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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的时候,周樱的成绩一降再降,往日对她青睐有加的班主任似乎也对她不再抱有任何期待。其实从初二开始,成绩下降的趋势就在她身上有了很明显的体现。周樱记得初二那年的期中考。数学试卷发下来时,看到卷面右上角那个鲜红扎眼的五十九分,周樱觉得五味杂陈,她有种深深的无力感。那天放学的路上她一路沉默不语,到家后也并未跟母亲提及成绩的事情。
晚饭后母亲便抱着妹妹出去串门了,约莫八点才回家。回来时,妹妹已在她怀里酣睡。母亲把妹妹安置好在自己的房间,关好门后便铁青着一张脸把她叫到了外面的小客厅。她似乎在极力抑制自己的怒气,她问:“这次期中考试数学试卷发下来了是吧?”
周樱心里一惊,想必母亲是听了村里同学说的分数的事,当下瞒也瞒不住了只能老实地承认:“嗯,发了。”
“听说你还没及格?周丽平时成绩那么不好的一个人这次都比你考得多!”母亲厉声说。“你考了多少分?”
周樱低着头没有吭声。
”我问你考了多少分!”母亲见她不说话愈加生气了。“说啊!”
周樱紧紧咬着下唇,依旧没说话。
“不讲是吧?去把你试卷拿过来!”母亲命令道。
周樱只觉得脑子里轰隆作响,她机械地回到房间把夹在书本里的试卷慢腾腾地拿了出来,然后胆怯地放在了餐桌上。母亲一看到那赫然的五十九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啪”地一巴掌拍在试卷上厉声说:“五十九分?你好意思考这么点分数啊?格都没及!”
周樱莫不作声只是茫然地站在那里,她希望眼前的暴风雨赶快过去。母亲似乎对她的无动于衷愈加愤怒,她怒气冲冲地拉开门出去了。周樱不知道母亲突然出门干什么,她透过窗户往外窥视,只见母亲快步走到爷爷家老房子前的一颗大杉树下,从上面折了一根粗壮的枝条。
周樱看到母亲的举动,立刻就害怕了。她知道被这种长着带尖刺的椭圆形叶片的树枝抽打在身上的痛感,那就像被无数小针扎在身上,还会在你的皮肤上留下点点红印。
近一年来父亲的频繁回家似乎并没有带给母亲慰籍,相反,因为父亲时常回家,他们的矛盾又恢复了往日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的盛况。听说父亲已经跟那头的赵阿姨划清界限不再常住那儿了,至于那个留下了脑膜炎后遗症的孩子,父亲在外人面前也是讳莫如深。
父亲似乎有了想要复婚的意向,甚至还在母亲和周樱面前旁敲侧击提及过好几次,但母亲态度却很是强硬,坚决不同意复婚。但对于父亲每个月给的多半工资和给家里添置的东西倒是欣然接受。有时他们还会带着妹妹一起去参加朋友家大大小小的宴请,晚上也仍然共处一室。
他们相处融洽的时候会让她产生父母感情和好如初的错觉。父亲会把剥好的桔子喂到母亲的嘴里,而母亲则会像以前那般给回家的父亲准备好洗澡水和换洗的衣物。父亲酗酒的毛病一如既往,家里那种泡酒的玻璃大瓶子被母亲连酒带瓶砸碎了好几个,就摔在门前大樟树下。酒瓶里用来泡酒的红枣、枸杞每一颗都被浸透了酒液,饱满、胀鼓鼓的,煞是好看。周樱还曾捡起过一颗红枣尝过,被白酒泡得娇艳欲滴的红枣虽说很是好看,然而却是意外的难吃,又涩又辣!
父亲对于母亲砸酒瓶的举动倒没表现出太大的情绪,只是每隔多久便又会重新买回来一只同样大小的酒瓶和泡酒料,然后再去村里酿酒户的家里打上十斤白酒。
那时,吴叔叔已不再来家里了,想来是听说了父亲和母亲的事情。而母亲的情绪也越来越反复,喜怒无常。她既享受着父亲带给她的物质和殷切关怀,又极其厌恶父亲的专横和酒后的疯狂醉态。
有一次周樱晚上起来上厕所,她看到母亲蹲在小客厅一角的地上在烧着一张黄色的纸,她好奇地静静地看着,只见母亲把燃烧后的灰烬放在一碗盛了水的碗里,然后端起来一饮而尽。周樱看到眼前的一幕觉得惊悚无比,母亲当时红肿的双眼和憔悴的面容在那深夜里显得尤为可怖。
“妈妈,你在干什么。”她颤抖着声音嗫嚅地问道。
“冒干什么!跟你冒关系!”母亲冲她吼道。
周樱一惊,当下就转头跑进卧室锁好了门,她用被子紧紧蒙住了头,大气都不敢出。第二天,她也没敢再问母亲头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而母亲似乎也完全忘记了那晚对她的呵斥,第二天一早对她又是一副温和平静的模样。
此时看到母亲一脸怒气手持杉树枝的架势,她感到无以名状的恐惧,只能扑簌簌地掉着眼泪,无助地紧贴在墙角。
母亲一边怒骂一边劈头盖脸地用力抽打着她,她用手护着头钻到桌子底下,又躲到椅子后面,母亲手里的杉树枝仍是毫不留情地落在她身上。她一边躲闪一边剧烈地抽泣着,身上传来的密集的疼痛让她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她开始求饶:“妈妈······呜呜······你别打了!”
