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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来时的风驰电掣不同, 回程时琴酒把车速控制在正常区间, 稳稳地行驶在路上不说, 还一反常态地严格遵守交通规则, 简直比良民还良民。
贝尔摩德叼着根吸管, 边嘬饮料边拿琴酒的手机用他的游戏帐号打青铜级协战, 能在三秒内把一柄手.枪.大卸八块的灵巧双手玩起游戏来却笨拙无比, 连输十场青铜局, 惹来频道里一阵怒骂。
“这个游戏……还真难啊。”十分钟毁掉琴酒十个小时刷上去的声望,贝尔摩德孩子气地抱怨了一句, 毫不愧疚, 更不尴尬, 仿佛输了游戏的不是她, 而是同局的猪队友。
琴酒目不斜视:“用满级的账号打输十场青铜局,你这种水平基本告别竞技类游戏了。”
瞪他一眼,贝尔摩德赌气退出游戏, 顺便将他的手机丢到后座,气呼呼靠在椅背上喝了几大口橙汁,满嘴都是没有化开的冰渣。
“喂,琴酒。”沉默许久, 贝尔摩德喝掉最后一口橙汁, 张嘴吐出冰凉的白汽,语气恢复平时的沉稳镇静, “你是不是看出基尔和诸星大联手玩的把戏了?”
“我还看出你打算帮他们。”不慌不忙把车子驶向一条人迹罕至的山路, 琴酒的侧颜染上窗外的夜色, 显出几分阴鹜。他驾轻就熟转过几个连续的窄弯,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如果我在这里翻车,你有多大几率生还?”
贝尔摩德回避了他说的第一句话,咬扁吸管口:“百分之百。怎么?你被逼得活不下去了,想自杀?”
“一半一半吧。”琴酒出乎意料的没有否认,而是顺着她的语意半开玩笑似的说。
贝尔摩德心里一凛,转头细细打量他几分钟,越看越觉得心惊。
这家伙……貌似是认真的!
“你别做傻事!”来不及多想,贝尔摩德冷着脸抓住琴酒紧握方向盘的左手,怕他当真一个想不开从山路边沿滚下去,“不就是几个叛徒吗?他们有什么资格让你赔上性命?”
琴酒摇头嗤笑:“叛徒?你误会了,我可不是为了他们去死,我是为了自己啊。”
说完,他抬手止住贝尔摩德未出口的话,又道:“十秒钟后跳车,我不跟你开玩笑。当然,你要是想陪我尝尝死亡的味道,也可以留下。”
贝尔摩德从他眼底看到了亡命之徒们特有的狂热,以及藏得极深,犹如沉淀在水底的沙石般的暗色,不由自主地松开他,而后摸上门把手。
八秒。
“冷静点,琴酒。即使是天大的事也不值得你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贝尔摩德尝试劝他改变主意。
琴酒不以为然。
六秒。
“关于基尔赤井秀一的事,我手里有几份你不知道的资料,打消你那危险的想法,我们先处理正事怎么样?”
琴酒不为所动。
三秒。
“好吧,只要是你决定的事,没人可以更改,我也一样。”深吸一口气,贝尔摩德放弃无谓的劝说,拉开车门往下跳,声音轻飘飘乘风而来,“那么,祝你一切顺利,平安归来。”
她的时机卡得非常精准,在自己落地滚出波及范围的刹那,琴酒正好将方向盘打向山崖,车子如同一头失控的野兽狠狠撞断护栏,连人带车翻了下去。
保养极佳的古董车沿着崖壁滚了一阵,横冲直撞地在半空划过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干净利落栽进山下墨绿的密林中。夜间的雾湿冷沉重,一层层覆盖在林子上空,形成天然的屏障。车尾的灯光只闪了几下,便败给浓墨般的黑暗,再不见踪影。
跳车时不慎崴了脚,贝尔摩德蹬掉高跟鞋,一瘸一拐地走到护栏被撕开的缺口前,迎向凌厉而寒凉的晚风,身影单薄萧索。
她拂开擦过面颊的发丝,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车子消失的地方,澄澈的瞳孔生出淡淡的几不可察的血丝:“没有爆炸,虽然撞击力度很大,但不是冲着驾驶座,高度也还好,应该有生还可能……蠢货!你到底想干什么!”
活了这么多年,贝尔摩德第一次动怒动得这般莫名其妙,连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都找不出来。
琴酒毫无征兆的发疯,就像之前三日的蛰伏一样让她不安,否则她不至于也跟着在那个简陋的仓库里呆上三天。这次与琴酒的会面,处处充斥着古怪和蹊跷,偏偏她一点头绪也没有,甚至不知道琴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奇怪的。
除了赤井秀一卧底身份确认、基尔身份存疑组织最近还发生了什么能把他刺激成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的大事吗?
