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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那小院,将随身物品一一搬下,婉茹迈步进了这院子,眼神里才显出光芒来。郁郁葱葱的茑萝正在开花,星星的红花点缀在翠碧的叶子中显得一派欣欣向荣之态。院子里打扫得十分干净,靠近墙边还有个水井,辘轳和水桶整齐的摆置在其上。堂屋和两厢的门窗也擦拭干净,屋内案几、桌椅、柜子、床均是楠木制成,雕花装饰考究,做工精美非常,看得出是贵重之物。屋内更有织锦帷帐重重,双绉、重绉、素纱按不同的功能层叠的挂在屋中,仔细看上面的刺绣,针法巧夺天工,不是俗物。将整个屋子衬得华贵典雅,不同凡响。
见婉茹真的喜欢,白晔才放了心。对她说:“这宅子种种都是主人所赐,我去接你的时候主人就说必不可使你觉得委屈,看来我走的这些日子,他着实又费了心神。”钟岳成接着说道:“大娘子差姑娘来布置了几日,想这家居陈设和帷帐必是她的主意。”
婉茹听说是彬彬来张罗的,感激的对钟岳成一个万福:“妾身夫妇两个何德何能得主人如此青睐,心内惶恐。请钟堂主代妾身向主人、大娘子和姑娘致谢。日后我夫妻定要舍命报答。”
钟岳成与他们夫妻二人又客气了几句,料他们也疲惫,就留下两个杂役帮忙拾掇,自己去跟主人复命。
到了后晌一切收拾停当,婉茹亲入膳房就着穆翊帆事先备好的米菜,蒸了饭、烹了几个简单的菜蔬,夫妻两人跟那两个杂役一同吃了,才让他们回去。收拾了碗筷白晔和婉茹才闲了下来。
白晔牵着婉茹的手,前院、后院走了一遭,婉茹更觉惬意。后院是个小花园,各种花木正盛,其间还错落着一个亭阁。两人携手坐在其中,夕阳西下,暑气正消。
“看吧,我并没有骗你。穆行主待人赤诚,这一番安排,可见用心。”白晔说道。
婉茹轻点了下头,眉间忧虑之色稍稍舒展,开口道:“我原本也不是心忧穆行主会慢待咱们,我不想到泉港来,你也知道是何原因。”白晔将她在怀里搂了搂,有些惭愧的说:“这事是我鲁莽。一心只想着给大伙儿寻个正经的出路,不再做海匪,没有跟你招呼就自作了主张。”
婉茹叹口气,扭身面对他,宽慰道:“我知你的心志,怎会埋怨?况且我虽不愿,而今已经来了,还能再回去吗?往后不过小心一些,不抛头露面,料也没事。”
白晔一笑:“我就知道娘子最体贴不过。”说着抬起婉茹下巴,两人亲昵了一番。温存之后,白晔抱着婉茹憧憬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如今也在泉港有家了。我不用流离在海上生死莫测,你也不用跟着提心吊胆。我在舶行里定要创出个名堂,让你有更好的日子过。往后出海有时,剩下的时间都可跟你在一起。阿如,我想…过个三年两载的,咱们再生个孩儿……我就心满意足了。”
婉茹噗嗤笑出来,手指戳着他心口,斜眯看他:“生孩儿哪要三年两载?”悄悄靠近他耳边:“你只好好的在家里呆上几月……就好了。”
白晔闻言心神荡漾,再看婉茹媚眼如丝,刚才的红晕还未褪去,逗得人兴致又起。遂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迈到堂屋里,往床上一掷,自己解了衣襟、腰带扑了上去。
翌日太阳升起老高,白晔跟婉茹还未睡醒,只听得门外有人拍门。两人方迷迷糊糊的睁眼,白晔有些抱怨,嘴里不住的嘟囔着,不肯起身。婉茹却麻利的起身穿衣,一边整理一边催促白晔:“快些吧!如今你也是正经舶行里的人,保不齐有急事找你,怎可怠慢?”他才不情不愿的拿过衣服穿上。
白晔穿好衣服,婉茹简单的给他梳了梳头发,嘴里数落:“昨晚那么孟浪,连发髻都散了。”遂挽在头顶拿头巾包好。白晔瞅她一眼,不说话只是轻笑。
婉茹下床拿了杯子往厨房倒了淡盐水给他涑了口,又拿湿手巾给他擦了擦脸,方说:“好了,快出去应门。让他们在门外稍候,你陪着说会儿话,等我出去叫你们再进来。”
白晔乖乖应允,才出了屋门,打开院门一看,原来是无岐和彬彬带着几个下人抬着两个箱子立在门外。
无岐一见白晔的样子,知道是刚刚起身,就回身对彬彬说:“咱们来的早了些,怕是扰了白兄的清梦。”彬彬明白他的意思,有些抱歉的对白晔说:“白大哥勿怪。”
白晔倒没有觉得不好意思,见到他俩个甚为高兴:“无妨,昨日睡得晚了些。婉茹还在梳洗,请你们稍候。”
彬彬听说马上就可见到婉茹,欢欣不已。对白晔说:“白大哥,婉茹姐姐可喜欢屋内的陈设?这院子她可中意?”
