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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侯人问:“西北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十万徭役到底是去干什么的?”
百里行暮缓缓地:“送死!”
涂山侯人很震惊。
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百里行暮如此紧张地神情,仿佛即将发生的大事,是他也无法完全掌控的。
如果共工大人都无法掌控,那自己即将面对的敌人该是何等强大?
就在这时候,天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声,最初很轻微,紧接着,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到后来,简直是轰隆隆震耳欲聋。
百里行暮失声道:“维马纳!”
已经肉眼可见,但见夜空中,一个小小的银灰色物体急速飞过,因为距离太远,只能看到这物体发出的一闪一闪的红光。
涂山侯人急忙问:“维马纳是什么?”
百里行暮顾不得回答,立即拉了一下凫风初蕾的手,急忙道:“初蕾,你赶紧回小屋呆着,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离开小屋子。明天一早,我就来接你上路……”
他紧紧握了一下她的手,再次叮嘱:“马上回去吧!切记切记,万万不可离开小屋子。”
凫风初蕾情知此事非同小可,立即点头:“你放心吧,我等你回来。”
维马纳已经飞远了,他顾不得多说,一声长啸,白鹳飞来,他跨上白鹳,一瞬间便御风而去。
天空黯淡,月色无光,二人站在原地,寒意飕飕。
凫风初蕾一直抬着头看着百里行暮离去的远方,涂山侯人却一直低着头看着她的手——刚刚临别之前的那一握手,如此亲昵,如此自然,早已习惯了似的。
她此刻的眼神,他也那么陌生——惜别依依,恋恋不舍。
内心震动,就像某一组特别活跃的细胞,忽然就停止了跳动,随即,心脏也受到了影响,就像这阳城的夜风径直刺破肉体,把心也给彻底冻结了。
这绝望之情,比明日即将要踏上的西北苦寒地更深更浓。
前路茫茫,他曾以为,她的目光是自己前行的动力。
如今方知,一切原是镜花水月。
少年心事,如此惨绿。
许久,凫风初蕾收回目光,她见涂山侯人一直低着头,觉得有点奇怪,便叫了他一声。
涂山侯人的目光从斑驳的树影和月色的交织里移开——那里,她的身影小小的,跟着月色一起慢慢地移动。
这是一个秘密。
他笑起来,若无其事:“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委蛇在前面等我。”
他笑:“我们不是朋友吗?此去西北,不知何时方能再见,还是让我送送你吧。”
她没有再拒绝。
这一路,无话可说。
凫风初蕾走在前面,涂山侯人走在后面,月色更黯,她的影子几乎已经看不见了,可是,他还是亦步亦趋,偶尔,只是无意识地挥舞了一下手里的劈天斧。
就连委蛇都察觉气氛有点怪异,它摇动双头,叹道:“涂山小子,你也别太心灰意冷,大费不见得就能只手遮天,此去西北,你也不一定死……”
不,他不是怕死。
一点也不怕。
只是,有一种绝望,比死亡更加寂寞空虚。
他发现,全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影子了。
可是,他还是笑嘻嘻的,“我不是说了吗?祸害遗千年,我轻易死不了的,委蛇,你放心吧。”
凫风初蕾听得他满不在乎的口吻,也笑起来:“没准,我们会在西北相见。”
他略意外:“你们也去西北?”
“对,我们会顺道去天穆之野。”
他只是笑笑,并未像以前那样说“我和你们一起去”。
小屋,就在对面。
他站定:“凫风初蕾,好好保重吧。”
她想,他的处境更危险,更需要保重。
他一笑:“我明天一早要上路,不敢多耽误了,再见吧,凫风初蕾。”
又摸摸委蛇的头:“再见了,老伙计。”
委蛇叹道:“启王子,你若遇到困难,不妨托人告知我们。”
“放心吧,大费杀不了我的,我有这个呢!”
