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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站在一栋房子外。他盯着对街的灌木丛，犹豫是否应该等会儿再来。
“卡特探员？”
他循声转过身，一位女性站在房屋门口。
“海莉。”她介绍说，走近几步。
“卡尔。”他礼貌地回应，“抱歉，艾伦告诉我九点钟，是我来早了。我可以稍后再……”
“没事的。你可以进来稍坐一会儿。”海莉友好地说。卡尔犹豫了一下，先主动出示了FBI证件，然后跟着她走进客厅。她似乎是看出年轻人的困惑，又解释说：“艾伦没有给我看照片。但街道上最英俊的那个？很容易就能认出来。”
卡尔坐在沙发里，完全茫然地看着她。
“当然，他原话不是那么说的。但我总结了一下。”她从厨房端来热茶。卡尔道了谢，看起来对这个话题非常不知所措。
“他也……”卡尔全无头绪地回应，“很好看。”
海莉忍不住笑了。
“我有点明白艾伦为什么会愿意找你帮忙了。”她说，在旁边的沙发中坐下来，“原谅我。只是没想到他会让别人来接杰克，而且我们还从来没有见过，我就不禁有些好奇。一般而言，这种情况最后就会演变成由保姆或我妹妹来接手。”
卡尔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家庭式的寒暄。
“我的空闲时间比较多。”他想了想说。
“这个形容对BAU小组的成员来说真的挺……新奇。”海莉意外地说，“在我的印象里，好像一整年也数不出几个空闲时间。”
“可能是因为我来BAU之前，还要更忙碌一些。”卡尔诚实地说，“不过艾伦确实工作繁重。他不仅要和我们一起出外勤，还要兼顾文书工作和来自于上面的行政工作，几乎比我们多出一倍的工作量。”
“所以就没有时间分给家庭了，是吧？”她说。
卡尔闻言一怔，没有说话。
“这是杰克第一次去野营。没什么机会，我也不可能自己带他去。”海莉摇摇头，转而说，“他兴奋得一大早就起来了。但是小孩子，你知道，很快又玩累了。你来之前我刚答应他可以去休息一会儿，所以，”她歉意地笑了笑，“我想我得等下再叫他。”
卡尔表示理解。他们安静地对坐片刻。半晌，在气氛彻底滑入无言的尴尬之前，他思索着开口了。
“这份工作，”他慢慢说，注视着手中的茶杯，“是好的事情。它帮助与保护别人远离伤害，让人在糟糕的境地中还能看到希望。它把这个世界一点点变好，尽管可能需要无数人的努力，才能推动哪怕微小的一步……然而这份工作不是只有好事。”
“几天前，我们差点就不得不杀掉十个无辜的人质。”他在对方发问前说，“这不是什么难得一遇的状况。时常我们就会面临类似的境地，进退两难，无能为力，又不得不继续下去。”
“艾伦作为领导者，需要背负更多的责任。”他说，“我不打算为谁辩解。我们确实都无法顾及太多工作之外的事情，这是事实，而且显然对你们来说是不公平的。但我想他一定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海莉问：“那会带来痛苦，是吗？”
“我不能说没有。”卡尔坦言，“他们是侧写师，心理专家，优秀的联邦探员。意志坚定，经验丰富。但他们仍然是人，且比常人感受更加敏锐。所以是的，有时候你会觉得……你会受到影响，辗转反侧一段时间，但有时候，你会觉得自己的一部分也随着案子一起消逝了。”
“但这里一定有什么办法，”海莉说，“有什么办法来应对。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而我想，也许这就是队伍的意义。”卡尔说，对她笑了一下，“互相理解，互相支撑。”
海莉没有说话。她注视着客厅搁架上的一个相框，眉间微微蹙起。但没多久，她的神情放缓了，释然地呼出一口气。
“那个世界离我太远了。我试着想象，但无法想象更多。”她平和地说，“艾伦从来不会对我讲那些不好的事情。我知道他是善意的，他就是那样的人，擅长独自承担，对吧？”
“我也许了解他，”她说，“但我并不真正了解他的工作，他的另一部分。我想的更多是，我的孩子需要更多父亲的陪伴，我的家庭需要更多团聚的时间。我终究不能进入他的世界，无法理解那些可怕而沉重的东西。于是我们只能走一段路，没法再继续下去。”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卡尔的手臂。
“有时我不愿意接受这一点，”海莉说，眨了下眼睛，“但现在不会了。谢谢你能够如此坦诚，让我能了解多一些。有的人总是喜欢以保护的名义隐瞒坏事，但事实是那并不总会让人感觉更好。你比那些家伙们可爱多了。”
