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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启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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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了,忽然想起了李月疾,直立起背来,道:“母妃,如果有一天父皇不爱你了,你会不会想方设法离开这个地方。”

    德妃娘娘浅浅一笑,抚了抚自己的衣摆,外面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使她身上像镀了一层白光,一双美艳的眸子在此时,显得十分好看。

    “阿瑛长大了,居然会考虑这个问题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躺了下来,然后素手轻拍了两下旁边的床榻。

    床榻上整洁干净,应是宫人刚打扫过的,我脱了靴子便直接爬了上去。

    “你父皇后宫佳丽那么多,本宫才不会在这个问题上面较真呢。”

    “哦,”我盯着屋顶,应声道。

    此刻我与她肩并肩躺在榻上,就好像小时候她哄着我睡觉那样。

    榻上只单单铺着一层狐皮褥子,又软又舒服,但是遗憾的是临近夏季,宫人们又得把德馨宫的用具都拿出院子晒霉收好,等到来年再拿出来用,我想母亲的这件褥子多半也要纳入库房之中了。

    “你父皇啊是个心思沉稳的,既然要料理内政,总归是要深谋远虑的,到了节骨眼上保不齐他又会舍弃哪宫的娘娘美人,”德妃娘娘继续说着家常,脸上依旧是笑吟吟的,一副柔和的样子,可是说出的话都带着一点讽刺的意味。

    母妃十七岁的时候入宫,二十岁才见到皇上,在宫中待了那么久,见惯了其中的勾心斗角,而我自出生起就一直养尊处优,虽没怎么碰见过,但也深谙中间的道理。

    “你呢也不好奇好奇为什么穆国有大皇子三皇子,却少了一个二皇子呢?”

    她说到这儿,我内心暗暗一凉,想起多少年前的往事来,于是回答说:

    “大穆国的人都知道,二皇子是宫里一位姓顾的美人的孩子,可惜的是,因为宫人的照料不周,顾美人和二皇子在上元佳节那天被一只孔明灯害的烧死了啊。”

    话是这么说,但是后来众人都传言说穆国的二皇子夭折了,如今正葬在长安城某座陵墓里,可是若真论说起死因却无人敢深究,因为孔明灯这样的东西,若是真不小心失火不足以仅仅烧毁一座宫殿,分明是有人蓄意陷害的。

    但从那时候起,这件事情也成为了整个穆国的禁忌,不允许提起。

    想到这儿,我转而好奇地望着母妃,无意间却看见她眼里转瞬即逝的嘲讽之味,整个人都微微一愣。

    “母妃,我没有见过二哥哥,”我试探性地问道,但她刚刚的表情依旧深入我脑海之中。

    她仰天叹了口气,苦笑道:“没有人见过二皇子的,阿瑛。”

    “所以啊,皇宫这个地方啊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如今你也自立府门,若是有机会之藩,就早早的去了吧,如此,为娘的也好放心了。”

    德妃娘娘苦口婆心地跟我说,好像是预谋已久的话一样,但在父皇面前,她总是知书达礼的模样。

    说完,她的眼神顿时多了一些哀伤,现在这副样子也是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

    从小到大,母妃都如同她的封号一样,德才兼备,温柔贤淑,就连皇后娘娘尊敬她的贤德,才让着她几分,在宫里,她在宫人面前也从来都没有失过礼数,或是红过一次脸,如今却跟我说想要我之藩之事。

    我想,确实我自己也不喜欢这红墙绿瓦的地方,这里总是让人透不过气来,好像被困在牢狱之中那样不得自由,我在这深宫之中,也只能信任身边的这几个人。

    可毕竟这里是我生活的地方,若我之藩,就需得离长安很远,没有缘故也不能回来了。

    旁边的妇人不再说话,而我有些惫懒的蜷缩在了她怀里,四周十分安静,只听得外面的鸟啼清脆响亮,就连它们扑哧扑哧飞向枝头的声音都十分清晰。

    “若是之藩,山高路远的,阿瑛见一次母亲都很麻烦,”我低声嗫嚅着,手指在不断绕着自己的裙摆的带子。

    妇人虽然无奈,但也还是亲昵地拥着我。

    直到有宫人来报陛下来了,她才起身梳妆整衣,我伸伸了个懒腰,然后跟着她出门去迎接。

    “五公主回来了也不通报朕一声,”来者声音洪亮,笑声爽朗,仿佛心情十分愉悦。

    赵启珩迈入大院的门,只见其后有十几个随从紧跟着。而他一身金绣明黄色袍子,头戴九琉冠冕,耳边垂有充耳,显然是才散朝就赶回来的。

    “臣妾给陛下请安,”德妃娘娘微微福礼,风姿绰约,眸子明澈未见一点媚态。

    赵启珩见了,忙扶着她站了起来,温柔道:“华儿就不必做这派礼数了。”

    说完转而看向我,脸上略微迟疑了下,但过后依旧是和颜悦色:“五公主来了怎么不把驸马带来,越发不懂事了。”

    我笑吟吟地看着他,道:“爹爹,您的驸马都尉啊现在在府上接见外客抽不开身呢,这不,就只能我自己来了呀。”

    赵启珩一听,笑意更浓了,手指指着我却对着旁边的侍从嗔怪道:“如今她是越来越放肆了,早知道就不该把她嫁出去。”

