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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昭羞愤难当,瞪着父亲:“这样的话,在家中您就说了无数遍,希望将来阿玛再进宫,不要再提这些话。宫人人多,隔墙有耳,阿玛不怕死,我还想活下去。”
遏必隆说:“你看你,连个封号都没有,听说宫里的人,拿你的闺名来称呼,都喊你昭妃娘娘?”
灵昭傲然道:“太皇太后说,我的闺名好,既然宫里人如此称呼,将来做正经的封号也不是不成。想来,我的闺名还不是阿玛所起,是已故世的太老爷,可惜太老爷没见到今日。”
“这样憋屈的事,你还得意洋洋?”遏必隆啧啧不已,“昭儿昭儿,他们拿你当猴耍呢。”
灵昭不为所动:“阿玛明明在家高兴得放声大笑,说我在宫里得皇上喜欢,有出息,难得进宫父女相见,为何只知挖苦我?”
遏必隆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你听着不舒服的,都是为你好的。成了,说多了惹你嫌,眼下有件事,要你去办,你只管答应。”
灵昭心头一紧:“什么事?”
坤宁宫里,舒舒情绪低落,祖母轻声道:“娘娘,您别难过,老爷他很快会好起来,老爷一直惦记着进宫来看望您呢。”
“爷爷身体不好的事,连太皇太后和皇上都告诉我了。”舒舒应道,“奶奶不必瞒着我,哄着我,您对我说实话,我心里也能有个准备。”
家人之间面面相觑,索尼夫人便坦然道:“到了这个年纪,一病便是倒下,说是养着,其实就是拖日子。眼下他尚神思清醒,但不知哪天醒来,就会不认得人了。娘娘,我们对您说实话,但也请您放宽心些,老爷他年纪不小了,年轻的时候南征北战没少吃苦,满身的伤,他已经比好些年少于他的将军们强,您看佟图赖、鄂硕他们,都走得那么急。”
舒舒道:“先帝国丈的名字,奶奶还是不要随便挂在嘴边的好。”
索尼夫人一愣,忙道:“是,您说的是。”
舒舒的额娘见婆婆尴尬,忙道:“舒舒,佟公爷是老爷的晚辈,咱们家和佟家一向亲厚,所以……”
“舒舒说的对。”索尼夫人却道,“舒舒这样,我才放心,这才是中宫皇后该有的样子。老爷那会儿,不肯让索额图请人来教,我心里也不踏实,到如今,可见是贵气天生,我们舒舒命中注定要母仪天下。
舒舒淡然道:“不是什么命中注定,是太皇太后和皇上恩重如山,奶奶和额娘心里为我高兴,我都知道,也心领了。但这样的话,出了坤宁宫的门,就忘了吧。”
“是。”索尼夫人应了,心里并没有不乐意,更不会动气,比起被捧着敬着,她更希望看到孙女具备中宫大气,欣然道,“舒舒,奶奶和你额娘,都记下了。”
石榴来上茶,和二位夫人寒暄了几句,很快就退下了,索尼夫人早就知道是孙女的意思,要留下孝康皇后的陪嫁,虽然有被佟家和太皇太后监控之嫌,但如此能拉近和皇帝的距离,一家人商量下来,到底是接受了。
此刻索尼夫人不提石榴,只关切地问孙女:“舒舒,奶奶问一句话,你若不乐意回答,奶奶也不逼着你。”
“您只管说。”舒舒道。
“你对皇上……”索尼夫人为难地笑着,“舒舒啊,你对皇上说话,也是这样冷着脸吗?过去你在家,多招人疼,笑一笑比蜜还甜,可是现在你有了皇后的尊贵,笑容也没了。”
舒舒恍然回过神,忙道:“奶奶,我这不是还在为爷爷难过吗?”
索尼夫人睁大眼睛:“那你和皇上?”
舒舒淡淡含笑:“奶奶,那是我和皇上之间的事儿,您就甭问了。”
舒舒的母亲忙给女儿打圆场,对婆婆道:“额娘,您可从来不问媳妇和您儿子的事儿呢,怎么问到皇上皇后头上来了,舒舒才多大。”
索尼夫人却忧心忡忡:“我听说,皇上对钮祜禄氏青睐有加,遏必隆巴不得宣扬的全天下人都知道。”
舒舒起身,从对面的茶几上拿来婢女们砸开的核桃肉,端给祖母:“奶奶,您用些,这核桃肉可香了。”
索尼夫人道:“舒舒啊,你从前不爱吃核桃肉呢。”
舒舒拿了一枚慢慢吃:“多吃些核桃能变聪明,爷爷和您不是常这样说?”
索尼夫人听得出来,孙女话中有话,笑盈盈看着她:“舒舒,你心里有底,是不是?”