“我不……”从没被当面这么形容过的年轻探员卡住了。
“能有你们这些人在身边真的很幸运。”海莉说，带着一点笑，“但工作总有结束的时候。作为朋友，我希望艾伦最终能找到一个理解他，并与他共同承担的人。”然后她想了想，“你呢？”
“我……我什么？”卡尔没反应过来。
“显而易见，你一定非常受欢迎。”她打趣道，“别告诉我你也是那种顽固的工作狂，姑娘们会心碎的。”
“呃，”卡尔磕磕绊绊地说，“我大概，没想过？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
海莉遗憾地看着他。屋外传来逐渐靠近的引擎声，她向窗外张望了一下。一个男人对她招了招手。
“有人来接我。”她示意说，“是该出发了，我去叫杰克。”
他们站起来，她亲切地给了年轻人一个拥抱。
“很高兴认识你，卡尔。”她说。
*
卡尔如临大敌地面对着小杰克。他们站在客厅中央，已经安静对视了超过一分钟。
起初，卡尔只是想去厨房拿点早上刚烤的小动物饼干，但小朋友抓住了他的T恤下摆，好奇地盯着他看。于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卡尔耐心地停在原地任这只小小的幼崽打量，十秒钟后他觉得这孩子挺乖，二十秒后他开始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四十秒的时候杰克歪了歪脑袋，似乎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卡尔紧张地发散了思维，先是检讨自己是不是看上去太过冷淡，又琢磨起科尔森还是娜塔莎更能给他点建议。
在他决定好该向谁求救之前，杰克向他伸出了另一只手。卡尔略一思索，蹲了下来。然后小朋友摸了摸他的金色短发。
“你长得有点像我。”小杰克认真地宣布结论。
“你说的没错。”卡尔也很认真地表示同意。
小朋友又研究了他一会儿。
“我喜欢你的眼睛。”稚嫩的声音说，“我想要个哥哥，但爸爸说不行。”
卡尔被噎了一下，不知道这其中哪一部分逻辑更值得质疑。
“为什么？”他问。
“因为爸爸是英雄。但他总是很忙。”杰克用模糊的发音慢慢说，“如果我有哥哥，他就可以帮助爸爸了。”他严肃地想了想，又补充道：“还能陪我玩。”
卡尔发现杰克在期待地看着他，仿佛他能够实现愿望。他大概明白了小朋友的意思。因为他们都是金色短发，所以长得很像——可如果他来充当哥哥这个角色——卡尔简直没法想象霍奇知道之后的表情了。但考虑到杰克的需求，他觉得他可以试着换个办法解决。
“你看，”卡尔对他说，尽量挑选简单的措辞，“我和你爸爸在一起工作。我会帮助他，让他能不那么忙，有更多时间陪你。你觉得怎么样？”
“你可以吗？”杰克问。
“我可以。”卡尔说。
“你保证？”
卡尔稍微停顿，然后回答：“我保证。”
“唔，好吧。”杰克说，抓着他T恤的手终于放开了。卡尔暗自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听小朋友说：“所以还是没有哥哥，是吗？”
他听上去有一点失望、也还有一点期望，但总的来说，更多的只是懵懂的疑问。卡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小朋友看来，并不懂得他是在解决他的深层需求。表面上的需求就也很重要。
卡尔真的考虑了两秒钟怎么才能变出个人来。这件事他不陌生：你想要有谁在但是没有。然后你向外寻求，或向内寻求，或无处寻求。他想到托尼，想到贾维斯，想到钢铁军团。他想到家里还有另一个杰克，从第一个简陋零件开始算起，今年有十岁了。卡尔觉得这也许能行。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介绍另一个人给你。”他对小杰克说，“他也叫杰克，是我的朋——我的儿子。”
两小时后霍奇站在卡尔家门外。猫眼上方有一个隐藏的摄像头。他还没有按铃，就有什么轻响了一声。电子屏中显示出“身份确认”的字样，门自动开了。他意外地走进屋，然后更意外地发现，堪比劫匪过境的客厅里有两——三个人，霍奇目睹了他们在地毯中滚成一团的全过程。
他的探员仰面躺在地上。小杰克和机器杰克都横向撑在他上方，像是预备做俯卧撑的姿势。区别在于，机器杰克越过卡尔的身体，手掌按在地面，而小杰克就直接按在卡尔放平的手臂上。卡尔说了开始。小杰克弯曲胳膊，停住一两秒钟，他憋着气、鼓着脸，试图完成这个不标准的俯卧撑。然后他一下子趴了下来。金色的小脑袋刚好落在卡尔的胸口。“好。”卡尔说，“你又教会了他一个动作。”小朋友胜利地笑了。
