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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鄂府灵堂里,鄂硕继夫人和巴度夫人,来劝葭音回房休息,葭音则坚持要为父亲的亡灵守夜。
继夫人说:“就不说休息不休息了,葭音啊,哪有孕妇做这样的事,你听额娘的话,回宫去吧。宫里若是忌讳这些,皇太后动怒,你如何是好?你阿玛才走,别叫他放心不下。”
巴度夫人在后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上前道:“嫂嫂,旁人也罢了,葭音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再说这件事对外头是瞒着的,谁知道呢。至于那些鬼怪神力,更是不值得信,就算有,大哥也一定会在天上保佑皇贵妃和她腹中的小阿哥。”
继夫人叹息,见葭音眼神空洞,仿佛没听见她们说什么,知道自己劝也没用,更何况是皇帝亲自送她来的,出了事,也有皇帝顶着呢。
二人正要离开,葭音开口了:“额娘,费扬古在哪里?”
继夫人说:“还在外头,和你叔叔在一起。”
葭音看向她:“把费扬古找来,我有些话要对她说。”
巴度夫人皱起眉头,也不敢多说什么,跟着继夫人一道出去,没多久,把费扬古找来了。
弟弟十三岁了,模样长得神似故去的额娘,但高高的个头又随了阿玛,肌肤晒得黝黑,一看就是将门子弟。
“姐姐,你的身体怎么样了?你怀着孩子,还是要保重,家里的事,我能应付。”费扬古说,“姐姐若有什么事,阿玛无法瞑目。”
“费扬古,阿玛没能活着亲自带你入仕,虽然皇上会赐你袭爵,但将来官场上军营里,必定会有很多坎坷。”葭音让弟弟坐在跟前,伸手拨开他一整天下来已经散乱的头发,又让弟弟转过身去,亲手为他梳辫子。
“我不怕,姐姐,再过几年,我就能在衙门行走。”费扬古道,“我会像阿玛一样,做个了不起的将军,守护这个家,也保护姐姐。”
“姐姐在宫里一切安好,不用你操心。”葭音说道,“姐姐被皇上宠爱,地位尊贵,将来必定能庇护你,但是姐姐很糊涂,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所以,姐姐对你有些期望和要求,你今日答应了我,就绝不能反悔,好不好?”
费扬古点头:“姐姐你说,我一定都记着。”
葭音道:“不要做任何律法所不容的事,贪污受贿营私舞弊,又或是恃强凌弱,都不要做。弟弟,你能答应姐姐吗?”
费扬古转身来,认真严肃地抱拳道:“姐姐,我必当继承阿玛风骨,清正廉洁,做个朝廷的好官,做个勇猛的大将军。”
葭音含泪道:“你是董鄂家的希望,是阿玛和额娘的希望,费扬古,从今往后,姐姐可只有你了。”
费扬古连连点头,但又道:“姐姐还有皇上呢,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皇上待姐姐这么好。姐姐,我就快做舅舅了。”
葭音恍然,垂下眼帘道:“是啊,还有……皇上。”
费扬古年少不经事,看不出姐姐眼中的不自信,劝说姐姐去休息不果后,便决定与姐姐一同为父亲守灵。
漫漫长夜,葭音的身体果然撑不住,天将明时,被继夫人派人强行送回她从前的卧房去。
第二天,因政务繁忙,福临无暇脱身,只能派吴良辅来看望葭音是否安好,吴良辅来时,遇见了佟家兄弟来致哀,跟随他们的,还有一张陌生的面孔。
吴良辅一个太监,自然不敢去多问,走时和巴度夫人对上眼,巴度夫人趁送客之便,凑近他,轻声问:“吴总管可有吩咐?”
吴良辅道:“入春后换大夫的事,皇上也是知道的,你们可仔细了吗?”