“喜欢,她很是喜欢。听说是穆姑娘布置得,更是欣喜异常。还说要当面谢谢你。”
“那就好,我还怕入不了姐姐的眼呢!”
“怎会?我跟婉茹说了穆姑娘的画技出神入化,她都说‘料也如此’,对穆姑娘十分的推崇。”
听白晔夸奖,彬彬不由面露骄傲之色。无岐在一旁插话道:“白兄可莫再夸她了,回头嫂娘子见到央她作画,露了怯可是没法收场。”
彬彬不满的呛他:“怎的又这么损我?”
无岐辩道:“上回在祁家村,你给何长顺画的像,明白的缺了一块儿眼角的胎记。害得村长认不出,耽误了指认他。最后还是白兄扮作了西洋商人才让他露出了马脚。”
彬彬第一次听说有此事,急的声高起来:“那村长跟我述说之时并未提及他还有胎记。若是说了,这么大的一块儿,我怎会疏漏?”
无岐看心上人在意,有些后悔刚才的说辞,忙换了态度低声哄道:“罢了,我并无责怪你之意。想那村长忙中出错,忘了。是他的错,跟你没有关系。”
彬彬不依:“你既然想到是村长出了错,为何又拿那话来揶揄我?打算我是逆来顺受、任你揉捏的?”
无岐看她又生了气,心也有些急,但一时不知如何哄她,说不出话来。
白晔看两人起了口角,忙来劝解:“这都怨我,不该提起这个话头。穆姑娘兰心慧质,画技一流,沈公子没少夸赞。某跟两位相交一场,公子跟姑娘刚刚定下亲事,在下还未及恭喜。穆姑娘请看在白某的薄面上莫要再生气了。白某这里给你赔罪了。”说着拱手作揖。
彬彬看白晔如此,不便再计较,只好一个万福,此事才算暂时过去。
这时婉茹开门出来。一见门口是彬彬和一个清俊的公子,眉开眼笑的上前说话:“好久不见,穆姑娘一向可好?”
彬彬见婉茹还是那严整的姿容、雍容的贵气,温和的对她说话,扑过来握住她的手道:“好久不见姐姐,彬彬心里甚是惦念。”姐妹两人都激动的湿了眼角,又絮絮说了几句话,白晔才止住她们,对婉茹介绍无岐道:“阿如,这位是云凤标行的大公子,名讳‘无岐’。前几日刚刚跟穆姑娘定了亲事。”婉茹见无岐气质不俗,含笑万福道:“原来是泉州沈氏长公子,妾身有礼。恭喜公子得配佳人。”无岐回礼,心说,白兄的这个娘子果不是一般人物。
彬彬惊讶道:“婉茹姐姐你怎知道他是沈氏族人?”婉茹道:“妾身少时长于泉州,风貌自然了解一些。泉州沈氏名门望族,云凤标行又是嫡系,岂有人不知?”
“原来姐姐也是泉州人士。那此次就是回了娘家!”彬彬只顾高兴,却没注意白晔和婉茹皆是一惊。
婉茹回过神来,岔开了话题,忙说慢待,竟然忘了让客人进门。遂将彬彬和无岐并他们带的人让了进来。
到堂屋坐定,婉茹上了茶。彬彬将两个箱子打开,里面有做好的女装、男装成衣若干套,全是上好的料子和绣工;还有布料若干,丝、绵、麻一应俱全。她指着这些说:“这是我母亲要我带给姐姐的,想你们刚来泉港,一时不趁手之处很多。这些先用着,望姐姐莫嫌粗陋。”婉茹看了两眼,谢道:“多谢大娘子惦念,妾身不胜惶恐。”彬彬抿嘴一笑,将跟着的六个下人叫进来,在婉茹面前一字站开。对婉茹道:“此六人是我娘专从我家里挑出来给姐姐用的。有可做贴身使女的,也有粗使丫头;那两个男仆可帮着看家护院。他们一向老实本分,如姐姐用着可心就留下,不称心的尽管遣回来,千万不要抹不开脸。”
“这怎么使得?折煞我们夫妻两个。”婉茹推拒:“穆姑娘知道,我一向自己动手来的,如今已经惯了,家里多这些人倒是不自在。”彬彬笑道:“无妨,姐姐不要再客气。这个院子虽不大,打理起来也是很废气力。不说别的,后园那一众花木就折腾死人。还有日常的洒扫、茶水、膳房那一套都要人盯着。白大哥日后就是我穆氏舶行的栋梁,来往的客人也会很多,迎来送往的,家里缺了人手可不好办,无端的让人看笑话。”
婉茹还是坚辞:“穆姑娘,阿晔不过在码头上忙忙。我跟他讲好了,有客人一并在舶行里接待,我家里只过我俩个不接待客人的。婉茹唐突了,但是仆人真的不能留下。”
