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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外貌动物确实是真理。若今天唐突而来的是一个不修边幅的流浪汉,艾尔国王和王后对他的第一印象和信任度一定会大打折扣。好在,贝利尔由始至终,都不卑不亢,淡定优雅,那么,听他说明来意也无妨。
艾尔国王盯着少年平静的容颜:“你说自己有办法解开王子的病?”
“是的,陛下。”贝利尔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我是一位占星术师,出于职业需要,对光暗魔法都有一些研究。从我预见的画面来看,王子殿下并不是普通的病症,而是被诅咒了。”
国王和王后听他言之凿凿的“诅咒”两字,都脸色微变。
叶淼则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占星术士?
在瑞帕斯大陆上,占星术士活跃的年代是精灵时代和后精灵时代的初期,他们和现今的教廷神父有些相似,不过,神父是以聆听神谕为职的,直接侍奉于王族。占星术士是一群受到神眷的普通人,可以通过星象预测晴雨、占卜吉凶,能力高深者还可以短暂地预测未来——不是看见清晰的情景,只是一种模糊而泛泛的预感。在航海时代的起步阶段,占星术士在民间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当然,在神眷越发稀薄的今天,已经很少见到这个职业的人了,浑水摸鱼的骗子倒是不少。
贝利尔竟然眼都不眨,就给自己安了个这样的来头。
这样就能解释他为何会知道深宫中的小王子病倒的具体症状了。只是,占星术士的本职是占卜,从没听说过会全能到连光暗魔法都有所涉猎,这的确有点让人疑惑。
对于一位心焦的母亲来说,每一根救命稻草都不想放过。王后身体略微前倾:“那么,你可以为他解开诅咒吗?”
“当然。”贝利尔微微一笑:“王后陛下,我就是为了替你们解决烦忧而来的。”
艾尔国王考虑的东西显然比王后更多,毕竟贝利尔来历不明,万一他居心叵测,让本身就病重的小儿子雪上加霜就糟糕了。
正在他犹豫的时刻,叶淼恰如其时地帮了他一把,认真地说:“父王,我觉得让他试一试也无妨。有我们在,这个平民肯定不敢乱来。假如他骗了我们,就是犯下欺君之罪,再判他极刑也无妨。”
听见“处以极刑”这句威胁时,贝利尔似笑非笑地瞥了叶淼一眼,没有反驳。
目前也没有别的出路了,女儿说得也在理,艾尔国王权衡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沉声道:“那就试试看吧。”
几人来到了叶澄房间。自从知道了尸蛹是混在食物里进入弟弟腹中的事实后,谨慎起见,叶淼今天起床后,就把稳重可靠的玛格支使到了他身边去,不让弟弟有落单的时候。
玛格垂头拢手站在一边,向国王几人行礼后,看到了他们身后出现了一个陌生的黑发少年,顿时为他漂亮得近乎妖异的面孔而感到惊叹。
叶淼说:“玛格,你先出去,把门守着。”
“是,公主殿下。”
房间门徐徐关上了,贝利尔佯装成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的模样,征求了国王的许可后,在床边半跪了下来,伸手探了探叶澄的额头。国王和王后都紧张地盯着他的动作。
默念了几句咒文后,贝利尔伸手在小少年的唇上一抹,快得跟变魔法一样,平坦的手心上就多出了一条青灰色的虫子。
这看似专业流畅的动作非常能唬人,只有叶淼在腹诽——又在装模作样。
明明昨天就已经把尸蛹取出来了。刚才只不过是障眼法而已吧。
国王与王后都脸色剧变:“这是?”
“陛下,这是尸蛹。这段时间来,让王子殿下昏迷不醒的原因就是它。只要把它捏碎,王子殿下就会马上苏醒。”说完后,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话,贝利尔五指一拢,只听“滋”的一声,没有想象中汁水横流的恶心画面,浓郁的黑烟不断从他的指缝间钻出。再摊开手时,那条虫子已经汽化了。
这也恰恰说明了它不是正常的生物。
就在黑雾逸散后,床榻上的少年忽然抽搐了一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声线中充满了久睡醒来后的迷茫和沙哑:“父王,母后……”
国王和王后同时露出了大喜的表情,见状,叶淼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王后直接扑到了床边,喜极而泣:“小澄!这真是太好了!”
