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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曦害怕地往后退了两步,没敢开口。
“别扭扭捏捏,这不是你的性情。”玉儿放下手里的东西,瞪着元曦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别学他们,一天到晚满眼迷茫地看着我。”
元曦跪下了,鼓起勇气说:“您曾对臣妾说,人在其位不谋其事,要来何用。太后……您会放弃皇上吗?”
玉儿道,“因为一次次的失望,我才心生念头,为将来筹谋。可我从没真正放弃过他,现在是他放弃了大清,放弃了你们,还有我。”
元曦浑身紧绷,不甘心地问:“皇上要出家吗?”
玉儿重新拿起奏折,轻描淡写地说了昨天几乎改朝换代的大事:“他去天宁寺前,给岳乐留了圣旨,禅让皇位于岳乐,然而满篇圣旨中,只字不提你我和孩子们该怎么办。他回来后跟我说,他交代岳乐了,言下之意,和岳乐讲清楚过,要善待我们。”
“皇上他……”
“可见并非一时意气,而是考虑良久的事。”玉儿道,“现在岳乐是臣,大逆不道的话,杀了他也不敢说半个字,可一旦他成了君,哪怕他曾答应过福临,可天下有人知道吗?鬼才知道他们之间互相许诺过什么,到时候,就该是我们跪在岳乐的面前。”
“是。”元曦她不敢去想,福临竟然天真到这个地步。
玉儿道:“可见,这天下谁来做皇帝,都比他强。到这份上了,孩子,你还要我坚持什么?”
元曦用力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
“回去吧,你要去看福临,不必过问我。”玉儿道,“但不论看见他什么样子,出了乾清宫的门,就忘了吧。别让玄烨看见他阿玛如此狼狈落魄,也别告诉玄烨发生了什么,到时候了,我自然会对他讲清楚。”
“是。”元曦俯首行礼,准备退下。
“不论如何,玄烨已经比他当年大了,更懂事更聪明,更像努尔哈赤的子孙。”玉儿道,“保护好玄烨。”
元曦再傻,也懂了,更何况她还很聪明。
昨夜突然跑去看玄烨,就是明白儿子将来要面临什么,他很可能也要小小年纪就坐上龙椅。
元曦怕的是,福临经历过的辛苦,会在儿子身上再来一遍,福临被压垮了,她不愿玄烨步后尘。
可摸着良心说,她才多大,她能懂什么,大清曾经的血雨腥风都和她不相干,她怎么也做不到太后那般云淡风轻,哪怕是装的。
元曦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做什么,她不敢满眼迷茫地看着太后,可她真的迷茫。
“太后不答应吧。”石榴在宫门外接到了小姐,“皇上不会有事儿的,您别惦记了。”
“我不是来求太后让我去见皇上的。”元曦道,“但是太后说,我随时可以去。”
“这样啊……”石榴小声嘀咕,“还是别见的好,回头又大嘴巴抽你。”
“别胡说,仔细叫玄烨听见。”元曦道,“那天,本就是我先刺激他,和一个疯了的人计较,也太小气了。”
元曦没有去见福临,她还没能想好该如何面对皇帝,太后说他放弃了所有人,莫名地元曦竟然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也许从董鄂葭音出现在这紫禁城起,一切就注定了。
直到夜里,御膳房的人来送饭菜,逗留在门前和几个小太监闲话,说起乾清宫的饭菜,怎么送进去又怎么取出来,皇上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
小泉子上前问了几句,原样传给元曦听,石榴是已经恨透了皇帝,在边上怨道;“一天不吃,也饿不死,他们不必大惊小怪的。”
元曦好脾气说:“说这些话,你能高兴吗?”
石榴耷拉脑袋,很是难过:“奴婢是为了您不值。”
“没什么值不值的,人各有命。”元曦说,“我兴许知道,他想吃什么。石榴,带我去小厨房看看。”
石榴问:“您不吃饭了?”