“琴酒,你最好祈祷你伤得很重,重到我不忍心逼问你的程度。不然的话,我让你后悔没有当场毙命……”贝尔摩德的声线略略有些颤抖,虽特意避开最糟糕的结果,可在深夜冷风与心底寒意的双重侵袭下,她还是稍微失了冷静。
平复急促的喘息,她掏出手机,分别给几个熟人打电话,让他们过来帮忙收拾残局。同时,她拖着伤脚慢吞吞往来路走,打算先下去看看现场的状况。
若是幸运的话,说不定她能给那个莫名发疯的白痴做些简单的应急处理……或者为他收尸。
在贝尔摩德火冒三丈,恨不得暴捶罪魁祸首一顿泄愤时,琴酒的身体已经陷入重伤昏迷状态,意识则被引导着,进入了一处奇特的空间。
站在灰白的天地间,琴酒直勾勾看着前方,身上隐约残留着不久前感受过的撕心裂肺的痛楚,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不过,用一顿疼换来一个确切的答案,这波不亏。
“我是该庆幸自己没死,还是该说……果然没死呢?”琴酒扬声道。
他并没有仔细查看四周,在这样虚实相生的世界里,周身环境如何并不是个有意义的命题。
“你很聪明。”淡漠的话语响彻八方,明明冷淡得超脱世间一切情感,偏偏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悲悯,宛如高高在上的神明,“你是何时发现的端倪?你只在这个时空呆了四天一夜,我自认没有给你留下多少破绽。”
这道声线琴酒听过很多次,第一次是在木之本家附近,第二次在初入要塞时,现在是第三次。
双手.插.进口袋,琴酒很想像以前一样叼根雪茄装个逼,可惜他戒烟很久,此处又是意识空间,只得咂咂嘴压下突然复苏的习惯。
“你是没留下多少破绽,确切地说,你只有一个破绽。”敲敲自己的太阳穴,琴酒道:“你篡改了我的记忆。”
在琴酒所处的世界和时间线中,赤井秀一被杀与基尔受到试探的确是同一件事,但和诸星大这个身份无关。事实上,赤井秀一假死时,他已经离开组织很久了。
“篡改记忆,是你唯一动过手脚的地方,也是最大的破绽。从这个破绽,我甚至可以顺藤摸瓜猜全你的心思,想不想听听?”琴酒声调平平地说着堪称挑衅的话。
“洗耳恭听。”那个神秘的声音道。
“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嗯……切入点用一个问题来概括吧,这个问题就是……你为什么要篡改我的记忆。”琴酒平静地打开话头。
为什么要篡改他的记忆?这一问题至关重要。
如果第二关和第一关一样是让他进入幻境,篡改记忆无疑是画蛇添足,毫无必要的事。幻境无定型,千变万化,创造出多么离奇的剧情都没问题,只要幻境制造者脑洞够大。
但对于琴酒来说,幻境恰恰是他最不怕的东西,因为他的内心没有缺口,无从蛊惑,也不可能拿他的过往大做文章。迄今为止,他没有做过任何一件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没有经历任何大喜大悲的事,连愿望都没有,所以他不惧幻境,还能轻易看穿幻境。
琴酒相信经过第一关的事,要塞主人已经意识到这点,所以从一开始,他就不是真心觉得这是个幻境,他只是营造出一个看似认真的想法,欺瞒那个盯着自己的家伙罢了。
那么,不是幻境,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呢?
为了找到突破第二关的方法,琴酒在仓库呆了整整三天,一边用游戏、电影麻痹暗地里注视着自己的那双眼睛,一边在网上查找相关资料,最终得出的结果是,他可能被丢进了所谓的平行时空。
平行时空是近几年流行于各类文学作品中的题材,也是个接受度极高的时空观。大致含义是在正常世界之外,还有无数个与该世界构成相似,但发展不同的时空,其中牵涉到不少晦涩深奥的知识,琴酒虽然看不太懂,但并不妨碍他做出以上猜测。
这也是唯一有可能的猜测,以那些外星人的科技水平完全做得到这种事。
因为是平行时空,所以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但由于失态发展过程中出现偏差,故而很多人很多事都走上了与琴酒生活的时空截然不同的道路,包括他最熟悉的那些人。
为了不被他察觉,设置关卡的人只好对他的记忆进行暂时的改动。
可惜还是被他发现了。
“道理我都懂。”听完琴酒言简意赅的分析,那道声线再度响起,“可是你怎么知道你的记忆被改过?”
琴酒笑了一下,是很正常的笑:“因为赤井秀一不喜欢我。”
声音主人:“……你是自恋狂吗?”
“我是认真的。”琴酒伸手,又一次戳戳自己的太阳穴,“在来要塞之前,我跟白马探做了很多准备,其中之一就是找一位催眠师,给我们的记忆‘上锁’。”
为了防止出现此时这样的情况,琴酒和白马探两人对自己的记忆上了一道“锁”。一旦有人试图更改他们的记忆,这道“锁”就会发动,寻找和“锁”的设置相悖的地方,借此恢复记忆,或者挣脱束缚。
琴酒给自己的“锁”加入了很多设置,没想到真被他撞上了一条。当然,这也得感谢要塞主人篡改记忆的手法并不高明,否则即便有“锁”,也不一定能奏效。
“真是可怕的男人,怪不得你会被选中,可惜我们来迟一步。”清冷的声线里多了几分波动,不再那么遥不可及,“但是,就算你猜出了这些也没用。要想脱离平行时空,光找到‘缘由’可不行,你还得找出‘条件’。只有满足既定条件,你才能回到现实世界。”
“其实回不回去对你而言也没什么妨碍,这个世界也是真实存在于宇宙中的,相比你现在的处境还要更安定。如果你答应我留在这里,继续当你‘无忧无虑’的犯.罪.分子,我可以放过你。”
琴酒眸光闪了闪,嗤笑道:“你在说梦话吗?要我留在这里,你不如直接去做梦,梦里什么都有。”
“谈判失败,不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那个声音恢复原先的冷冰冰,“一个两个,都这么倔强,这个宇宙的高等生物真难搞。那么,我等你冲破第二关,或者在平行时空里终老。”
琴酒眯了眯眼,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的意识就被一阵剧烈的吸力拉扯过去,跌回重伤的躯体中。
大脑浑浑噩噩,虽然能够隐约感知外界发生的一切,却像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总是有一层不远不近的隔膜。
“琴酒居然会自杀,有意思。”
恍惚间,琴酒仿佛听到了安室透的声音。可不等他仔细分辨,一股不容拒绝的困意忽然涌上,顿时把他拽进无底深渊般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