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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在不住地发酵。
薛家也不是吃素的,眼见舆论风向对自己不利,立刻就有人开始宣传,说林诗音想要拜王妃做干娘,结果人家郕王府根本就看不上她。
不过,这种流言的受众很有限,因为贾家怠慢贾敏之死在先。再者,这些日子,王府也没少来探望林家姐弟。
要知道,在此之前,贾家跟郕王府可没有什么往来。
另一边,林黛玉得知了外头的流言之后,也生了无数的烦恼,比原著里更甚。
如果林诗音什么都没有做,她们姐弟三个就跟原著里的林黛玉一样,一到京中就被关在贾母的院子里,对外头的事儿一无所知,那这些事儿也不会传到她们姐弟跟前。
可现在,林诗音林黛玉跟前不止有各自的奶嬷嬷,还有六位内廷女官,还有四位管事媳妇,外头还有四位管家带着各自的儿子跑腿,这消息就源源不断地送了进来。
林黛玉看得胆战心惊,接连几日都睡不好,也亏得她如今不用到贾母跟前奉承,不然,顶着一双黑眼圈,少不得被人打趣。
因为守孝,林黛玉不能日日到贾母跟前,却不能挡着贾母关心。
就跟贾母说的那样,她一儿一女中最疼贾敏这个女儿,因此贾敏一走,她就把林黛玉接到跟前养着。就是林黛玉不能日日到她跟前,她也会时不时地打发个丫头过来瞧瞧,以示关心。
这不,二月十二乃是林黛玉的生辰。这初十都没到,贾母就惦记着,特特地叫了一个唤作鸳鸯的二等丫头带了几色果品去探望林黛玉。
鸳鸯得了令,带了几个婆子拎着食盒就往林家小院儿来,还没有走到跟前,就看见一个身量颇为高挑的婆子挑着两只箩筐进了林家小院儿。那两只箩筐沉甸甸的,看着颇有分量。
鸳鸯不认得,帮忙拎食盒的婆子连忙道:“姑娘是老太太跟前得用的人,不认得她。她是后头守门的婆子,听说跟东府二太太跟前的王善保家的有些关系,夫家姓秦,大家都叫她秦显家的。”
“原来是她。”
“可不是她。听说林姑娘的寿辰将近,想必是林大姑娘为林姑娘置办了寿面。外头的管家小厮不好进内宅,故而托了她送进来。姑娘别小看这一点点路,她走这一趟有五百钱呢!”
“竟有此事?”
“是啊。要不大家怎么说林大姑娘跟宝姑娘一样宽厚呢。”
鸳鸯听说,脚下不觉一顿,心中多了几分思量。
林家小院儿守门的费婆子都认得鸳鸯,远远地就笑:“林姑娘的生辰就要到了,我们说老太太必然念叨着,可巧姑娘就来了。”
鸳鸯道:“林大姑娘事事周到,林姑娘有亲姐姐在,身边必然样样不缺。这是前儿个外头孝敬老太太的早橘,老太太说,林姑娘娇弱,这早橘酸酸甜甜的,开胃,林姑娘必然喜欢。”
那婆子道:“到底是老太太,就是一口吃的,都惦记这林姑娘。”
秦显家的正好掂着一只鼓鼓囊囊的荷包出来,看见鸳鸯连忙问好。
鸳鸯便道:“秦嫂子好,秦嫂子受累了。”
秦显家的赔笑道:“鸳鸯姑娘说得哪里话。我不过是替吴嫂子跑个腿罢了,哪里就受累了?我们这些人还盼着上头天天有事儿吩咐我们去做呢。”
“林大姑娘有许多事情吩咐你们?”
“哪里有那么许多。”秦显家的看了看鸳鸯的脸色,道:“不怕姑娘说,其实出入后门的不止林家的几位哥哥嫂子,还有薛姨奶奶家的人。林家的哥哥嫂子就那么几张脸孔,行事也客气,就是有什么事儿也会记得叫我们搭把手儿。倒是薛姨奶奶家,家里小厮婆子、外头的掌柜,终日里进进出出的,也不知道为着什么事儿。”
说着,又故意压低了声音,道:“听说薛姨奶奶家的铺子上出了大事儿啦!我们都说,薛姨奶奶家行事没规矩,也难怪下面乱了套。”
费婆子一听,恐秦显家的多嘴多舌,惹了忌讳,连忙喝道:“嫂子灌了几口黄汤,又来浑说。”
秦显家的这才想起来,薛家哪怕落拓了,薛姨妈也是王夫人的亲妹子,原不是她这样的人能说得的,连忙告辞离开。
这里又有一个丫头请鸳鸯进去。
鸳鸯来到月洞门边,就看见院子东侧多了一排花架,花架子分上下两层,长约三尺、宽一尺、高一尺三寸的木制花盆里装着黑黝黝的泥土,一身孝衣孝髻的林诗音正拿着花剪子给一种巴掌绿叶紫藤的花卉做扦插。
鸳鸯连忙上前请安。
林诗音笑道:“原来是鸳鸯姐姐,妹妹这会儿有空,姐姐自去西厢房便是。”
通过支起的窗棱,鸳鸯早看见了正院东间里正在屏风上练字的林昭,和西厢房北间里正坐在窗下看书的林黛玉,当下暗暗咋舌,口中道:“表少爷这么一点点大的孩子,怎么就这么辛苦起来?”