叶澄喃喃:“我,我怎么会躺在自己的床上?我明明记得,我是去了马场的……”
王后摸着他的脸:“你在马场昏倒了,已经在床上睡了半个月了……谢天谢地,你终于醒来了。”
叶澄的眼睛慢慢地睁大了,困惑道:“现在已经是半个月后了?可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好像只是睡了一个长长的觉,也不觉得饿……母后,你没有骗我吗?”
艾尔国王搂了搂妻子的肩膀,王后会意地站了起来:“当然是真的,你看谁回来了?”
终于后知后觉地看到了站在后面的叶淼,叶澄的眼睛蓦地睁大了,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小脸上洋溢着纯然的喜悦:“姐姐?!”
他飞快地跳了下地,抱住了叶淼的腰,欢天喜地道:“姐姐!我没做梦吧,你真的从那个鬼地方回来了!太好啦!”
叶淼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一家四口这才算是真正重聚,艾尔国王与王后回过神来,转向了身后的贝利尔,神色缓和了很多:“贝利尔,你想要什么奖赏?”
刚才这个年轻人说他们的儿子是被诅咒了的时候,国王夫妻其实并没有完全相信,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毕竟,连经验丰富的教廷大神父,也说没看出问题来。
谁知这个年轻人一进来就找到了症结,立即就唤醒了他们的儿子,这也证明了他是有真材实料的,而不是在装神弄鬼。
贝利尔恭敬道:“为国王陛下分忧是我的荣幸。”
虽然他没有提要奖励,但艾尔国王已经在心里给他记了一笔功,满意地一点头,又问道:“对了,刚才的尸蛹,到底是什么诅咒?”
贝利尔解释了尸蛹的来源后,国王夫妇的脸色果然越来越凝重:“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往小澄的食物里加入了尸蛹?”
“陛下,如果不是有意为之,这种东西,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王宫里。”贝利尔转向了叶澄,耐心道:“王子殿下,您还能不能回想起来,在您昏倒的那一天,有没有吃下什么不同寻常的食物?”
虽说都是半个月前的事,但对于叶澄来说,他只不过睡了一觉,一切记忆都如昨日发生的那么清晰。他摇摇头:“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平常的早餐和午餐。”
叶淼皱眉:“一道食物要送到弟弟面前,不知道要经历多少层。中途被居心不良的人添加了东西也不奇怪。”
王后忧心忡忡道:“那么,有没有办法可以根据尸蛹查出谁是始作俑者?”
“不能。”贝利尔诚挚地道:“陛下,恕我直言,那些人应该已经知道王子殿下醒来了,之后很有可能会再次下手。如果让他们知道,你们已经发现了作恶的是尸蛹,那么,下一次,恐怕会更隐蔽,防不胜防,甚至有可能不止冲着王子殿下一个来。”
艾尔国王眉头紧锁,贝利尔说的话无疑切中了他最忧心的事:“那依你所见,应该怎么做?”
贝利尔仿佛早已准备好了接下来的说词,微笑道:“方法很简单。希望陛下能允许我留在宫中。今后凡是递给你们的食物,都由我来试吃,确定没有异常后再呈给你们。同时,我也会协助你们找出真凶。”
他的话让国王夫妇都心动不已。毕竟刚刚才见识到贝利尔的本领,比教廷的神父都可靠多了。如果有他在身边,绝对能减少受害的概率。
艾尔国王点头:“就这么办吧。你有找出真凶的头绪了么?”
贝利尔的红眸微微一闪,低笑道:“嗯。陛下,请听我说——”
……
当天夜里,贝利尔以贵宾的待遇宿在了宫殿中,今后,他将会在这个地方拥有自己的房间。
谁也不知道,在夜深人静时,这位房间门一直没有开过的“客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被侍卫重重保护的公主的房间中,无比僭越地把刚泡完澡、连脚趾头也粉里透红的公主抱在了自己的腿上,嗅着她的发香,哼哼唧唧地控诉道:“公主殿下,你真狠心,居然让你的父亲把我处以极刑。”
那声音有些暧昧的含糊,透露出一种落寞的委屈。
叶淼:“……”
他爱讲歪理,还经常透过歪理来坐地起价,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事了,明明她是在帮他打消父亲的疑虑好么?怎么现在突然有种引狼入室的感觉……
今天一直为他假扮成人类接近自己父母的事感到提心吊胆,直到看到他瞒天过海,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所以她今晚很早就困了:“那你要怎么样才消气?”