巴度夫人阴冷一笑:“您放心,万无一失。”
而今日,佟国纲带着弟弟来致哀,费扬古和国维亲如手足,听说二位世兄要瞻仰阿玛遗容,心想皇帝不在,姐姐也静养在闺房里,便自作主张,带着他们去了。
然而佟国纲带来的,是刑部最资深的验尸仵作,在佟国纲的掩护下,对鄂硕的遗体做了一些探查,但时间仓促,又唯恐被人发现,并不能深入调查。
不过佟国纲想法儿,从鄂硕府中带走一些药渣和还未煎熬的药材,请佟府家中的大夫查验。
果然一查,出了问题,鄂硕的药方是对的,可留存的药材,以及药渣来判断,鄂硕所服汤药中,附子一药,用的是生附子。
而汤药煎熬中,生附子似乎是后半程才添入,没有煎透,若不是特殊的治疗目的,这汤药必定含毒,大病之人根本承受不起,可以致命。
随行仵作则表示,死者没有表现出一时服用剧毒而死的迹象,但不排除长时间少量服用,引起病发身故,但若不能解剖尸首,不能断言。
可显然,不可能将鄂硕解剖验尸,最重要的是,董鄂家的人,也好像根本不怀疑。
“你们打算向皇上禀告吗?”佟夫人问丈夫和儿子,“皇上若知道爱妃的父亲被人毒杀,想要解剖鄂硕的尸体,也不难。再迟,可就要火化了。”
佟图赖摆手道:“不可说,这件事到此为止。”
佟国纲问父亲:“连元曦也不说吗?”
“不要说,你妹妹心善,她会忍不住,让她知道这个秘密,会成为她的负担。”佟图赖道,“董鄂家怕是不能太平,我虽然答应鄂硕会为他照顾葭音,可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我是答应他了,但我并没有说你们也要答应他。”
眼看着丈夫咳嗽起来,佟夫人上前为他拍背顺气,温和地说:“我也不知道你还能活多久,可剩下的日子,麻烦你好好活着,给我留个好的念想,也别叫元曦遗憾。”
佟图赖握着妻子的手,又看着长子说:“我们一家人,要尽全力,保护元曦和三阿哥。”
皇宫里,元曦昨天对皇帝说,她从此不会再离开景仁宫,她真的就不出门了。
今日巴尔娅在慈宁宫左等右等不见她来,还以为元曦病了,想要上门去找她,被玉儿拦下道:“她想来,自然就来了,她是皇帝的妃嫔,不是伺候我的奴才,你也一样。”
巴尔娅抿了抿唇,忍不住说:“太后,只怕为了皇后娘娘的事,元曦把皇上得罪了。”
“你们身为妃嫔,本就该拥戴皇后,为皇后排忧解难。”玉儿冷酷地说,“这没什么了不起。”
巴尔娅不敢再多说什么,如今苏麻喇姑姑不在,元曦也不来,她一个人料理慈宁宫的事,心里还真没底。真是不明白,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故去几年,多快活呀。
福临一整日忙于政务,片刻不得闲暇,其实昨晚元曦的话,每一个字都刺到他心里,他不愿被人说,为了葭音丧父,他连朝政都荒废了。
可再忙,总有停下来的时候,一停下来,眼前就全是昨日的景象。葭音她,从离开皇宫起,就没再正眼看他。
“葭音……”福临痛苦地闭上眼睛。
“大清的皇后,还不如一个奴才吗?”可昨晚元曦的话,缠绕在耳畔。
很快,日落月升,黑夜笼罩,皇宫里各道门落锁,偌大的宫闱静谧无声,只有侍卫巡视提防火烛,传来脚步声。
景仁宫里,元曦靠在床头,一整天没吃东西,身体到底也是有了反应,感觉到饥饿,感觉到虚弱无力,嘴巴阵阵发苦。
门外忽然有灯火亮起,仓促的脚步声后,灯火又纷纷熄灭,宫门开启又关上,像是有人进来了又退出去。
元曦不自觉地起身,往外走,便有身影从门前进来,走到了屏风后。
能半夜来的人,除了皇帝,也不会再有别的谁,更何况皇帝身上的气息,元曦再熟悉不过了。
“皇上不想见到我,所以夜里来,黑洞洞的,就看不见我的脸了是吗?”元曦道。
屏风后的人,身体一颤,须臾后,慢慢绕了过来。
屋子里只有透过琉璃窗的月色,昏昏暗暗,约摸能看个身影,根本看不清五官。
两人面对面站着,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元曦感觉到异样,伸手抚摸福临的脸颊,滑过手指的,是温热的泪水。
“皇上哭了?”元曦哽咽,“皇上哭什么?”
“对不起。”福临说,“朕昨天说那样的话,伤了你。”
元曦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
福临的声音是颤抖的,虽然看不清他的泪容,可那悲伤无奈的气息,元曦全都能感受到。
“为什么,朕不论做什么,都不对。”福临问,“什么……都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