“他不吃,我也没胃口。”元曦说着,吩咐小泉子,“到慈宁宫去候着,那里的人也忙,别劳烦他们送玄烨回来了,你们自己接去。”
众人领命,各自去忙,石榴带着元曦在小厨房里转了圈,挑了些素菜豆腐,照元曦吩咐的,做了几样素斋。
“这豆腐,奴婢是要压着,明早给三阿哥包豆腐馅儿包子吃的。”石榴虽然口中碎碎念,手上还是麻利地做出了小姐要求的食物。
“剩下的你继续压,够玄烨吃了吧。”元曦道,“明早我吃御膳房送的早膳,不和玄烨抢,成了吧?”
“您怎么听着语气,还挺高兴?”石榴问,“小姐,您到底明不明白眼下发生了什么?”
“哭哭啼啼,唉声叹气,能改变什么吗?”元曦道,“太后的心胸,我这辈子是赶不上的,能有一分,也足够我应对一切。”
说着,便让石榴带上食盒,他们从坤宁宫侧门进去,绕过交泰殿,从乾清宫的后门进来,守在廊下的太监见了,殷勤地迎上来:“娘娘,您来了。”
“皇上在哪里?”元曦和气地问。
石榴则递上碎银子,说道,“公公,您歇着去吧,奴婢和娘娘来伺候皇上。“
那人不敢接银子,道:“佟嫔娘娘,您带了饭菜吗,奴才要先验过才能请您送到皇上跟前。皇太后交代过的,往后乾清宫里的规矩,一样都不能省。”
“我吃给你看。”元曦没有为难人家,说着,打开食盒,拿筷子每样都往嘴里送了一口。
那太监探头看了眼菜色,顿时心知肚明,恭恭敬敬地把人送进去了。
福临正靠在榻上,目光空洞,一天下来,脸上蓄了薄薄一层胡渣,显得更沧桑,而他瘦了很多,脸颊都凹下去了。
“皇上。”元曦提着食盒,出现在眼前,她缓缓走来,不顾福临的反应,兀自在炕几上摆下吃的。
“白菜炖豆腐,清炒山药,黄瓜木耳馅的饺子。”元曦摆下筷子,对福临说,“用新开的锅,没炒过肉菜,也没搁过荤油,连炒菜的铲子都是新的。”
福临怔怔地看着元曦:“你做什么?”
元曦把筷子送到他手边:“连碗筷,都是新的,没沾过荤腥。皇上,往后,臣妾为您准备素斋,好不好?”
福临的喉结,干涩地滚动,纵然没有胃口,纵然不思饮食,身体还是会饿,昨天一天一夜的折腾,今天又一天,他真担心明天就没力气上朝。
而元曦则看见福临脸上,扑了厚厚的脂粉,离着远些还好,凑近了看,那些剥落的脂粉下,透出了淤青。
“怎么了?”元曦捧着福临的脸问,“撞伤了?磕着了?”
福临道:“她打的,没事……”他推开了元曦的手,拿过那盘素馅饺子,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
“太后?”
“嗯。”
元曦什么也没再说,静静地坐在对面,看福临吃东西。
皇帝看起来吃得很香,可很显然,只是为了填饱肚子,才努力塞下去。他感受不到食物的鲜美,或许不擅长做素菜的石榴,也的确没能发挥什么本事。
而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真的会喜欢这粗茶淡饭吗?元曦不信,他们的身体都还那么年轻,正该是大口吃肉的时候。
吃完了,元曦唤石榴进来收拾,自己给福临沏茶送到手边,依然什么话都没说,就准备走了。
“不必每天都来,时间久了,又是闲话。”福临说,“他们送来的饭菜,我会挑着吃一些,不再叫你担心。”
“请皇上保重身体。”
“那天你叫我别碰你,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请皇上恕罪,臣妾悲伤过度不理智。”元曦道,“都记不得那天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福临道:“元曦,往后不用再叫我皇上,我不是皇帝了。”
元曦猛地抬起头,心一点点冷下来:“那叫你什么?”
福临说:“我有了法号,行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