贝利尔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她的心口,邪邪一笑:“我要罚你。”
在他这里,奖励、惩罚和索取报酬根本就是同一回事。叶淼打了个呵欠:“哦,那你今天快点,我想睡觉了。”
“公主殿下,能不能有点情趣。”贝利尔把她扑倒在沙发上,支起一只手肘,撑在她头旁,凝视着她,摇头叹道:“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露出一副很害怕的模样,然后欲拒还迎的吗?”
叶淼哼道:“你今天才发现吗,我就是没情趣。”
“没关系。”贝利尔执起她放在胸口的手,吻了吻指尖后,将它们含进了嘴里,声音越来越低:“我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教你……”
按照规矩,平民无法长居宫中,可是让贝利尔来做侍卫,好像又委屈了他,再说,在国王夫妻看来,这个少年生得文质彬彬,一看就不是天生蛮力的主。便干脆让他以王子殿下的教师身份留了下来,对外宣称教王子殿下占星术。
这样一来,贝利尔就算是正式脱离了平民身份,是文臣的一列了。
势力滔天的王族有他们任性的资本,如果有特殊的爱好,专门请人来教导也不奇怪。比如先代有一个国王,在政务之余,非常沉迷于古董赏玩,为此宫里常备几个精于此道的人来解答疑惑。
很快,一个消息就在贵族阶层传开了——王子殿下之前生了一场小病,如今已经痊愈了。病中,他在图书馆看了很多关于占星术的书籍,燃起了这方面的兴趣,疼爱他的国王和王后特意寻了一个占星术士回来,做王子殿下的教师。
对于一个籍籍无名的平民来说,这样的待遇可以说是一步登天了。
而且,据闻这段时间以来,王子殿下非常信赖这个占星术士,和他无话不谈,形影不离。国王陛下似乎也非常宠信这个新臣。
甚至有没有经过验证的小道消息说,国王对教廷产生了不满,如今看到了可以依仗的新势力,有意于削弱教廷的势力。
若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么,可以说是对稳固存在了数百年的光明神教廷的一次大冲击。一时之间,看热闹者、议论者纷纷。有人在猜测小道消息的真实性,有人则在质疑失传已久的占星术重新出现会不会是一个骗局,更多的人则在好奇这个风头一时无两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其实,这些说法大多数都是有意传出去的,但也有一部分是真实的——为了保证小王子的安危,同时不惹人怀疑,贝利尔每天都会与叶澄在书房中待一段时间。
贝利尔的真实身份,永不可能在其他人面前曝光。叶淼原本以为,成长背景南辕北辙的贝利尔和叶澄并不会有什么共同话题,谁知这两人相处得非常投契。
不知道贝利尔用了什么方法,简直是润物细无声地渗入了她的生活中,叶澄很快就对他卸下了心防。
虽然他和姐姐的关系也很亲密,但毕竟男女有别,男孩子的一些羞于启齿的问题,他不好意思问叶淼,跑去问父王也不恰当。如今有个耐心嘴严、值得信赖又恰好是自己救命恩人的哥哥出现了,正好可以成为他少年心事的最佳听众,两人几乎无话不谈。
叶淼有一次实在好奇,偷偷问了弟弟,他们私下聊些什么,却被弟弟一脸认真地用“这是男人之间的秘密”这句话给挡了回来,让她郁闷了两天。
转眼,状若风平浪静的一个月就过去了。
这个月里,如贝利尔所说的那样,从亚比勒远道而来的一封文书半强制性地借走了卡丹六成的士兵。如果战况没有改善,恐怕这不会是最后一次“借兵”——为了保存本国,掏空一个属国又有什么所谓?
亡灵军队的阴影还没有侵入卡丹的河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万一真到了那一天,卡丹最坏的结局是求助无门。但眼下又无法拒绝亚比勒的命令,也许这就是战败属国的悲哀。
月末,叶淼十七岁生日到了。在瑞帕斯大陆,女孩成年的岁数要比男孩早,十六岁即为成年,十七岁即可开始谈婚论嫁。
说起来,从艾尔国王临危接任王位后不久,叶淼就去了亚比勒,回来后也未在公开场合露面过。国王与王后似乎有意于通过这次机会正式向外界介绍这位神秘的公主,同时也可以用调节一下卡丹低迷的气氛,提前半月便开始布置场地,届时,伊姆巴尔所有的贵族,以及王都之外的各大领主,都会来参加这次生日宴会。
宴会当夜,霁月当空。
叶淼久违地穿上了卡丹的盛装,紫罗兰色的露肩长裙,金色细线在雪白的后背交错,再覆上一层若隐若现的纱衣。由于是宴会的主角,打扮不能随意,叶淼在镜前从中午坐到了傍晚,才终于大功告成。
莎娜忍不住赞叹道:“公主殿下,您真是太美了,今晚一定会有一大片人被你迷倒!”