这大概是个奇怪的教学现场。霍奇注意到，机器杰克完美地复制了小杰克的动作，好像处于某种模仿程序。但他的儿子似乎很快忘了这一点，开始往卡尔身上爬，直到整个儿都挪了上去。这同步到机器杰克身上，那绝对超出成年人体重的几十公斤钢铁就以滑稽的姿势坐到了卡尔腿上。小杰克又去扑大杰克。然后他们两个齐齐在充当垫子的卡尔身上滚到了一起。
霍奇看了看面不改色的年轻人，头疼又好笑地摇摇头。
“你们在干什么？”他出声问。小朋友终于分出注意，高兴地喊了他一声，七扭八歪地穿过一片狼藉飞奔过去。卡尔敏捷地拦住机器杰克，停掉了模仿程序。
“训练。”小杰克说，“变成超级英雄。”
霍奇抱起他，不解地看向卡尔。
“听说你拒绝了他想要个哥哥的愿望，我就把我儿子借给他。”卡尔一本正经地说，“前两天托尼给我发了个基础智能程序，多积累数据能聪明一些。小杰克说要教它变厉害，成为超级英雄，这样就能帮到你了。”
“那这些？”霍奇低头问。他绕开一排矿泉水瓶，弯腰捡起一个抱枕，又抬腿跨过系在半空的绳子。
“超级英雄的训练场地。”卡尔站起来，接过抱枕扔进沙发，“是吧？”
小杰克在父亲怀里点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卡尔。后者对他笑了笑。下一刻，小朋友忽然探出上身扑了过去。
两位联邦探员被他吓了一跳。杰克似乎觉得这很好玩，边笑边伸出双手去够卡尔的脖颈，腿还坐在霍奇的胳膊上，倾斜着试图转移阵地。
“我？”卡尔不确定地问。
“他很喜欢你。”霍奇说，无奈地把儿子交到他的怀里。杰克立刻攀到卡尔肩上，小动物一样凑近他，像是确认了据点，老实地安静下来。
卡尔毫不费力地单手抱着他。他让机器杰克整理房间，自己从一堆杂物中翻出车钥匙。
“看来下次我就不用再担心会把小孩子弄哭了。”他说，“你的会议怎么样？”
“前所未有地给我们提升了预算。”霍奇想到了什么，古怪地说，“我想可能是因为钢铁侠和Bau合作的新闻。”
“这大概是本世纪最划算的广告费。”卡尔说，“够我们升级装备吗？”
“至少，”霍奇想了想，“加西亚把文件夹换成平板电脑的愿望可以实现了。”
出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你的门是怎么回事？”他随口问，“斯塔克真的给你装安保系统了？”
“我设置了程序。”卡尔说，“如果有名单之外的人在场，它不会自动打开。我能收到通知。”
“好像这不是你家而是什么军事基地，或安全屋。”霍奇说。
“一个存放东西的地方。”卡尔简洁地说。
*
他们上车时发现杰克睡着了。他趴在卡尔的肩上跟着来来回回，居然完全没有被影响到，似乎感到非常安稳。卡尔把他轻放在后座，然后微微欠身，对霍奇笑了一下，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了。
“在来Bau之前，”他说，“我的副驾驶位一直都没人。”
“为什么？”霍奇问。
“因为我独自出任务。”卡尔绕到另一边也上了车，他发动引擎，“我的工作多数时候会比较危险，没有必要白搭上别人的性命。”随后他又补充一句玩笑：“节省下来的战损资金应该用来给我涨工资。”
霍奇并没有顺应他的话题。
“你能感觉到，”过了一会儿他问，“疲惫之类的吗？”
“如果你是想问我现在累不累，答案是否定的。”卡尔回答说，“只有精神上带来的心理疲惫不能用能力消除。所以我还是会休息。虽然我没真的试过一直不睡觉会不会发疯，连续两三天不合眼是可以接受的。”
“温度变化呢？”
“理论上来说，我可以什么都感受不到。”卡尔说，“但我不那么做。那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机器人，还是在真空包装里的那种，像是单独隔离到了另一个世界里。”
“平时我只是保持不会受伤的基本防御，感官与常人无异。”他说，“除非我要去跳岩浆。”
“你跳过？”霍奇不由地问道。
“等什么时候发明出不会损伤的服装，说不定我会考虑尝试。”卡尔说，“在那之前，我最多去深海里转了转。”
“深海。”霍奇重复。
“很漫长的一段旅程。”卡尔说，停了一停，“非常漫长。”
过去几秒钟，霍奇问他：“发生了什么？”
“当我在绝对的黑暗中不断下坠的时候，我感觉，”半晌，卡尔再开口时说，“我感觉自己像是消失了。有一瞬间，我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但那应该是不可能的。”