“考这么点分数!不及格!不该打吗!”母亲恨恨地说着。
“呜呜······我下次一定会考好!不会再考不及格的······妈妈,你别再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似乎打累了,扔下了手中已七零八落的杉树枝,然后去了里面的客厅。周樱此时已声嘶力竭,她已经哭不出声了,耗尽所有气力般瘫软地坐在了地上,还不时往地上吐着白沫。
那次挨打的经历让她毕生难忘,母亲会因为她的成绩而如此大动干戈费时耗力地痛打她,这让她倍感意外,毕竟以往母亲也从未关注过她的成绩好坏。也是后来周樱才知道那次她的身体在承受了那么长时间的抽打和剧烈痛哭后吐白沫的反应实在是危险之极。
那天母亲并没有看到她身体不适的那一幕,当她在冰凉的地上坐了良久终于有力气站起来的时候,母亲这才推门过来看她。
“哭完了?哭完了吃饭,你妹妹也快醒了。”母亲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温度。
半夜,周樱被脸上濡湿的触感惊醒。她迷糊地睁开眼睛看到母亲的脸出现在上方,此时的母亲满脸泪水,正用手捧着她的脸。困顿的她只觉得被吵醒很是烦躁,她半眯着眼看了母亲一眼,便又翻过身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她醒来的时看到床边的桌子上放了五块钱,这周的菜钱母亲前两天已经给了。她知道这是母亲觉得有愧意了,这五块钱算是补偿。周樱麻木地拿起钱装进了校服口袋里,然后拖着满身的伤痛起了床。她已经习惯身边熟识的人用钱来掩盖自己内心的愧意或心虚,那些人似乎一致认为只要自己付出了某种在他们看来贵重的东西,就能抚平或是抹去带给别人的伤痛。
父亲如此,母亲如此。理应为人师表的程校长,亦如此。
那天大课间操结束后,大家一窝蜂做鸟兽散。不少学生都冲进了操场一头的小卖部排起了长队,周樱也慢吞吞地跺着步子朝小卖部缓缓走去,昨晚被母亲用杉树枝抽打过的地方隐隐刺痛着的灼热感让她极为痛苦,肿胀的双眼也极为不舒服。
“周樱”。身后传来李辰的声音。
周樱只是停住了脚步并未转身,她今天还没有跟任何同学对视,自己眼睛的状况她很清楚,早上照镜子的时候就被镜子里红肿得像桃核的眼睛吓到了,眼白里还布满了殷红的血丝,看起来很是瘆人。
李辰绕到她身前低下头注视着她,“你怎么了?眼睛肿这么厉害,昨天哭了吗?”
此时感情脆弱的周樱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的嘘寒问暖,当下眼泪又悄然泛上了眼眶。她用力地咬了咬下唇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扬起嘴角笑着说:“嗯,没事!”
绚烂的阳光被李辰挡在身后,周樱呆在他面前的阴影里好整以暇地跟他对视着。李辰此时的眼里满是关切,目光柔柔的,让人很是舒服。
“是不是因为没考好?你妈妈打你了吗?”李辰看到她露出的手背满是星星点点的红印时皱起了眉。
“唉呀······没考好肯定会挨揍啊,你没被揍过啊?”周樱强忍着泪水,拼命挤出笑意。
“没有······”李辰黯然。“你初一的时候成绩挺好的,怎么初二开始成绩就下滑得这么厉害?这次······数学竟然还没及格。”他迟疑地说道。
“没心思学习了,家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我现在只想快点毕业。”周樱坚定地看着他吐露心声。
“不打算上高中吗?毕业后你想去哪里?”李辰震惊地看着她。
“我现在的成绩能混个毕业证就不错了,高中是肯定考不上了。就算考了职校,我爸也不会让我去上的。”她苦涩一笑。“你现在成绩比我的好,努努力考上三中应该没什么问题。”
李辰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盯着他,周樱在他眼里看到了熟悉的怜悯和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