聪明多了!
能当上一二把手的,都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安然同志建钢铁博物馆确实是为后代计,可晚会上的展台,却是服务于现在的。让省里来的大领导,清清楚楚看见他们的努力,这就是不露痕迹的邀功啊!
至此,安然什么都不用说,所有人拍板同意,分也不用打了,包括职工和领导在内的所有人,一致同意就采取她的方案。
“安姐你忘记拿稿子,可吓死我了。”陈媛媛给安然递上一杯茶水,心有余悸的说。
安然笑笑,刚想说点什么,抬头正好跟一双明亮的温润如玉的眼睛对上,顿时冷了脸。
顾慎言居然来了,关他屁事啊安然挺想说。刚才她汇报的时候就发现了,任是谁被人一眨不眨的盯着,都会不舒服,可她愣是忍到现在。
“安姐你看,顾秘书也在夸你呢!”陈媛媛虽然有对象了,可并不妨碍她对全厂唯一钻石王老五的欣赏。
安然冷冷的“嗯”一声,迅速移开视线,这种“我很欣赏你”的眼神,她实在是腻歪坏了,他每次去工会发纸烟的时候都会流露出来,可安然从来不接招。
别说她现在是已婚妇女,就是未婚,她也腻歪。
可能是跟宋致远那根臭木头生活久了,她现在也习惯有事说事,没事别逼逼的工作态度,见不得黏黏糊糊,啥都不说明,就让你往亲密了猜的态度。
顾慎言没想到,他再一次在安然面前碰了灰,心里渐渐有个念头冒出来这真的是安然吗?
***
论证会结束,安然还被总厂几位领导叫过去,详细的询问并商讨了一番,展台设置是整个阳城市任何一家单位都没做过的,他们没有任何可供参考和学习的对象。
结束后总厂书记看表,“时间也不早了,一起到总食堂吃个饭吧。”
能吃小食堂,安然何乐而不为?当然得把陈媛媛叫上,硬跟领导凑了一桌,红烧肉,片好的烤鸭,又软又糯的梅菜扣肉,这都是平时吃不到的好菜啊!
安然本着绝对不亏待自己的原则,大快朵颐。
这个时代的领导还是很洁身自爱,很注重道德修养的,也没说吃个饭就想把她们怎么着。总厂书记听说她就是二分厂宋致远副厂长的家属,还起身带头敬了她一杯茶水,直夸他们男才女貌一对璧人。
不过,一桌只有她们俩女同志,领导们终究是记挂展台的事,聊的也是这个话题,倒没喝酒,只以茶代酒敬了一轮,吃完就撤了。
此时,刘解放终于不得不承认,胡光墉没说错,这个安然同志是真有两把刷子的,看来以后自己对她还是得客气些,晚上回家就让家属樊丽萍去探望一下。
毕竟,宋致远不在家,樊丽萍上门关心留守妇女儿童也说得过去。
“怎么忽然转性了?以前你不是让我少跟她来往,少浪费时间吗?”樊丽萍往脖子上擦了一层雪花膏,慢慢的按摩着。
刘解放躺在床上,双眼盯着天花板,叹口气:“你是没看见她今天的模样,运筹帷幄,成竹在胸,女中诸葛啊。”一个女同志,人漂亮,还有这样的能耐,以后肯定不简单。
樊丽萍简直哭笑不得,“我这耳朵啊,都要起老茧了,在单位常听高主席夸她,回家也要听你夸她,她真有这么厉害?”
人,樊丽萍是接触过几次的,可也就是个普通的泼辣的家庭妇女而已,还真没见过安然的锋芒。
“你们高主席?高美兰吗?”刘解放一骨碌坐起来,别看那位现在只是阳城市总工会主席,可能耐大着呢,他听小道消息说,可能年底就要调省里去了,搞不好以后还会再升升。
在阳城是副市长级别的,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到省里能升啥?反正不是省会城市的市长就是副省长呗。
樊丽萍看他两只小眼睛滴流转,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盘算啥,可别打咱们高主席的主意,那样的人,你想拍马屁当心拍马蹄子上。”
刘解放老脸一红,“就你聪明,行了吧?”
“算了跟你说了也不懂,话说回来,宋致远是个天才,你是没看见那天他把船撬起来的模样……唉,你说这两口子,咋全都优秀到一处去了?”
“你这不废话嘛,优秀的人肯定吸引优秀的人啊,烂鱼才是配臭虾。”
“去去去,你又含沙射影啥呢,我怎么你了,我就是臭鱼烂虾?”刘解放这个气哟,起来抱着枕头跑出去,一个人睡沙发去了。
***
安然这边,也是独守空房,宋致远已经快二十天没回家了。小猫蛋每天睡觉前看见空荡荡的大床,就会窝在妈妈怀里小声问:“爸爸,爸爸去哪儿啦?”