舒舒颔首:“我是正宫皇后,该有自己的气度和尊贵,不该和嫔妃们斤斤计较,您放心,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我心里都有分寸。”
见孙女如此,索尼夫人欲言又止,再三思量,到底把一些话咽下了。
之后家眷探望的时辰到了,她带着儿媳妇神武门出去,上了马车才轻声叹息:“舒舒现在,半点儿孩子气都没了,刚进宫那会儿瞧着还不是这样的,怎么突然就……”
儿媳妇道:“这样不是挺好吗?额娘,您担心什么?”
“我怕她总是一板一眼的,皇上会不喜欢。”索尼夫人担心地说,“这孩子老早就名声在外,她不合群,还孤僻。”
是日夜里,两个孩子到慈宁宫请安,玉儿看得出来,舒舒和灵昭各怀心事,想必是家人向她们传递了什么。
但舒舒很快就向玉儿坦言,她是担心祖父的身体,想求得恩典,待过了元宵节,皇祖母能允许她回家一趟。
索尼虽然还没病糊涂,可已经没法儿自己走进皇宫,将来有什么日子要把他抬进来的话,也必定是最后一次,那这最后一次,玉儿觉得眼下尚早。
“去吧,替皇祖母问候他。”玉儿欣然答应,“不过呢,你正儿八经地回去,外头就该慌了,难道是首辅大人不成了?因此,你只能微服出宫,我会安排人送你回去,你愿意吗?”
舒舒颔首:“孙儿思念祖父,皇祖母,中宫该有的体面尊贵,孙儿一定不会给您和皇上丢脸,孙儿知道这件事并不妥当,可孙儿放不下,请您恕罪。”
“不过舒舒啊……”玉儿轻轻一叹,起身朝孙媳妇伸出手,挽着舒舒一道走出暖阁,立在白雪皑皑的宫檐下,寒风扑面,顿时神清气爽。
她道:“孝献皇后身前,总是做一些她明知道不对,或是僭越,或是不体面,或是不周全的事,完了之后忏悔赔罪,可没过多久,又来了。如此反反复复,折腾这件事,折腾那件事,拖着你皇阿玛一道,没完没了。”
舒舒神情严肃,目光紧紧盯着太皇太后,玉儿好笑地看着小孙媳妇,这孩子和玄烨很像,不会动不动就迷瞪瞪满眼茫然,也不会从目光里轻易流露出恐惧。
“就这一次。”舒舒道,“皇祖母,孙儿就这一次。”
玉儿道:“皇祖母记着,你说了的,就这一次。”
舒舒后退几步,朝太皇太后叩首谢恩,郑重承诺绝没有下一次。
“地上凉,孩子。”玉儿亲手搀扶小孙媳妇,爱怜道,“女孩子家,要保重身体,并不是为了生儿育女,就只是为了要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知道了吗?”
舒舒笑了:“皇祖母,您也要记得叮嘱皇上呀。”
“玄烨怎么了?”玉儿问。
“皇上不让我说。”舒舒却眼眉弯弯,一脸笑意,故作神秘道:“皇祖母,改明儿天蒙蒙亮时,您请苏麻喇嬷嬷去看看,那就不算孙儿说的了。”
玉儿猜不透,但若是能叫舒舒看见的事,苏麻喇一定知道,必定是苏麻喇也早瞒着她了。
夜里入寝,其他宫女退下,玉儿就开门见山地问:“玄烨最近在做些什么,你瞒着我?”
苏麻喇一愣,背过身去:“没什么事啊。”
玉儿愠怒:“瞒我做什么,玄烨怎么了,是不好的事儿?”
苏麻喇忙说:“怎么就生气了呢,就是、就是……哎呀,您明儿自己去看,奴婢来叫您。”
玉儿满肚子好奇,可怎么也猜不着,但隔天天都没亮,苏麻喇果真来催她起床。
天寒地冻,裹着厚厚的裘毛风衣,只带了两个小太监打着灯笼,一路往乾清宫来。
从乾清宫东侧门进去,猛地一抬头,刚好遇见玄烨,这孩子竟然光着膀子,在雪地里绕着乾清宫跑圈。
“玄烨!”玉儿惊呆了,“你疯啦?”
玄烨一哆嗦,停下脚步,边上气喘吁吁的大李子赶紧捧着风衣来把皇帝包严实。
玉儿怒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把皇上送回暖阁去。”
祖孙俩再见面,玄烨已经穿着衣裳了,可这孩子跑得浑身发热,脑袋上竟然蒸腾着一缕缕雾气,又可气又好笑。
玉儿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闷了半晌才道:“多久了?”
“初、初雪后……”大李子应道。
玄烨呵斥大李子:“你闭嘴。”
初雪之后?都快俩月了,玉儿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这紫禁城里,竟然有她不知道的事。
她瞪向苏麻喇和大李子:“你们两个,给我去雪地里跑,立刻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