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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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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啪……鞭子舞动的声音从风吟头顶传来。

    “谁让你坐下的?找死吗!”

    风吟条件反射,双臂举过额头护住脸,闭上眼睛,等待一阵避免不了的抽打。

    然而,片刻过去,风吟虚着一只眼睛,抬头看见烈日下两个高大的身影左右矗立。左边一图灵大汉手里握着鞭子的把手,右边秋弦紧紧拽住鞭尾。

    二人互相角力,秋弦手臂上肌肉痉挛,青筋凸起。她怔怔地看着两个威猛男人对峙。

    啪啪,几滴黏糊糊的液体吧嗒滴在风吟的脸上。她伸手抹开,糊得满脸都是,一看竟是鲜血。

    满手的血渍惊得风吟跳了起来,细看之下才发现秋弦的光膀子上两道深红的血印,有的地方还有黑色的血痂,皮肉炸开处汩汩淌着鲜血。

    她豁然明白,原来之前抽中自己的鞭子,其实大部分力道抽中了秋弦。自己只顾生气顶撞图灵人,却并未注意到秋弦替自己承担了绝大部分鞭打。她意识到,若非是秋弦劝阻自己莫要激怒图灵魔头,此刻她恐早已皮开肉绽。

    风吟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确实莽撞了,此刻秋弦为了护住自己,生生接住了图灵大魔头的鞭子。风吟站起来拉着秋弦,眼神示意秋弦别和图灵人较劲。再继续刚下去,二人铁定没有好果子吃。

    “军爷,军爷对不住……”风吟连连点头道歉,拖着秋弦往矿车走去。

    秋弦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眼神里尽是狠厉,最后还是缓缓松开了鞭子。他转身时,那图灵人却又在他后背狠抽了一记。这一下让秋弦痛得耳朵都抽筋了,他是真的想爆发,可是他忍住了,默默走向矿车。身后传来图灵人的冷笑声。

    二人随着大部队,推着矿车一路朝图灵的方向前进。同行的阿依亚牧民们,有的脚被砾石磨破了,血渍和尘土糊住了双脚,已然看不清皮肤的颜色;有的浑身被抽打得血肉模糊,纵横交错的血印似麻绳捆绑着牧民们;有的饿得奄奄一息,双目无神,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风吟勉强弄明白了此时的处境,她已变成图灵人的俘虏,等待自己的将是无尽的奴隶生涯。

    “你身体还没恢复,我来推。”秋弦把风吟的手从矿车上扒开,“你就跟着走就行了,等巡逻的来了,你再把手象征性搭在矿车上就行了。”

    “去了图灵,若是还摆脱不了‘穷极’二人,记着切勿再顶撞这两兄弟。这二人是出了名的刽子手,图灵王的走狗。若是之后再任性,小心‘穷凶极恶’真把你抓去当烤鸡吃了!”秋弦一边推车一边交代。

    “你是我捡来的。所以你这条命就是我的了!你是我的财产,不能随随便便把小命丢了。”秋弦继续道,“以后呢,我就是你的主人,你是我的仆人。”

    风吟看了看脚上的铁链,低哼了一声。

    “不吹牛会死啊?还主人呢,也不看看你自己,现在大家都是被拴着铁链的奴隶!”她原本对秋弦心存感激,可他实在嘴欠,让人喜欢不起来。

    “哟……这么中气十足!这意思是你已经恢复过来了?知道顶嘴了。”见风吟气急败坏的样子,秋弦觉得更有趣了。

    “你说得不错,咱俩是栓在同一根铁链上,这也说明咱俩是分不开了,哈哈哈……但是话说回来,我救你一命总是真的吧!”秋弦敲了敲脑门,“不对,加上刚才那一遭,我救你两次,不,三次了。”

    ……

    “怎么?不记得了?数日前我把你从火海里捞出来,整个人焦炭似的。刚开始还以为你死了呢,本打算把你扔了自己逃命,后来发现只是你的衣服被火燎了,人还有口气儿。”

    秋弦心中疑惑:“我也是纳闷,那么大的火,你竟然毫发无伤!除了发烧昏睡了几天,啥事没有,你是啥体质?这么大的火都没有被烧死!”

    秋弦心里虽然疑惑这丫头体质,却也并未深究。他眼睛围着风吟打转,做出审视的样子。

    “你想我死啊?我偏不死!我有神丹护体,我是神仙下凡,我有金刚不坏之身!我气死你!看什么看?再看,再看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风吟忍不住回怼。

    “早知你这般没良心,真不该浪费我一番苦心!这几天要不是我,你早被‘穷凶极恶’拖去喂狼了!”言罢,秋弦从衣袍里拿出一个青涩果子,往袖口上擦了擦,完事大口啃了起来。

    看着秋弦啃食的夸张模样,风吟的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捂住肚子,这肠胃好没骨气!她眼神巴巴儿追着秋弦那果汁四溅的嘴。

    “想吃?”秋弦分明是故意撩拨她,“求我啊!”