安然只能拍拍她,温柔而坚定的告诉她:“爸爸做研究,为咱们以后的好日子工作呢。”
小丫头也不懂什么好日子坏日子的,安然就继续教她数数打发时间。她对孩子的学前教育其实挺佛系,原本想着只要会数一二三,会认钱就行,谁知道小猫蛋是个好奇心很重,又很好学的孩子,教了两遍就会了,还会追着问:“后面呢?”
因为她才几个月的时候就听哥哥数过,能不带重复的数好久好久呢。
安然不得不教她数到十。
然而,她还是觉着不够,“后面呢妈妈?”
于是,两岁不到的小猫蛋已经能从一数到一百,有一天晚上睡着无聊,各种角度翻滚后居然无师自通的从一百倒数到一,可把安然惊喜坏了。
从那天开始,会倒数以后,她似乎又对数数不感兴趣了,铁蛋觉着他妹真是世界第一聪明,干脆当起了小老师,教她做加减法。
这不,安然刚把眼睛闭上,白天实在太累了,小猫蛋就爬过去,“妈妈妈妈,32等,等于……”
“五!”铁蛋抢答,兄妹俩顿时高兴得啥似的,一张大床都快让他们滚烂了。
因为要布置展台,还要准备展品,安然实在是太忙了,从场地到座位、人员、展台展品,甚至灯光、音响,全是她一手操办,整天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牛正刚和王建国见人一小女同志都这么忙,倒不好意思再划水,也跟着跑前跑后,很快就把晚会场地布置得八.九不离十了。一面得维持好成果,一面还得多做几次安全测试,尤其是舞台承重和灯光装饰品的安全性上,要举报一场大型晚会,效果怎么样都是其次的,安全必须摆在第一位。
当然,肥水不流外人田,安然肯定得把舞台和展台展柜的搭建工作交给姜德宝为首的小海燕社员们来干,他们帮忙盖的新家那是真没话说,质量好,活做得又细又漂亮,还特别听使唤,但凡她说,人家一群大老爷们就去干,就去改。
每天早出晚归,一点儿也不含糊。
安然历来奉行的用人原则就是,能者居上,多劳多得。
其实厂里的工人多,完全可以利用歇班时间来搭建,到时候算成加班工资大家都高兴。可安然通过自家盖房子就看出来了,工人还是太年轻,过惯了干多干少都能按时领工资的“好日子”,干活没有“主人翁”心态,她还真宁愿“外包”出去,给自己曾经的社员们谋点福利。
姜德宝一生只有两个女儿,小女儿远嫁,大女儿就是傻杜鹃,现在杜鹃没了,老两口虽然年纪还不算大,但伤心之下身体不好,完全靠挣工分是吃不饱的。
能帮补一点是一点吧。
***
舞台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其他单位的晚会却已依次展开。现在大院里每日热门话题变成了哪个厂的节目怎么样,唱歌的文工团姑娘怎么样,七场晚会成了妇女们的精神盛宴,一个个搬着小板凳全城“追星”呢。
安然要找刘宝英还找不着,去了三次,她老婆婆都说她看节目去了。因为每个厂都面向全社会开放,哪天轮到哪个单位,那真是全院出动的。
“阿姨您找我妈吗?”张卫东正乖乖坐家里糊火柴盒。
“对啊,她不在家吗?”
“我妈去挖茜草根了,您要有急事我去叫她,要不急的话等她回来我告诉她您来过,成吗?”
哎哟,小伙子还挺会说话做事啊,安然看着他偶有几颗青春痘的脸庞,心说,邱雪梅真是有福气啊。男人不是个东西,可三个儿子尤其老大,以后可不简单。
“没事,我明儿再来也一样。”刚出铁皮房子,转到前面大院里来,就听见妇女们就你一句我一句的唱着:
“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
“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向阳开。”
“红梅花儿开,朵朵放光彩……”1
这是最近晚会上传唱度最高的红梅赞,妇女门的嗓子,有的高亢,有的尖细,手里拿着火柴盒子,唱着唱着就合在一起,孩子们也跟着瞎起哄,大院里顿时热闹得过年似的。
看来会唱歌的人不少啊,别看这些妇女平时蓬头垢面,要么忙着做饭,要么打孩子,要么跟婆婆干仗,为了一分几厘钱能闹个头破血流,可谁年轻时候不是鲜活漂亮的一枝花?
安然觉着,现在的她们,被劳动赋予了更美的面庞。
***
因为晚会是八家单位轮流着办的,排除休息日,轮到二分厂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底,多了个高温因素,安然又得重新考虑舞台场景,让人在礼堂天花板上加几个大功率电扇。
人多,有老有小,还有外单位人员,万一因为中暑出点什么问题,她这个主办人也不好交代。
当然,她已经联系上街道卫生所和派出所,根据后世经验,大型活动必须有医疗保障和治安保障。
哪怕是忙着退休的陈文慧,也不得不对她的体贴周到竖起大拇指:“行啊小安,你这脑袋瓜是怎么想到这些工作的?”