听婉茹的话已是十分不留余地了,彬彬觉得奇怪,心道,婉茹姐姐从未这样生硬的说话,又想到昨日钟堂主回复说白晔的娘子染病不肯到依婷綉坊相聚,她如此抗拒与人相交,倒是意料之外。
无岐见这场面尴尬,忙向白晔道:“白兄,这些安排均是我岳父岳母一片好意。事先没有询问你们,倒是有些冒失,如不想人太多搅扰,不如只留下两个应门的,也好让彬彬回去交差。”
白晔点头,却是不敢答应,只一味的看着婉茹。婉茹见彬彬面露委屈,无岐又说情,不好面子上过不去,就说:“就依沈公子之言,留下一男一女两人吧。”
几人这才恢复言笑,选了两个能干老实的,其余人等帮着又整理了一遍院子才回依婷绣坊去了。眼见又是晌午,彬彬和婉茹携着手下厨,做了几个精致的小菜,四人坐下吃了一餐饭。
期间彬彬说起爹娘想明晚邀他们到家一聚,为怕婉茹再次拒绝,直是强调明日相聚就是父母、自己和无岐相陪。婉茹知她心思,因为仆人的事情已经有些失礼,这次不便再拒,就答应了。
餐毕,四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彬彬和无岐才告辞出来。白晔夫妇将他们送上了马车。车轮启动,拱手再会,放下车帘,无岐不由感叹道:“白娘子如此人物,却与白兄做了夫妻,又对人如此抗拒,好生奇怪!”自顾纳罕了半天,却没有听见彬彬回音,定睛看时,见她嘟着嘴低着头,显然是生着气。
心下了然。凑过去搂她,她却甩开道:“男女不同席。你去外头和老赵头坐在一处。莫要碰我。”无岐哪里肯,只好死皮赖脸的将她硬箍到怀里,说着:“莫要生气了,是为夫的错。那事本不怨你,我娘子画技了得,就是‘李刘马夏’亦不能及。”彬彬听他竟然知道“李刘马夏”才消了些气,没好气的说:“‘李刘马夏’均画山水,我画何长顺是人物,怎可相提并论?你定是从哪里听来一耳朵,就来卖弄!”
无岐见她展了颜,松口气说:“怎是听来一耳朵?因你喜欢这个,我可是着实下了功夫去求教,才将这丹青流派摸了个大概,预备着往后你不用觉得跟我说话是对牛弹琴。‘李刘马夏’虽然出名,可笔法不免粗狂了些,哪及娘子笔触细腻?”见他说的是个门道,就知道无岐真的用了心思。彬彬彻底的消了气,说道:“那我莫不是要去学弹琵琶?好配着你那洞箫?”
“那可不必,我也没有学画画。你只要能听懂我的心意就是了。”说着,从车厢里拿出自己的洞箫,放开彬彬,稳住气息,那《意浓》的曲调悠然而出。
《意浓》随着马车的行进洋洋洒洒的播了一路,引得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聆听。当车快行进到刘家巷的时候,箫声忽而中断。车厢内,彬彬惊喜的抓住无岐的胳膊叫道:“我想到了无岐!我想到为何村长没跟我说何长顺的胎记了!”无岐正在专心吹奏,忽被打断,吓了一跳。听彬彬这样说,就问:“哦?是为何?”
彬彬飞快的回道:“是因为那晚何长顺定是始终以一侧朝他,有半边的眼眉他没有看到。即使有正面朝他,因祁许氏家里油灯太暗,照不了他眉梢,所以村长看不到他的胎记,我亦不会知道。”
无岐恍然大悟,点头道:“想来大概如此!若还有机会见到村长,定再向他求证。”彬彬得意的说:“必定如此!不会有错的。你跟白大哥一个个的说是多么足智多谋,怎么就没有想到这点?怎样,这次你又看扁了我,该不该受罚?”
无岐好笑的收起洞箫,说道:“还要罚我吗?若不是我这曲子给了你灵感,你可有想到?若说罚,你正是该罚。”说着忽而吻了上去,彬彬左右躲闪,嗫嚅道:“快到我家了……别……”“正是快到你家了,才要抓紧……往后莫再跟我置气了。白白误了光阴……”
马车在石板路上缓缓的行进,老赵头手握缰绳轻轻的抖了抖,马蹄声就伴着“咯吱”的车轮声传出去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