“是什么？”
“我看到黑夜。”卡尔回忆着，轻声说，“然后我意识到那不仅仅是星空。那是宇宙。我看到一颗蓝色的星球。”
霍奇思考了一下。
“你看到地球。”他说，“在极度黑暗寂静的、绝对不适合人类的空间里，想到什么都可以理解。但你认为这是个问题吗？”
“我不知道。”卡尔谨慎地说，“有可能是极端的环境影响了我的心理状态，让我不知不觉放松了部分控制力，从而出现了错觉。也有可能是什么东西在干扰我——这就有点危险了。我没有再尝试第二次。”
他们看着前方的公路安静片刻。
“原来你还知道危险。”霍奇突然说，“你有没有考虑过，一旦你失控了，在那种境地中，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你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我不害怕。”卡尔说。
“这不是害不害怕的问题，你——”
“我没打算拥抱死亡。”卡尔解释，“千米万米的水下深处非常可怕。我本应感到恐惧，我说我不害怕是因为我确实没有。我感到安全。”
“——你什么？”
“我感到非常安全。我不知道为什么，”卡尔缓声说，“几乎像是回家。”
霍奇转过头看他。
“安全。”他说，“这就是你对家的定义与要求。”
卡尔没说话。
“你觉得这个世界危险。”霍奇得出结论。
“难道不是应该反过来？”
“是你时时刻刻都处在防御状态。”霍奇指出，“你有没有什么时候完全不使用你的超级能力？”
这次卡尔无话可说。
“没有。”好一会儿他才回答。
“你看待我们的方式，”霍奇说，“你就像是你的能力本身。你拒绝与这个世界产生链接，你将它排斥在外。”
“我没对你们……哦，你在说人类世界。”卡尔反应道。他在承认和回避之间稍稍犹豫。
“或许是这样，但至少不包括你。你们。”他说，叹了口气，“宽容点吧，艾伦。我如今表现出的友好已经超出过去二十八年的总和了。”
卡尔发现自己一直在自然而然地步步退让，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也许是他语气中的无奈与让步太过明显，霍奇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你想试试看吗？”他问。
“什么？”卡尔说，投来疑问的一瞥。
“做个没有超能力的普通人类。”霍奇提议说，又补充：“就这两天。”
卡尔诧异地微微睁大了眼睛。他看到路边由远及近的路标快速掠过，大脑艰难地运转着。这有点超过了。你大概不知道你在要求什么——好吧，你之前说得都对，但这可从来不是个选项。
“山林里没有狙击手在等着你，可能我们周围几公里都没有其他人了。”他听见霍奇继续说，“而且你本来就是外勤测试全A的精英特工。我们是去野营不是去上战场，你觉得能出现什么我们应付不来的问题？”
卡尔握着方向盘保持沉默。
“如果真的有意外状况，你再使用它也不晚。”霍奇说，“还是说，你担心我趁你不注意时对你的心脏开枪吗？”
“我没有。”卡尔立刻否认。他缓缓呼吸几次，迟疑地问：“就这两天？”
“如果你感觉不好，随时可以停止。”霍奇说。
卡尔最终还是妥协了。
“好，你赢了。”他说，再次叹气，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我会尝试。”
*
他们下车后又徒步了近三十分钟。杰克睡醒后精力充沛，但卡尔还是在他的期待目光下很纵容地抱了他一段路。
霍奇并没有问过他们具体要到哪里。毕竟，出于信任和下意识的印象，感觉好像就算是把卡尔扔到荒岛上生活也没什么问题——他忽然有点明白了杰克为什么会喜欢抱着他的探员不放。也许小孩子天然的敏感直觉能够感受到，卡尔身上有种稳固的力量……不是超能力而是他自身，仿佛如何倚靠都不会倒塌，近乎永恒般坚不可摧，让人感到非常安定。
这段跋涉是值得的。他们穿过一片人迹罕至的树林。视野开阔了，一条小河出现在眼前，在午后的日照下波光粼粼。杰克欢呼一声跑向水边。河岸附近的平地看起来非常适合作为营地。
“我发誓，我已经尽可能考虑了所有的情况。”他们合作扎好一个帐篷之后，卡尔盯着行李中的吊床，庄严地说，“这真的不是我的错。”
霍奇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又将视线挪回到年轻人身上，实在没想到不妥之处。但他发现卡尔居然显得有点焦虑。
“你看起来想要逃跑。”他说，“怎么了？”
