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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女仆长戴安娜的报告之后,罗塞塔脸上原本就很严肃阴沉的表情似乎变得比往日更加阴沉了一些,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淡然回答了一句:“知道了——辛苦了,下去吧。”
戴安娜点点头,优雅地后退了半步,身影渐渐消失在一片曲光力场中。
“父皇,”玛蒂尔达忍不住看向自己的父亲,“戴安娜提到的那些情报……都可靠么?”
“戴安娜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错,除非战神教会已编织了一个足够将皇家所有耳目都遮住的巨网来蒙蔽游荡者们。”罗塞塔语气淡然地说道。
“……所以战神教会果然出了大问题,而马尔姆·杜尼特在有意隐瞒我们……”玛蒂尔达语气有些复杂地说道,听得出来她情绪中的黯然,“整个大圣堂都在隐瞒我们……”
“马尔姆在作为你的长辈和我的朋友之前,首先是战神的教皇,因此在忠于皇室和忠于朋友之前,他首先忠于自己的神明,”罗塞塔却只是平静地说着,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切,“任何一个虔诚的信徒都会如此……当神权和皇权同时存在且出现利益分歧的时候,这是必然的情况。”
玛蒂尔达察觉到父亲的话语中似有深意,但她还未开口询问,便听到对方突然问起了别的事情:“议会那边你还没去露面吧?”
“还没有,”玛蒂尔达脑海中浮现出了今日剩下的行程安排,也记起了议会那边需要自己出面听取的几项议案,便点头答道,“我正准备过去。”
“早些过去吧——矜持是皇室的体面,迟到可不是。”
玛蒂尔达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躬身后退:“……是,父皇。”
花园中再次安静下来,玛蒂尔达的气息远去了,兰叶松下只余安静站立的罗塞塔·奥古斯都,这位提丰统治者低下头,看着面前的一片花圃——这片花圃的长势并不是很好,尽管那些名贵的花木都在尽其所能地舒展花枝,然而生长不良的迹象仍然明显地浮现在那些植株身上。
“戴安娜,”罗塞塔突然对着旁边的空气说道,“你觉得玛蒂尔达这孩子怎么样?”
微微的魔力波动中,黑发女仆戴安娜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她原来并未远去,只是某种高超的气息掌控能力让她仿佛已经离开花园,甚至瞒过了感知敏锐的玛蒂尔达的眼睛。
这位女仆长微微低下头,态度恭敬地说道:“我不该评论您的子嗣,陛下。”
“你怎么也学会人类的这种虚伪了?”罗塞塔微微扬了下眉毛,似笑非笑地说道,“这又不是什么公开的场合,玛蒂尔达更是你亲眼看着长大的。”
黑发女仆沉默了不到两秒钟,这才开口回答:“……作为人类,玛蒂尔达的天赋卓越,智力出众,有超出年龄的敏锐目光,而且能很好地接受近年来出现的新鲜事物,同时她在帝国中下层贵族以及新兴权贵中的影响力也很大——但她并没有很好地控制住保守派,在这方面,她显然不如您娴熟。”
“年轻人的通病——她不擅长隐藏自己的倾向,”罗塞塔点点头,“我也有责任,我过于关注对国家的治理和构筑自己的秩序体系,以至于没能把玛蒂尔达和哈迪伦培养的足够优秀,如果不是两个孩子自己勤勉,他们宝贵的天赋也就浪费掉了。”
“‘培养’并不能让人类完全成熟起来,涉及到经验的领域是需要个体自行总结并领悟的,”戴安娜很直白地说道,“您在成为皇帝之前也没有接受过足够的培养,但事实证明您远比那种精心‘制造’出来的继承人更加优秀。”
罗塞塔沉默了一下,笑着摇起头来:“有些话也只有你敢直接说出来了。”
“这是最符合事实,也最符合国家利益的答案,”戴安娜用柔和却没多少感情波动的语气答道,“因此我才不理解当年马利克亲王以及法布罗和科尔曼罗尼两位公爵的选择。”
“因为人类不是机器,我们总是充满变数,让人类永远保持理智本身就是一种奢望,”罗塞塔轻轻摇了摇头,随后他突然注视着身旁的黑发女仆,表情变得颇为郑重,“你仍将效忠于提丰的下一个君王,是吧?”