    民以食为天,再说虚弱了几天,亏待了肠胃,它们早就摇旗呐喊抗议了。一边想吃,一边又死要面子,砸砸嘴恨气一甩头,把脸别过一边去。

    小丫头的心思,秋弦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她饥饿难忍,就不再逗她。

    “算了,我看你呀,小狼狗差不多,哪里会求人哟!赏给你了,小狼狗!”秋弦又摸出两个青果,往胸前衣袍上擦了擦,递给她。

    “喂,小狼狗!你可知在图灵战俘营,死人是要拿去喂狼的。活人拖去矿场干苦力,累死了再扔出去喂狼!”

    “就算不死,只要病了、痛了、干不了活或者惹毛了‘穷凶极恶’那俩活阎王,就要被活活剥了皮拿去做战鼓,剩下的骨肉再扔出去喂狼!”

    秋弦的语气有些阴沉,眼底透露出难以琢磨的神色,仿佛曾亲眼所见,不像是开玩笑。

    风吟啃食果子的嘴停了下来,秋弦的话让她感到恐惧,脊背一阵发凉,汗毛竖立了起来。

    他们在这场天凤和图灵交战中被俘,被驱赶到矿场做苦力,守营的是臭名昭着的“穷凶极恶”两兄弟。这俩人是图灵的大魔头,冷血无情手段残忍。

    民间有传,“宁入阎罗殿,不堕穷极手”。说的就是这俩人。比起被活剥了皮作战鼓,下油锅或许死得更痛快些。

    若是命不好,死得慢些,皮子被绷上了鼓面,听见了鼓鸣声,或许自己还没咽气儿。

    想到之前挨的鞭子,火辣辣疼痛入骨。此刻的风吟却有些侥幸从“穷凶极恶”手里捡回了一条命。她微不可察地哆嗦了一下,仿佛已经看见自己的皮被剥下作了战鼓。

    秋弦虽然嘴欠,但是确实救了自己几次,不管怎样人情是欠下了。

    “谢谢你救了我!救命之恩,来日定当报答!”风吟收起了任性和傲娇,语气柔软,真诚地向秋弦道谢。

    “报答?好啊,先笑一个。”秋弦作出正经模样。

    风吟不知道他是何意,愣愣地看着他。

    “这些天实在是太倒霉了,为了救你,莫名其妙作了俘虏,还为你挨了鞭子。你又整日拉着一张脸,瞧着实在丧气。”

    秋弦勾起嘴角,下巴上的小黑痣凸显出来,十分显眼:“所以你先笑一个,让我瞧着也开心开心。”

    即使笑不出来,风吟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确实是自己连累了他。她生生挤出了一个笑脸,弯弯的嘴角边上漾起两个浅浅的酒窝。

    “可以了吗?”风吟迅速收起笑脸,“然后呢?”

    “然……然后?”秋弦还沉浸在那一双浅浅的酒窝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说‘先笑一个’嘛,然后呢?”

    “哦哦哦,咳咳……”秋弦轻握拳头,抵在嘴边,“然后你就以身相许……做……’’”

    他又露出一脸痞气。

    “不行!”风吟的脑门子嗡了一下。

    “做我的丫头吧!”秋弦捂住嘴,十分辛苦地忍住没有笑出声来,“瞧你急的那样儿?你以为要做啥?”

    风吟气得吹胡子瞪眼,肺都快炸了,抬手就举起拳头朝秋弦挥去。

    “看看,看看!刚说要感谢我,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你你……你就这样报答救命恩人啊?”

    秋弦觉得此女十分特别,时而任性傲娇、时而温顺真诚,性格活泼跳脱格外有趣。自己虽然因她受了不少苦,但是这几天他感觉到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快活。

    他见过女子万千,或对他唯唯诺诺奴颜婢膝、或对他畏若神明尊卑分明、或对他谄媚巴结阿谀奉承……但他却从未见过这种毫无等级尊卑之感,视他为无物的女子。

    莫干的女子温柔如水;天凤的女子豪爽飒气;图灵的女子明媚多娇……眼前的女子第一眼并非绝色,可她的性格十分吸引人。

    风吟的言辞举止丝毫没有尊卑概念,眼睛里众生平等,与她相处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而且……而且她有一双十分迷人的酒窝。方才见她笑起来,自己险些失态了。

    “就这样定了,不许狡辩!在我这里,你便是我的丫头!”

    说到那场大火,风吟突然想起其木格奶奶和昂沁,哇地一声大叫:“哎呀……我奶奶和弟弟呢?”

    风吟抓住秋弦的胳膊,拼命摇晃。

    “快告诉我,告诉我他们在哪里?”