“我以前晚上都睡在吊床里。”卡尔说，“但是万一有什么……我不是说我害怕。我当然不会害怕。可那建立在我确定即使树林里跑出一头恐龙我也不会有事的前提下——然而现在我就是个普通人，这让我很不适应——不如——”
霍奇尽量克制着笑意。他听出对方是想用回超能力了。
“是我的错。”他说，“但树林里不会跑出恐龙。”
“我只是打个比方。”卡尔板着脸说。
“你可以睡在帐篷里。”霍奇说，“杰克不会占据多少地方。再说我也没想过你要待在外面。”
“我觉得还是不……”
“为什么你不想跟我一起睡？”杰克忽然出声问，他回来有一会儿了，“你不喜欢我了吗？”
“我不是，”卡尔迎接着小朋友失落的目光，只好改口道，“放心，我会在的。”
霍奇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发顶。
“那么现在没有问题了。”他说。
“也许还会有更多的问题。”卡尔说，意有所指。他还在试图‘要回’他的超能力使用权。
“没关系，我们可以一个个解决。”霍奇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下一个是什么？”
卡尔默默看了父子二人一会儿。
“你们，”他挑起眉，不客气地发布任务说，“去多捡点生火的东西回来。”
一段时间后。霍奇和杰克抱着两堆枯树枝，远远地就看到卡尔坐在岸边钓鱼。他们停下脚步，保持了一些距离。
“那是一只鹿吗？”杰克悄声问。
“我想是的。”霍奇说，有些迟疑，“还有……松鼠？”
“松鼠！”杰克低叫道。
但霍奇越来越不确定了。他怀疑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超自然现象，不然——
那是一只健壮的成年雄鹿。它伏卧在地上，头颈立起，鹿角如枝杈般张开，上面还落了两只山雀。卡尔手握钓竿，向后靠着它的身躯，仿佛本该如此。他看上去很放松。明亮的日照落下来，在他的金发边缘勾勒出一圈微光。他肩上有只松鼠，蓬松的尾巴悠闲地一下下扫着他的背。
杰克靠近两步，一根树枝掉到地上发出轻响。雄鹿警觉地看过来，山雀扑棱棱飞走了。卡尔转过头，抬手安抚地摸了摸它的颈侧。
“没事的。”他说，不知道是对动物还是人类。那只松鼠嗖地窜到了他的身前。霍奇和杰克慢慢走近，雄鹿盯着他们，好像随时都准备站起，但它最终没有。这时他们才看到，有只幼鹿卧在另一边，懒洋洋地靠着年轻人的手臂。
几分钟后霍奇和卡尔一起坐在岸边钓鱼。杰克在他们的视野范围内，一边举着草叶伸向幼鹿，一边用另一只手去摸它背上的花斑。后者毫无戒心地在小朋友身边打转。“它出生后可能只见过我一个人类，”卡尔这么解释，“所以并不怎么警惕。”
“我不知道你还有，”霍奇说，看了一眼望向两个不同物种幼崽的雄鹿，“还有这种……能力。”
“我没有。”卡尔说，“电视上播过新闻，有人能和熊一起生活。”
霍奇回忆了一下，这类事确实出现过几次。
“动物要比想象中敏锐得多。”卡尔说，看着随水轻晃的鱼线，“它们不是全都天性喜欢进攻，也能感觉出善意与恶意。如果你不带任何意味地看待它，很公平地，它也会平等地回应你。”
“我没有敌意。”霍奇评估说，“但它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你觉得可以吃它。”
“我没想要吃它。”
“但你认为它处在我们的食物链下方。”卡尔说，“于是人的潜意识如此随之运行。除非你真的很喜欢它，像大多数人对待他们的宠物狗。”
“你好像在说你把它当同类。”霍奇说，“我不记得你是素食主义者。”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雄鹿脑袋一偏，长长的鹿角就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他的背。
卡尔笑了。他笑起来总是很好看。
“我不是。”他说，“我尊重自然法则。如果不是杰克在，我可能还会抓点鱼类之外的东西来吃。”
“但我不会认为它们和人类有什么不同。同在地球上的生物。”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每年我都会来。之前你说我拒绝人类世界，也许是吧。有时候我想也许动物比人类离我更近。”
霍奇没说话。
“我知道你想让我相信更多东西。”卡尔平缓地说，“我理解你的好意。但这并不容易。”
他的鱼竿前端忽然下坠。一条巴掌大的鱼跃动着被拉扯出河面，白色的肚皮闪闪发亮。卡尔将它摘下扔到水桶里。雄鹿把脑袋凑近闻了闻，又不感兴趣地挪开了。他换好鱼饵，重新把钓钩抛回水中。
“那感觉是怎么样的？”霍奇问。