“只要我还能继续提供服务,”戴安娜一丝不苟地说道,“这是自奥古斯都家族先祖将我收留并提供必要的维修之后便定下的契约。”
“我相信这份契约,在这方面你远比人类可靠,”罗塞塔露出一丝微笑,随后摆了下手,“我们不讨论这些了,说说最近城里流传的小道消息吧,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么?”
“民间没什么值得关注的变化,但从两天前开始,法师协会那边传出来一些异常消息,”黑发女仆说道,“法师们说他们对魔法女神祈祷的时候发生了不对劲的情况,他们的祷告失去了反馈,似乎魔法女神对凡人世界的最后一丝关注也消失了。”
“魔法女神?”罗塞塔忍不住皱了皱眉,“怎么连魔法女神也在出状况……”
随后他看了戴安娜一眼:“那温莎·玛佩尔女士在做什么?”
“她在汇集法师们的反馈,同时组织人手进行测试——因为法师们并没有形成宗教团体,魔法女神的异常情况很难界定应该由谁来调查,所以她最终应该还是会找您来报告情况。”
罗塞塔的表情阴沉又严肃,在戴安娜的话音落下时便已经陷入了思索中,而就在这时,又有一道新的气息踏入了皇家花园中。
戴安娜看向生物反应出现的方向,片刻之后,一名身穿暗蓝色短衫的高级侍从出现在鹅卵石小径的尽头。
“陛下,”高级侍从对罗塞塔·奥古斯都躬身行礼,“来自塞西尔帝国的‘专线传信’,带有皇家印戳。”
“专线传信?”罗塞塔顿时露出严肃的表情,“把信拿来。”
专线传信,这是在玛蒂尔达完成对塞西尔的出使任务、两国之间建立了更进一步的外交关系之后,又基于现代通讯技术才出现的新事物。不同于当年那种需要漫长的传递和复杂的外交手续才能在两国统治者之间传递的“国书”(有时候这种“递送”甚至可能需要长达数月之久),专线传信是依赖塞西尔帝国的魔网通讯和提丰帝国的传讯塔网络来快速传递的“信件”。
一封这样的“信函”从源头发出,中间经过一层层的魔网节点或传讯塔节点自动转发,只需要极少数的人工干预就能迅速抵达目的地,算上中间必要的人工转发时间和末端的誊印、递送时间,整个过程所耗费的时间也只有不到一个小时,和旧时候的通信效率比起来几乎是概念层次的提升。
罗塞塔接过了侍从递过来的信函,这是一封在不到半小时前才从黑曜石宫的传讯塔中印制出来的“副本”,纸张上还散发着油墨的气味,信笺上端是提丰皇家的盾徽,下端则可以看到塞西尔皇室的徽记。
这位提丰统治者想起了上次和温莎以及丹尼尔就新式通讯技术进行探讨时所谈到的内容——若仅从技术角度,提丰和塞西尔之间的通讯效率其实还可以进一步提升,只要把那些无用的人工环节打通,让传讯塔的技术进行彻底升级更替,那么两国的统治者甚至有可能进行无延迟的直接通话,这听上去奇迹一般的事情从魔导技术上却是可行的,而阻挡它实现的……只不过是目前还把持着传讯塔大部分红利的保守派贵族和传统法师们罢了。
今天议会那边要进行的主要议题,就是关于通讯技术更新换代的——和昨天的会议一样,今天的争执恐怕仍然不会有什么结果。
温和的讨论和投票可解决不了新旧集团利益分配的问题,能让旧势力闭嘴的最好办法通常只有两个,要么等他们死去,要么用新事物的车轮直接碾在他们脸上——并毫不停留地碾过去。
希望年轻的玛蒂尔达能在直面一团混乱的议会之后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
罗塞塔摇了摇头,把不相干的事情暂时甩到脑后,他的目光落在信笺的文字上,刚刚读了两行,眉头便下意识地紧皱起来。
这封信是以高文·塞西尔的亲笔名义发出的,上面内容开门见山——