他举了举自己的劈天斧,朗声笑着,大步离去。
凫风初蕾忽然追上去,大叫他的名字:“涂山侯人,你等一等。”
他停下脚步,有点意外。
她走到他面前,将手心里的小玉瓶打开,里面,是两颗晶莹剔透的玉红草果实。
当初百里行暮送她的礼物,如今,只剩下最后两颗。
她拿出一颗递过去:“此去西北,大费一定会派人追杀你。如遇不可避免的重伤,可立即服下此物,无论多重的伤,都不至于立即就死。”
小小红果,玉雪可爱,在掌心里闪烁着淡淡光华。
云华夫人曾说:启王子,你中毒不死,不止是因为不死药,还有护你心脉的玉红草果实。
如此昂贵的药物,她也只得四枚,自己用掉一枚,给了涂山侯人一枚,自己,只剩下最后一枚。
涂山侯人待要拒绝,可她立即道:“你看,我这里还剩下一枚,已经有应急的了。你不要担心。”
他心里一暖,默不做声。
她又拿出一物,他一怔,因为,那只是一片很小很小的金叶子。
她的笑容却十分神秘:“涂山侯人,你拿着这个,但是,你记住,无论何时,你都不要用这个东西。”
他不解其意,但是,凫风初蕾不说,他也不问,只以为是小小的一枚金叶子,便珍而重之地接过,由衷道:“谢谢你。”
“你记住,真的无论如何都不要用这个!你放心,到需要的时候,你会自动分辨出它和别的物质的区别。”
他这才好奇了:“这金叶子有何奇特之处?”
“等你需要用到的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我先保密。”
她神神秘秘的样子就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他被逗得笑起来,点点头:“好吧,我不问了。”
她笑眯眯的:“说来也没什么稀奇的。这其实是我父王送我的护身符之一。他说,行走沙漠,这东西用得着……”
涂山侯人听得是她父王的东西,哪敢要如此珍贵的东西?急忙推辞,她却坚决把金叶子放在他手里:“等你西北之行回来,也可以还给我。”
他这才收下。
“好了,我就不耽误你了。涂山侯人,有机会我们就西北再见吧。”
“好的,西北见。”
委蛇见他走远,又叹一声:“天下事,真是变幻无常。万国大会之前,涂山小子还是风光无限的启王子,可一夜之间,就成了被流放的浪人,真不知大禹王泉下有知,作何感想?”
凫风初蕾摇摇头,无言可答。
她想起百里行暮的叮嘱,也不在外逗留,很快便进了小屋,反锁了房门。
直到小屋外面彻底安静下来,涂山侯人才慢慢地从大树后面走出来。
小屋、委蛇、甚至凫风初蕾,就像一场梦。
少年心事,不知从何时开始,也不知从何处沦陷,待醒悟,她已经心有所属。
手心里,躺着冰冷的玉红草果实和一片细小的金叶子。
那是她送给他别离的礼物。
他反手,将这两个小东西牢牢捏住,仿佛这世界上,自己唯一还能确保拥有的东西。
月色已经升起,夜露已经降临,他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直到头发已经全部濡湿,才慢吞吞地往回走。
栖身的小客栈,万籁俱寂。
他无声无息推门进去,也不点灯,静静地站在窗边。
窗外,影影绰绰,那是大费派来监视的杀手,他如若逃跑,必将被就地诛杀。
他想起游历民间时,偶尔听来的一句隐语:舜逼尧、禹逼舜,此二者皆人臣弑其君也。
舜帝死于苍梧,他的两个妻子娥皇女英闻讯后投水自尽。
小时候,涂山侯人总在奇怪,为何舜帝会以百岁高龄跑去苍梧?
如今,方恍然大悟:苍梧既非政治经济中心,又非边关要地,更没有什么大好风景,舜帝非去不可,则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前无退路,后有追兵。
否则,他的两位美貌妻子就不会投水自尽了。
如今,轮到大费逼姒启了。
“启王子……”
云华夫人站在窗边。
他后退一步,深深行一礼,低声道:“小子明日启程,就不向夫人拜别了,夫人请多保重。”
云华夫人只是抬头看了看西边的天空。
天色暗沉,距离启王子上路已经不足两个时辰。
大禹王临终遗言:启儿,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好好照顾云华夫人!
她甚至宁愿他当时说的是“夫人,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好好照顾启儿”!
宁愿人负我,切莫我负人。
只这一句,她已经别无退路。
她淡淡地:“替大王修建陵墓是假,谋杀启王子是真!”
“夫人不必多虑,小子自会戒备。”
“一步退,步步退!有时候,你无路可退!”
云华夫人还是淡淡地:“大费也只是血肉之躯,并非死不了的妖孽!”
他心里一震。
“我言尽于此,至于启王子今后要怎么选择,请启王子自行斟酌!”
云华夫人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再多的巡逻者,于她眼底,皆为木偶。
涂山侯人怔在原地,掌心的冷汗慢慢渗出。
杀大费,改天下?这是逆天改命还是顺势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