“什么？”
“在人类中间。”霍奇说。卡尔诧异地转过脸看他，这句话——“在船上的时候，雷克斯问过你。你没有回答。”他接着说，“我观察了你。但你的控制力……我不确定。”
卡尔将目光挪回到河面上。不短的沉默。霍奇也给他们的晚餐增加了份量，两条鱼在水桶里来回打转。
“几年前，”卡尔说，“我第一次见到夏洛克的时候，不到三分钟他就破掉了苏格兰场的一个案子。他用非同寻常的方式理解世界、帮助别人，尽管他声称那纯粹是为了个人乐趣。我看到周围人看待他的方式。”
“而托尼·斯塔克创造了人类史上最高智能的程序，几乎接近于新的生命。”他说，“世人知道他的名声、财富、成就，津津乐道于他丰富多彩的娱乐八卦。我知道他因为甜甜圈和睡眠问题跟他的智能管家吵架。他们总是能不厌其烦地吵上好几天，从十三年前、或者更早时开始，在装满机械零件的屋子里。因为，也没有别人了。”
卡尔语调平常。他提了提钓竿。有条鱼没咬紧，跑掉了。
“所以你问我有什么感受？我想大概就这样了。”他说，注视着河水，在脑中搜索词语，“只不过是……”
“孤独。”霍奇说，“你曾经说你在他们身上看到一部分自己。你制造了那么像是人类的机器朋友……你感到孤独。”
年轻人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虽然我没多少帮助别人的热心，”他说，“但我也没有冲动想要去伤害点什么。雷克斯想错了，我和他不一样。不论他是不是真的还留有什么后招，我都不感兴趣。”
“我相信你是。”霍奇说。
“谢谢。”卡尔说，“但不是每个人都是你。”
他们看到杰克和那只小鹿在绕着圈蹦蹦跳跳。小朋友的快乐非常简单。
“有一天你会有自己的家庭。”霍奇说，“说不定也会有个儿子。然后你就要开始头疼好像没有尽头的待办事项了。相信我，那会塞满你生活的每个角落。”
卡尔不由失笑。
“杰克知道你在抱怨他吗？”他摇摇头，又说：“不，我想我不会。我没打算和任何人在一起。”
“为什么？”
“太多秘密。”卡尔说，“隐瞒你都已经让我很愧疚了。我无法想象该怎么守着那些和谁一起生活。”
“可如果你足够信任她——”
“我相信你，相信Bau小组，这已经够多了。”卡尔说。
他停止这个话题，数了数桶中的鱼。
“五条。”他估计了一下，“你该庆幸我们还有罐头和三明治。来之前我可没料到我还需要真的吃饭。”
他在‘真的’上加了重音。
“你平时也有在吃东西。”霍奇指出。
“因为那能避免麻烦，而且一直不吃饭也会让我觉得很奇怪。”卡尔说，“但在野外的时候，我就比较随意。”然后他故意提道：“如果真的不够，你对我的‘正常人体验计划’可就要提前夭折了。”
“即使没有超能力，我也不至于让你饿到吧？”
“你确定你清楚在野外哪些东西不能乱吃吗，霍奇纳探员？”
“我——可以问瑞德。”
“那大概够罗西笑话你一年。”卡尔好笑地说，打算站起身往回走，“看在我亲自试过很多种食材的份上，你还不如直接问——”
他踉跄了一下，没站稳。霍奇立刻伸手扶他。卡尔条件反射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一闪而过的惊慌让他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霍奇轻嘶了一声。
“抱歉。”卡尔说，立刻松手了，他看到一行浅淡的指痕，“我没想到……真的很抱歉。”
“我没事。”霍奇担心地看着他，“怎么回事？”
卡尔站直身体，皱着眉，但表情更多只是意外。他抬脚在地上轻跺了两下。
“唔，”他说，看了霍奇一眼，“我都不记得多少年没体会过……我腿麻了。”
*
天黑前他们填饱了肚子。两位独居探员的厨艺还不算差，杰克满足地吃了烤鱼，也喝了鱼汤。之后有那么一会儿，卡尔盯着远处的云层凝神观看。霍奇走到他身侧。
“你在看什么？”
“我觉得不太对。”卡尔沉吟说，“虽然昨天预报说过最近都是晴天……”
在附近散步的两只鹿凑了过来。雄鹿靠近卡尔，用脑袋推了推他，蹄子来回踩着地面。它走出几步远，回头望了他们一眼，然后很快带着幼鹿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看来确实有什么问题。”卡尔说，“我得研究一下。”
他的研究基本是指用高权限账号直接调出气象记录。
“这里。即使我不是专业的，也能看出这段过于明显的差异。”卡尔指向手机屏幕一角，快速翻过几张截图，对霍奇说，“昨晚新墨西哥州的天气突然急剧变化。这也许导致了一系列连锁反应，大概类似于蝴蝶效应之类的？”他在东海岸最新的一张图这停下，“不论这里面有什么复杂原理，现在看起来……有场暴雨要来了。”