“致我的邻居和朋友,近日我知晓了一些令人非常不安的情况,它甚至有可能波及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提丰——我的法师们报告说魔法女神的神位似乎消失了……”
罗塞塔慢慢吸了口气,他看了旁边待命的侍从一眼,后者立刻领会意图,悄无声息地躬身后退离开花园,随后他才收回视线,继续向下看去:
“……这可能是某种大范围事件爆发前的预兆,作为国土紧密相连的邻居,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在此类事情上共享情报,这不仅是为了两国友好的关系,更是考虑到人类共同的未来……
“……塞西尔的法师们已经进行了一系列的尝试,并使用技术手段进行了‘调查’,我的顾问现在有一个可怕的猜测,他们认为魔法女神可能已经因某种不明原因陨落——这听上去匪夷所思,然而我们都知道,类似的事情三千年前也发生过,在白星陨落的时候,德鲁伊们失去了他们的‘神灵’……
“……法师们会继续进行调查,我也希望提丰能够重视此事,因为神灵的信仰并不会局限于一国一地,它横跨在所有凡人头顶,影响着整个凡人世界的秩序……”
罗塞塔的目光继续向下移动,后续内容更是让他的眼神一凛:
“……此外,在魔法女神出现异常情况的同时,战神的牧师和祭司们也报告了反常现象——从某种意义上,我认为他们报告的事情比魔法女神的消失更令人不安……
“……许多侍奉战神的神官都出现了受到精神侵扰的症状,他们被狂暴的幻象和声音反复骚扰,而且越是向战神祈祷寻求庇护,这种精神侵扰反而越是严重,就好像侵扰是来自战神一样……
“……这些本是教会内部的事务,然而魔法女神和战神接连出现异象,已经不可避免地引起了我的关注……
“我们都知道,在‘安苏内战’时期,疯狂的黑暗教徒们曾经制造出一个失控的神明,我不想说渎神的话,但这件事证明了‘神明之力’并不像凡人想象的那样只有美好,它同样可以变得可怕狂暴。而现在,我担心某些势力正在酝酿类似的事情……昔日圣灵平原上的‘神灾’可能会重演,而比那些黑暗德鲁伊们创造出的邪神更危险的是,魔法女神和战神——尤其是后者——在当代是有着极大的信仰影响力的……
“我的朋友,在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也在准备对周边各国发出示警,但我认为提丰应当是所有国家中最应该提高警惕的一个,原因不言自明……
“……如果你同意,我愿意将当初塞西尔人在圣灵平原上对抗‘神灾’的一些经验和行之有效的防护技术共享给提丰。当然,没有人希望神灾真的重演,一切只为了未雨绸缪……
“……你的邻居,高文·塞西尔。”
罗塞塔的目光扫过最终的落款,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才深深地呼了口气。
戴安娜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没有表现出对信上内容的任何好奇之情。
“……真是及时的提醒,”罗塞塔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神灾’……这真是个贴切的单词啊。”
戴安娜的声音从旁传来:“陛下,需要将裴迪南大公召来商议么?”
罗塞塔点点头:“嗯,让裴迪南大公立刻来一趟,我在书房见他。”
他一边说一边转身准备离开花园,但在即将迈步的时候,他又突然停了下来,目光扫过花圃旁的那株兰叶松。
这棵树已病了多年,难以治愈的病症甚至开始影响周围其他植物的生长了。
“另外告诉园林官,把这棵树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