在亚比勒时,作简单的打扮已经足够美丽。穿回本国的服饰,盛装打扮起来,却是另一种夺目四射的清艳。
叶淼被她逗笑了:“什么一大片人。”
莎娜嘻嘻笑道:“真的嘛,看到公主,我作为女人,我也心动了。”
抵达宴会场地时,里面已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四周都被花海包饶。刚一进场,叶淼就感觉到无数视线投在了自己脸上。与在亚比勒时感受到的敌意不同,这儿的视线是炽热而充满好奇的。
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在卡丹的上流社会露面,且身上又兼具了“曾在亚比勒为质”的经历,自然会惹来非常多的关注。
果然不多时,就有贵族夫人笑眯眯地上前来和她搭讪了。虽然不喜欢和陌生人寒暄,但这种场合,叶淼并不会怯场,摆出了公主的姿态,落落大方地微笑交谈。
除了她之外,现场的另一个焦点,无疑就是第一次出现在人前的贝利尔,全程,他都带着淡淡的笑容,站在小王子的身边,看来颇受宠信的传言并不虚假。
光看外表,也看不出这个人到底有几分真本事,还是在装神弄鬼。
不经意间,叶淼与他的视线有所交集,可又很快错开了,仿佛根本不熟。
很快就是跳舞时间,作为宴会的主角,叶淼自然是受邀最多的人,也必须由她来开场。
众人正翘首以待,看谁会得到美丽年轻的公主青睐时,却见她笑眯眯地把手放在了她那个毛头小子弟弟的手中,没有流露出偏向任何一股贵族势力的倾向。
有一些不死心的人打算等一曲结束后再去邀请一次,可乐声换了以后,环顾四周,一双双翩翩起舞的人里,哪里还见得到公主的踪影。
实情是应付了一晚上的贵族,叶淼的脸已经笑得快要抽筋了,不得不趁第一曲结束后,溜到了与走廊连通的阳台处,靠在了一根柱子上休息。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刻意压低了的声音,有人贴到了她身后:“公主殿下,没人告诉你,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很容易遇到坏人的么?”
“可你不算是‘人’啊。”叶淼微微后仰,愉快地眨了眨眼睛:“怎么样,我的舞跳得不错吧。”
“你是最好的。”
“那当然了,我小时候可没少练。”
“哦。”贝利尔瞥了她一眼,仿佛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谁陪你练?”
“那可多了去了……”叶淼用手肘捅了捅他的心口:“那你会跳舞吗?”
贝利尔扬眉:“这方面我和你互补。”
“……”这可说得真够委婉的。叶淼嘴角一抽,便拉住了他的手:“来吧,趁我现在有时间,教你几步。”
穿过了一段走廊后,她拉着贝利尔推开了一扇门,这是一个空旷的房间,高大的落地窗外,银光清辉恍如一片朦胧的白纱,在半空盘旋。
从远处传来的舞曲遥远而模糊,他们起步很缓慢,慢悠悠地旋转着。
贝利尔丝丝分明的发丝微微晃荡,玛瑙石般的瞳孔泛着明暗不定的光,仿佛坠入人间的璀璨星屑,也被吸纳到了里面。
叶淼一阵失神,心却鼓动了起来。
如果魔鬼都如此美丽,也难怪会有数之不尽的信徒甘愿从云端跃下,追随魔鬼坠入地狱。
魔鬼从不逼迫人追随,他只是极尽所能地诱惑,唤醒你的欲念而已。
不知不觉,她的后背已经抵住了窗帘,就在眼前覆下阴影,唇即将被吻住的时候,贝利尔忽然一顿,直起身来,微微偏头:“有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枫叶、磨人的小妖精两位姑娘的地雷!
感谢橘南柚北姑娘的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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