考虑到他们现在所处的环境，这问题可不算小。
“还有多长时间？”霍奇问。
“我不是无所不能，长官。”卡尔说，“但我猜，它过来最多也就半小时。”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营地周围。
“地势有点低。”他说，“小雨还行。安全起见，我们最好别留在这。”
“回车里？”霍奇问。
“不一定赶得及。再说那也太没意思了。”卡尔边说边对杰克招了招手，“好不容易带儿子出来玩，你就不能往好处想一想？之前有人可是说过要一个个解决问题。”
“卡尔——”
“别那么严肃。只是下雨，又没有龙卷风。”卡尔笑着说，然后他蹲下来，问跑过来的小朋友：“想不想去建造洞穴城堡，杰克？”
*
那是附近的一个半敞开洞穴，离他们也就十来分钟路程。坚实的岩壁下，倾斜着向内延伸约有四五米的距离，空间不大，但也足够了。卡尔先带霍奇和杰克过来，拿着足够消耗的干燥木柴。然后他又折返回去拿其他东西。没多久，火堆燃烧了起来。空气中的湿气在蔓延。太阳已经完全不见了，黑压压的云层在上空翻涌，隐约有沉闷的雷声响起。暴雨也许会比想象中来得更快。好消息是，他们这里刚好背风，可以免去许多麻烦。霍奇望向外面，黑暗阻碍了他的视线。
“爸爸。”杰克说，“卡尔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还要一会儿。”霍奇说。但几分钟后他的儿子又问了一次。“就快了。”这回他这么说，不确定地算了算时间。
骤然间，一道电光劈开了夜色。随之而来的雨水在隆隆雷声中瓢泼而下。杰克钻进父亲的怀里。霍奇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盯着大雨后面模糊的山野轮廓。他知道卡尔没有危险。他想到罗西的玩笑，你不用担心你的宝贝探员丢在山里。应该是这样。但他感到焦虑。
卡尔从洞口垂下的水幕中走出。
“你看上去好像我不回来了一样。”他先说，把东西放下，“我的信誉有那么差吗，会把你们扔在荒山野岭？”
杰克喊着他的名字飞奔过去。卡尔伸手抵住他的额头，没让小朋友抱上他半湿的衣服。
“不是。”霍奇说，焦虑消退了，“我以为你遇到树林里跑出的恐龙。”
“下次我会考虑带一只回来。”卡尔说。
他靠近火源，因温差而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霍奇注意到了。卡尔也才惊诧地发现，他居然没有使用他的能力。这让他感觉好像有些许靠近了人类。霍奇看到他从背包中翻出一件备用的T恤，将湿漉漉的上衣换下。橙红色的火焰辐射出温和的光线。在短暂的一瞥当中，年轻人赤luo的脊背形状优美，肌肤光辉夺目。外面几步之遥的黑暗如同永夜。他像是最好的。他像是唯一的。
他们不仅仅重新搭了帐篷。卡尔在回来的路上找到几根较长的木枝，这才多耽搁了几分钟的时间。霍奇用严厉而不赞同的目光看他。卡尔装作没有注意到，跟小杰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最终鼓捣出一个似模似样的空间作为小朋友的城堡。他的吊床也物尽其用地充当了建筑材料，成为其中一部分。
“哇，”杰克盯着他的城堡说，“这很酷。我喜欢这个。我可以留下它吗？”
“你还会有更好的。”卡尔告诉他说。
“更好的不是这一个。”杰克说。这话听上去还真是挺有哲学意味。
“临走时我们可以留下一个提醒牌试试。”卡尔说，“但你得知道它不会永远在这儿。我可以帮你拍张照片，放在你的屋子里。”
小朋友深思熟虑了一会儿，然后自发找到了最佳替代方案：“我要三个人的。”
他们的最终成果是三个脑袋差点挤满屏幕。
洞穴之外仍旧雷雨交加，看上去阴森可怖，足以吓坏任何一个小孩子。杰克完全忘记了。之后他拉着两个成年人挤在狭小又好像无限大的城堡中，叽叽喳喳的声音逐渐减弱，没多久就睡着了。
卡尔将杰克抱到帐篷里。霍奇把他已经烤干的衣服收起来。以生活在城市里头的人来说，时间还不算太晚。他们对坐在火堆旁。
霍奇想起来一件事。
“我记得那次，”他说，“好几个月之前，你刚买下房子那个早上，你还说要保证作息时间。现在看来，我们的理解误差可能还不少。”
这是个玩笑，但卡尔的回应一点也不开玩笑。
“我不承诺我不去做的事情。”他说，“隐瞒不代表谎言。我没有骗过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霍奇说。
卡尔穿过篝火上腾起的烟雾看他。