几乎是事无巨细,亲力亲为,连舞台都给试了十几次,灯光和电扇还请不同的专业工人来检查过,非检查时段都锁着门不许闲杂人等出入,就是生怕有人做手脚。
终于,轮到二分厂这天是周一,晚上六点钟不到,大院里连大人带孩子搬着小板凳就往礼堂跑,铁蛋牵着妹妹跑不快,急死了都:“妹啊你腿咋那么短,跑起来啊,快!”
小猫蛋甩了甩自己的小短腿:“我很,很努力,跑啦哥哥。”可她跑三四步还不如成年人跑一步,不就是落后了吗?
正懊恼着,忽然一双大手就轻轻掐着她胳肢窝,让她离开地平面,并高高的架在了一个熟悉的肩头上。
“爸爸!”
“嗯。”宋致远戴着眼镜,茫然四顾。
他不知道大家伙跑什么,要不是看见这俩孩子,他压根不会来这种场合。一进大院门看见小小的女鹅像只笨企鹅似的夹在大人的腿下,可把他吓得够呛。
“姨父我们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铁蛋跟在他身后,“我姨还说了你要再不回来就把钢丝床卖废铁。”让你连个睡的地方也没有。
宋致远皱眉,他的妻子可真有“良心”。人姚刚的妻子,隔三差五就给他送饭送西瓜,生怕他在军区吃不好睡不好,他的妻子……只想着怎么把他驱逐出“境”。
“姨父这边,看晚会在这边,大礼堂。”
“什么晚会?”
“当然是劳动节晚会啊,我姨组织的,你不知道吗?”其实他已经跟着二华小华看过隔壁阳三棉的了,横竖唱歌跳舞就那些,可没有任何消遣的年代,就是让他们天天看也看不腻啊。
宋致远没想到,他就不在家一个月,他的妻子居然就搞出这么大个事情来。一进会场,他就发现这个舞台跟他以往见过的都不一样,宽敞,开阔,窗子似乎也被改造过,以前焊在外围的钢筋被取了。
其实他曾经跟厂里反映过,像礼堂这样能容纳大量人群的场合,不能把窗户焊死,一方面不便于通风,更重要的是不利于紧急情况下的逃生。毕竟,钢厂有那么多高温炉子和易燃机油,完全有火灾和爆.炸的风险。
可厂里为了防止有人翻爬进去偷桌椅板凳,硬是一直没改。
没想到,他的妻子为了办一场无聊的晚会,把窗子都给改了。
舞台两侧,沿着会场两侧,摆了好几个玻璃柜子,里头铺着红布,还罩着好些产品……不,应该只能说是样品,因为尺寸小了一码,做得也更精致。
“妈妈,那是我妈妈哟!”女鹅骄傲得不得了,在他肩上一窜一窜的,他只能紧紧抓住她的腿,生怕她重心不稳摔地上。
而他的妻子呢,居然破天荒的穿了一条蓝色的裙子,顺滑垂坠的面料,合体的裁剪,把她的身形衬托得很好……只不过,裙子他看着有点眼熟。
倒是铁蛋比他有眼光多了,“我姨没裙子,只能借我姥的穿。”
宋致远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岳母穿过的。他的妻子似乎真的没穿过裙子,她其实是有的,三门柜里整齐的叠放着两条,但她一次也没穿过。
是不喜欢吗?
可明明很漂亮啊。
本来,铁蛋和猫蛋来得晚,是没位子的,但刘解放看见宋致远,帮腾出两个位子:“小宋来这儿,给你留着呢。”
能坐第二排,小猫蛋可激动坏了,“zhou走,爸爸zhou。”就差挥起小皮鞭了。
刚坐下,刘解放就推过来一个果盘,“来,俩孩子吃点花生吧。”
果盘只有领导这两排才有,小猫蛋看看爸爸,确定爸爸点头同意吃,她才抓起一把,小心翼翼的一个个装进衣服自带的兜兜里。
孩子嘛,都爱干耗子存粮的事儿,宋致远没多想。
小猫蛋看舞台还是空着的,大家也都在叽叽喳喳聊天,说明晚会还没开始,这才放心的剥花生吃。花生壳很硬,她的小手挤不破,就用牙齿咬,“卡擦”一声,一颗红通通的花生米就出来了。
放嘴里嚼吧,那叫一个嘎嘣脆,香得不得了!
她很聪明,还知道摇一摇花生壳,如果里头有响声,那就是还有花生米,忙再咬一嘴,晃一晃,把花生米晃到咬破的口子那里,歪着一倒,花生米就出来了。
“哟,这谁家孩子,可真聪明。”前排一位上了年纪的男同志回首,笑着问。
“安干事家哒!”小猫蛋手叉腰。
老同志本来只是逗着她玩的,哪想到她居然能回答得这么清楚切题,忙问:“你几岁啦?”
“两睡。”还差一点点,下个月就能吃糕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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