不是鸳鸯说,林昭那一脸认真,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对比之下,比林昭大了整整三岁的贾宝玉现在还是个终日只知道玩啥的小娃娃。
林诗音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别的事儿,他想躲懒,我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在读书上,他敢懈怠,那他就别想有点心吃。”
鸳鸯笑道:“不愧是大姑娘,跟我们大姑娘一样爱护弟弟呢。”
“你也别跟我戴高帽。去吧,妹妹在里头等你呢。”
鸳鸯这才告退,去西厢房找林黛玉说话。
林黛玉果然十分欢喜,不但抓了一把钱给她,还劳烦她把自己特特给贾母做的针线带回去。
贾母看见林黛玉做的抹额,果然十分高兴,连忙叫人把自己原来戴的摘下,换了林黛玉做的,戴好之后还左右照了照,道:“林丫头这手可真巧。”
用没用心和水平如何,一看即知。林黛玉的年纪小,又是千金小姐,故而这抹额没有多少绣花,抹额上的纹饰还是布料上自带的,可针脚平整细密不膈人戴着又服帖,纹饰虽然是布料上自带的,却格外衬贾母的年纪身份,可见是用了心的。
不独贾母看出来了,就连鸳鸯也看出来了,当即奉承道:“老太太,林姑娘不但手巧,心也巧,更难得的是对老太太的一片心。”
贾母道:“可不是。我原以为她跟她姐姐亲近,难免跟我们生分了,如今看来,却是我多心了。对了,林大丫头在家做什么呢。”
鸳鸯道:“回老太太,林大姑娘在家,除了照顾弟弟妹妹,不过是摆弄花花草草什么。”
“哦?”
鸳鸯连忙把今日所见所闻说了。
贾母一听,皱起了眉头。
“秦显家的真的这么说?”
“回老太太,是。”
贾母身边的一个丫头道:“老太太,多大一点事儿,何须您劳心。”
贾母摇了摇头,道:“你们终日跟着我,在这深宅大院里,不知道厉害,哪里经过外头的风风雨雨?有道是商场如战场,薛家之前没了当家人,大家正盯着他们,如今她们露出了把柄,哪个不跟嗅了血腥味儿的豺狗一般往上扑?”
那丫头道:“看老太太说的,薛姨奶奶如今住在府里,外头哪个敢欺负了她们去?”
贾母道:“就是我们愿意帮衬着,那也要她们自个儿能立起来才行。”
只可惜,无论是王夫人还是薛姨妈薛宝钗,看起来都不大明白这个道理。
再想到林家姐弟进府以来的表现,贾母不免又是一声长叹。
林诗音来贾家的第一天就给她脸色瞧,贾母原本是不高兴的。她本来是史家的千金小姐,嫁到贾家来,从重孙媳妇做起,一直做到今天,是超品的国公夫人,又是贾家的太夫人。老实说,打贾代善去世之后,已经很多年不曾有人给贾母脸色瞧了。贾母独享尊荣多年,却被一个小辈扫了脸面,这叫贾母如何受得了?
可如今看来,林诗音不畏强权,何尝不是幸事?怎么说,贾敏也是她的嫡母,又是守孝大事。她自个儿撑得起来,贾母也省了不知道多少事儿。
最后,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林丫头,也多亏她这个亲姐姐。”
众丫头原以为贾母对林诗音有心结,如今一看,赫然是十分欣赏林诗音,不觉又是一愣。
鸳鸯犹豫再三,道:“老太太,有一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有什么事儿,你尽管说来。”
“听说,因为宫花和薛家案子的事儿,外头正议论纷纷……”
贾母一听,脸色唰地阴沉下来,吓得鸳鸯连声音都小了。
鸳鸯连忙请罪。
贾母道:“你也是替我分忧。若是林丫头和昭哥儿有什么闪失,我将来有什么脸面去见敏儿。”又道:“这事儿可大可小。你们跟外头说一声,让赖嬷嬷进来陪我说话。另外,让蜜蜡跟大丫头探个口风,看看大丫头是个什么说法。”
立刻有丫头应了,分头行事。
当天稍晚一些时候,蜜蜡就得了话,她乘着给林诗音梳头的档儿,小心翼翼地道:“大姑娘,有句话,奴婢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
“是,姑娘。”蜜蜡听说,犹豫了一下,道:“奴婢听说,外头如今对姑娘议论纷纷……”
“我知道了,是为着我扫了薛家的脸面,在老太太跟前提起薛家官司,对么?”