“我知道。”他说，挑了挑眉毛，“你紧张什么？只是做个铺垫。毕竟我觉得如果直接跟你说‘昨天半夜从外太空掉下来一个锤子，听说还特别神奇地没人能拿起它’就有点太黑色幽默了。”
“我不紧——什么掉下来了？”
“说不定加西亚有什么预言天赋。”卡尔说，“有了外星锤子，外星人也差不太远了。”
霍奇一时不知道该质疑其中哪一部分。
“外星的，锤子。”他重复说。
“在新墨西哥州。那应该就是导致这场急雨的罪魁祸首。”卡尔说，“我进气象系统被发现了。科尔森还顺便问我有没有兴趣去试试能不能把那东西拿起来。”
“你怎么说？”
“如果它有主人，总会找来的——我看出你想问问题了。说吧。”
“你们好像对此习以为常。”霍奇迟疑说，“以前有过，外星的，什么人——物种，或者东西，到了地球吗？”
“比你能想象到的要早得多。”卡尔说，“而且也不是没人离开地球，虽然我没见过她——别担心，科学仍然可靠，只是……”
“只是？”
卡尔犹豫片刻，然后说：“我感到这个世界在变得越来越……我不知道是否在不远的将来，外星威胁会直接降临地球。而从目前已知的研究来看，人类还没有足够与之对抗的力量。”
“你想得太远了。”霍奇说，“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到时你也许会发现人类的潜力出乎意料。”
“最好是。”卡尔说。有一瞬间，他想到某种若有似无的危机感。但有可能只是他的心理作用。他没有追究这个话题。
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阵子。雷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卡尔的视线落在黑漆漆的石壁上。然后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兀自笑了一会儿，直到霍奇不解地注视他。
“这看起来还真有点像在荒岛求生。”年轻人说，“昨天罗西还在提议说什么要制造困难——虽然我们又不是在约会。我就想着尽量多考虑点肯定不会有问题，结果，”他无奈地对着周围比划了一下，“你们侧写师是不是都有什么特殊能力？”
“但你让意外变成了惊喜。”霍奇不禁笑了，“我要谢谢你。这挺好的，杰克也很高兴。”
卡尔眨了下眼睛。
“所以今晚我能开着能力度过了吗？”他再次挣扎道，“我可以守夜。”
“我想没有必要。”霍奇正直地拒绝了。他用棍子翻了翻木柴。几粒火星噼啪溅落，他看到卡尔向后仰了一下。“你又感到紧张了吗？”
“我不紧张。”
“你不放松。”
“那就是今天的余额用完了。”卡尔说，屈伸自己的手指，“十几年的习惯。这感觉像是你让我在战场中央从坦克里爬出来。讲讲道理，探员先生。怎么说我都需要时间来适应。”
“你自己在外面淋冷水的时候可没想起来这回事吧？”
“好像是。”卡尔回忆，“我只顾着想怎么给杰克搭城堡了。”
“你觉得怎么样？”霍奇问。
“还……不差。”卡尔实话实说。
“也许你可以偶尔试着这样生活，在闲暇时间。”霍奇说，“不论你有多厉害的超能力，如果无时无刻不绷着神经防备，总有一天你会累的。”
“我怀疑你这是诱导性发言。”卡尔说。
“这里只有我和杰克。”霍奇说，语调平缓，“你很安全。”
卡尔听了他的话。躺进帐篷里的时候，他以为他需要辗转许久。但他没有。他听见旁边杰克和霍奇清浅的呼吸。小朋友似乎感觉到他来，翻身搭上了他的手臂。雷电仿佛隔离在另一个世界。你很安全。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在他彻底掉入黑暗之前，卡尔好像模糊地看到一片广阔深邃的星空，在那里，有蔚蓝色的……
第二天一早霍奇先醒了。他发现杰克抱着他的胳膊，人却几乎挪到了卡尔身上。年轻人安静地闭着眼睛，清晨的微光之中，他大理石一样的面孔似乎不如最初的冷硬。霍奇注视着这座完美的雕像，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受淹没了他。他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他想到翅膀鞋，西装，专机里持续增添的零食，公寓屋顶的阳光。纽约。他想到废弃工厂中的人质。你值得更自由。货船在深夜的海中航行，甲板边缘松开的手。人类，不朽。桌子上的案件报告在逐渐减少。帝国大厦。机器杰克，孤独。家。不是每个人都是你。
他看到卡尔睁开眼睛。
“早上好，艾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