    旁边的侍从也想捂嘴偷笑,但碍于是在几个主子面前,不好失了礼数,只好干咳两声。

    “父皇,”我假装不高兴,嘟囔着:“儿臣啊,是有要事在身,今日来特地是来找您的呢,结果您是个大忙人,我跟母妃都说完话了,你才匆匆赶过来。”

    说完,我还特地朝德妃娘娘眨了眨眼,她站在一旁,宠溺地笑道:“好了好了,你父皇一下早朝就来德馨宫,你还打趣他。”

    赵启珩闻言欣然地看着她,眸子里尽是爱意,随后他摆摆手散去了身后的侍从,扶着她往德馨宫的院子内走去,我只管跟在后面。

    院子里一草一木皆照料有加,又因为是春末,各色的花草都生机勃勃,淡淡的清香引得几只白色蝴蝶在上面嬉戏打闹。

    廊上洒扫的宫人们都能看到一个穿着明黄色的身影和一个美丽的女子依偎在一处,好像一对壁人一样,而他们身后是一个穿着绯色裙衫的清丽的女子,女子若有所思,眼眸深邃毅然,猜不到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边走边盯着脚尖,还不时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子。

    若是直接找父皇提起李月疾的事情,恐怕他心生疑惑,可若是不提,司马焕说的话就一直在我心底压着透不过气。

    看着前面明黄色的背影,这时,我心生一计。

    “父皇。”

    赵启珩本想替德妃揽一揽额前的发丝,听到我的声音便转过身来,看着面前这个笑盈盈的少女,不知所然,刚下朝的他脸上有些倦怠之意,但却没有展露出来,可一双眸子不怒自威,好像有着傲睨万物之气。

    我显些被他的眼神震慑到,慌了慌神,差点忘记自己想要说什么,只好低声道:“父皇,前些日子小司马将军送来了一张贺帖,帖子上嘲笑驸马,说他空有闲职大无作为。”

    刚说完这些话,我就察觉到眼前的人面色逐渐变得凝重,顿了顿,才敢继续道:“所以,我想给月疾谋个官职,听闻御史台有闲职,阿瑛想着,以他的才华,让他去担任御史中丞也不为过的,以免以后又有人恶意诽谤。”

    赵启珩听了,面色居然缓了过来,他细细打量了我一下,眼神有些深意,然后不从心的转过身去。

    这一刻,我内心有一点紧张,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一直跳个不停。

    我害怕他不允,然后立刻下道旨,要赐死李月疾。

    或者极不高兴的斥责我说公主何能干政。

    一旦面前的人这么做,就说明司马焕的话并不假,甚至对李月疾真有敌意,而我此番作为就是将他往火坑里推啊。

    沉默的片刻,终于,赵启珩薄唇微启,吐出几个不轻不重的字:“御史中丞已有二人,让他去做台院置侍吧。”

    我悄悄舒了口气,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来,转而灿烂一笑:“谢谢父皇!”

    如此,他对李月疾并没有杀心,而司马焕的误会,终有一日,也可以解开。

    可旁边的妇人却紧皱眉头,有一丝愁态。

    “阿瑛,”她说,“以后再不可胡闹了,堂堂公主为驸马求职,身为女子怎可干政。”

    我默默点了点头,心里却十分开心,全然没有想到这件事确实不太妥当。

    赵启珩在旁边只是微微笑着,好像有点漫不经心,并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反而劝说旁边的妇人:“这李月疾确实颇有才华,朕这可是纳贤纳才,广听谏言,有何不可?”

    说罢,他便抬起手招我过去。

    我见状,步履轻盈地走到他身边,心里却料想着接下来众人的反应。

    毕竟一边,尚永安公主驸马都尉提拔到台院置侍的消息很快就要传遍整个朝堂,惊讶的不单单是李月疾,还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司马将军。

    另一边,圣上一下朝便去了德馨宫的消息很快就蔓延开来,不少人躲在暗处羡慕又嫉妒,渴求着陛下的恩泽能降临到自己身上。

    此时,赵启珩见我心思重重,轻轻用手指敲了下我的脑袋,我“哎哟”一声,抬头不解的看着他。

    “在外人面前可不许这副作态,”他说。

    我听了,只好捂着脑袋点了点头,谁知这个举动居然逗笑了他,他眸子明媚,眼角都充斥着笑意。

    赵启珩扶着母妃进了主屋就一齐坐在圆桌旁,让我在一旁侍茶,我闻言便拿起放在一边茶筅,一边捣着茶一边静静地听他们说话。

    他无非说的就是朝廷上的趣事,母妃无言笑着,而我却想着赶紧把父皇让李月疾做御史台院置侍的事情告诉他和阿云,他应该会很高兴吧。

    想着,我竟没有发现捣茶时不小心将茶水溅到了桌面上,见我此番心不在焉的样子,赵启珩和母妃无奈地相视一笑,便允我走了。

    我听了,道了声“谢谢父皇”“谢谢母后”,便开心地放下茶筅朝门外奔去,活脱脱像个刚从牢狱里解放的犯人一样。

    在路上,我碰到了好几个守宫门的侍卫,还险些撞倒了进宫办事的司马焕,前者见是永安公主,也不敢肆意拦着,只好大眼瞪着小眼,后者差点破口大骂,但没有看清是谁,只好甩了甩袖子自怨倒霉。

    可我也没有在意这些,只一心想着还在躺在病床上的李月疾,只要一想到他会高兴,我的心情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