“姑娘明鉴,正是此事。”
通过菱花镜,林诗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难为你为我着想,心里时刻惦记着。不过,你的消息滞后了。”
“奴,奴婢不明白。”
“你可识字?”
“认得几个。”
“那好,”林诗音扬声道,“惊鸿,把那个拿来。”
外间的惊鸿听说,应了一声,很快就拿着一个黄花梨匣子进来了。
“你看看吧。注意上头标注的日期。”
蜜蜡莫名其妙,却忍不住好奇心。不想,越看越是心惊,明明是倒春寒的日子,她硬生生地流了一身的冷汗。
“姑,姑娘……”
“看出了什么了吗?”
蜜蜡犹犹豫豫地道:“这,是,是姑娘操纵着外头的流言?”
“不能说是操纵,不过是借力使力罢了。”林诗音道,“我听母亲说过,当年老太太当家的时候,这府里还好些,如今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堂堂国公府邸,竟然规矩全无,上上下下的奴仆眼高手低长着一双富贵眼,再无赖嬷嬷那等知进退的人也就罢了,大小奴才还说起主子姑娘的闲话起来!这上头不是明明白白地写着,不过三日功夫,外头就说我不识抬举。”
真当她让方典仪几位回家探亲是钱多了没地方花呢!更别说,郕王那会儿心中正对她歉疚着。
蜜蜡只能小声道:“老太太也是,也是好意。”
这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林诗音道:“那好,我问你,如果我们姐弟住进了老太太的荣庆堂会如何。首先是屋子,我听闻二姐姐、三妹妹和四妹妹都在老太太院子里住着。难不成,叫姐妹们我们腾屋子?就是姐妹们乐意,她们身边的妈妈姐姐们就乐意?再者,姐妹们又能搬到哪里去?除了老太太屋里,就只有荣禧堂她们能住得。荣禧堂来来往往的婆子小厮管事那么多,合适吗?”
蜜蜡不敢接口。
“其次,便是宝兄弟。你是老太太跟前出来的,想必他的性子你也很清楚。他那个性子,说好听是小孩子心性,说不好听就是自我为中心根本就不管别人!他可不会管我们姐妹身上的孝,只会撒泼打滚,说我们不理会他。你说,我们那时候是恪守孝道然后被人说不识抬举惹得老太太跟前三天两头不得安生,还是顺着他然后被人戳脊梁骨骂不孝女?!”
蜜蜡的脸都青灰了。
她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老太太的确是心疼我们,我知道。大宅门里事情多,养在老太太跟前,别人就会知道她老人家有多在乎我们,行事上也会掂量些。可是老太太到底有了年纪,思虑不周。也是赖嬷嬷出去了,不然,她若在,还能帮老太太周全。只是,”林诗音的声音再度变得尖利起来,“人言可畏,薛家敢用大红宫花打发我们,还不是从这上头起?!我说过,任谁欺负到我们姐妹头上,我会连她们的爪子都给剁下来。老太太是我们的外祖母,纵有不周到的地方,也是心疼我们在先。薛家算什么?薛家跟舅母有亲,跟我们林家却没有关系。被我警告之后,还敢唧唧歪歪?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不过是舆论控制那一套罢了,经历过信息大爆炸的人,就是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真玩起来,谁还会一样!
既然薛家已经让流言起来了,那压是压制不住的,只能疏导。
林诗音做的事情很简单,她让人去赌坊开了赌局,把话题炒起来,暗地里却雇人抄写小报。然后让京师闲得没事干的市民们根据小报下注。
小报既然掌握在她的手中,那节奏自然是掌握在她的手中。因为小报上罗列出来的选项正是拿捏在她手中的。
她们姐妹本来就年纪小,身边也没有长辈只有一群嬷嬷,就跟她说过的那样,就是把这个问题放到小报上开赌局,大家也更愿意相信,是嬷嬷们给林诗音林黛玉两个出谋划策而不是林诗音自己通晓官场上的事儿。
反而是薛家,偷鸡不成蚀把米。
至于最后薛家能有多少剩下,林诗音是不管的。
因为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如果她不狠狠地下手反击,那么世人会以为她们林家好欺负,说不得被盯上的人就是林如海了。
是不作为眼睁睁地看着林如海倒霉,还是看欺负到自己头上的薛家倒霉,这答案还不是明摆着?
就是别人怪罪到林诗音头上,林诗音也是有话说的:如果不是贾家轻慢她们林家在先,如果不是王夫人非要让薛家跟她们别劲儿,如果不是外头流言先传扬开了,她会这么做?
她再怎么厉害,穿越之前也只是个高中生,象牙塔里大的,做不到游刃有余挥洒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