    秋弦不忍告诉她,奶奶已葬身火海,弟弟被图灵人掳走赶进了矿场。原本他们是一起被关在矿场的,后来图灵人又提了一拨俘虏去押送矿车。他们就这样和弟弟分开了,如今生死未卜。

    为了护住风吟,秋弦也是舍了“青芒”,贿赂了守营的图灵人才带在身边的。

    “青芒”,位列西海神兵榜上第十名,乃奇石打造,是一把可随身携带的小匕首。其削铁如泥,触物化尘,江湖上人人都想得到。图灵士兵贪念“青芒”,就答应了他,但只许带走一人。

    昂沁被留在矿场,秋弦和风吟被赶至别的营地,关了两日,图灵人便谴他们去押送矿车去锦陵城。

    “他们……他们都挺好的,我……把他们藏起来了,没有被图灵人发现。”

    秋弦戏谑的笑容僵住了,眼神闪躲编了个谎言。身在俘虏营里,就算她知道真相又能怎样?还不如让她安心,秋弦自我安慰道。

    “真……真的?”风吟安静了下来,她定定地望着秋弦,想知道他有没有骗自己。秋弦故作自然地避开了她的眼睛。

    “快,图灵人来了!”秋弦的大手按压着风吟的脑袋,俯首佯装推车,做出恭顺的样子,暗自庆幸总算转移了这丫头的注意力。

    “快点!快点!”

    “穷凶极恶”策马挥鞭,抽打推车的俘虏们。“穷凶极恶”骑着肥壮的战马,挡住了半山斜阳,投下鬼神一般的阴影。

    “穷凶极恶”乃图灵王洛云澜的鹰犬,得知两日后是图灵大皇子的生辰,图灵王要在摘星阁大宴宾客,两魔头便想着把矿石押回去邀功。

    原本还剩四日的脚程,硬是不顾俘虏死活,血腥残忍地鞭笞催赶,要在两日之内到达图灵王城。

    日头渐西,战俘们已是疲惫不堪。极目望去,人人都是瘦骨嶙峋,鲜血淋漓。众人衣不蔽体、脚底磨穿、鞭痕累累,无不拼尽全力推着矿车前进。

    风吟一双赤脚,在脚镣和砾石的摩擦下早已血肉模糊。她从未见过如此血腥野蛮的场面,这已不是人该有的待遇。

    他们恍若长着两条腿的牲畜,没有尊严没有自由,机械地推着矿车前行。

    秋弦看见风吟每走一步,双腿都会因脚底疼痛而颤抖。

    滋啦……他从自己的袍子上扯下一大片。

    “丫头,你停下。”

    秋弦蹲下身,一手拖起风吟的脚,细细清理脚上的血渍和沙石。他低头轻轻地吹掉伤口上的微尘,一股又痒又酥的温暖气息自脚底蹿上风吟的腿。

    他又将撕下的衣袍缠在风吟脚上:“忍忍。”

    风吟心头涌起一波又一波感动,温暖的气息直冲天灵盖。

    此后一路上,风吟谨记那一道抽在身上的鞭子,切切诺诺遵规守纪,跟着一干人推着矿车走向未知的前路。

    虽一路奔波,秋弦举手投足间却未见丝毫困顿之状。言语间轻快活泼,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甚是豁达开朗,纵使连日劳累却不见他有丝毫体力透支的疲乏。

    同为战俘,其他人都遍体鳞伤伤残甚重,有秋弦的照拂,风吟却只是略微虚弱,并无大碍。秋弦嘴上恶毒,心里却是待自己极好的。若非有他,自己或许已经死了几回了。

    这一刻她才明白,秋弦嘴上说认他为主人,他其实是想保护自己,找个顺当的理由罢了。想到此,风吟突然心里酸酸暖暖的,也不觉得他霸道可憎了。

    “喂,你既然想当我的主人,管饭不?”风吟一反常态,低眉顺眼。

    “哟!转变得这么快?还不算太笨。本来我已经打算改变主意了,”秋弦颇为欢喜,“只要你以后好生伺候主子,少不了你好处。”

    秋弦变戏法似的,又从衣袍里拿出一个硬疙瘩馍馍,往风吟眼前一晃。

    “想吃?”

    整日行路,加上身体虚弱,风吟哪里管得是否好口粮,有吃就是娘,叫他主人又何妨。伸手便要去接,却不料秋弦转手一个回旋,馍馍被抢回。

    “想吃?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秋弦一脸坏笑。

    “风吟!”脱口而出,不经思索。她只想吃东西,饥肠辘辘的滋味不好受。

    “无趣!拿去吧。”秋弦收起笑容,把馍馍递了过去,“还以为你会反抗呢!我更喜欢你泼辣的样子,小狼狗一样龇牙咧嘴。现在为了一口吃食,变得低眉顺眼了却一点也可爱了。”

    “你……你哪里来这么多吃的?”风吟满嘴包着馍馍,咕噜着问道。

    “这是秘密。”秋弦笑了笑,其实他一直留着自己的那一份口粮。仗着自己功力深厚,体格强壮,每日只吃极少的食物,以喝水为主。省下来的食物都给风吟了。

    吃了些苦,但得了个丫头也不错,秋弦心满意足地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馍馍。

    “风吟,风吟……真好听的名字!春风吟吟芭蕉影,秋弦阵阵丝竹音……”

    想到此,他脸上悄然浮现了一抹微不可察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