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葭音眼中含泪,彷徨地看着东莪道:“格格,我想回家。”
“你不能回娘家,你回去就说明你在逃避皇上,你在拒绝他。”东莪起身,唤婢女来为她更衣,瞥了眼跪在地上的葭音道,“别给我添麻烦,我这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活着,也不容易。”
更衣后,东莪扬长而去,留下跪在地上人无助的葭音,添香从门外进来见这光景,担心地问:“小姐,您惹郡主生气了吗?”
葭音摇头:“没有,我没事,添香,扶我起来。”
这一边,皇帝见到了堂姐,东莪笑脸相依:“皇上今日是特地来,还是赶巧?上一回奴才和太后娘娘,倒是碰巧遇上的。”
福临神情不展:“姐姐,葭音她……”
东莪道:“葭音怎么了,是不是对皇上失礼了?”
“不不!”福临忙否认,叹了一声后道,“朕问她是否愿意,她说她听鄂硕的安排,这是什么意思,姐姐,葭音是不是不愿意进宫?”
东莪眼眉弯弯地笑着:“皇上可真是不懂女儿家的心思啊,葭音是大家闺秀,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名门千金,她若要为亡夫守节做个贞洁烈女,必然会明明白白拒绝皇上。反之,有任何心思都不能表露,这是她的端庄,皇上难道喜欢放浪不检点的女子吗?”
“你这话说的。”福临心头松快了一些,再三确认道,“那么她的意思,是愿意?”
东莪道:“她好歹跟了奴才几个月,日夜相处,奴才冷眼看,又旁敲侧击地问,葭音对萧家对她死去的丈夫,念恩但无情。”
福临轻声念:“无情……”
东莪说:“那一年多里,她除了侍奉一个病秧子,在公婆跟前尽孝外,那一段婚姻能留给她什么呢?这一方面,皇上大可放心,葭音绝不会留恋什么旧情,不然她也不会跟着鄂硕回北京了。但至于是否愿意进宫,奴才只能说,没见她有过抵触的情绪。”
“当真?”福临的眼睛顿时亮了几分。
“葭音不是那种主意大,要事事处处为自己做主的女子,她简单又干净,心无杂念。”东莪道,“皇上若是信得过奴才,只管大大方方地把人带进宫,横竖……太后也答应了不是吗?”
福临点头,但又叹道:“额娘是答应了,但近来为了几件不愉快的事,朕和额娘正僵持着,日子越久,朕心里就越愧疚,不知如何是好。”
“母子之间,哪有隔夜仇。”东莪道,“皇上去认个错陪个不是,自然就好了。”
“说来话长,罢了……”福临道,“还托皇姐多多照顾葭音,待她过了孝期,朕就接她进宫。到时候大大方方的,也免去她心中的顾虑和不安。”
“皇上放心,葭音在奴才身边,必然一切周全。”东莪笑道,“天气炎热,皇上早些回去吧,就快大正午了。”
姐弟俩别过后,福临便返回紫禁城,在乾清宫更衣时,向吴良辅提起了几句葭音的事。
吴良辅这些日子,收了咸福宫不少的好处,巴度夫人更是直接送了金砖给他,就盼着给悦常在说说好话,但吴良辅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眼下终于有了。
“悦常在?”福临听吴良辅提起,微微蹙眉,“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糊涂了,朕是什么心思,你还不知道?”
吴良辅捧着皇帝的便袍,小声道:“皇上,倘若董鄂小姐知道悦常在是因为被认作是她的替代品而进宫,您要董鄂小姐情何以堪?在族人面前,在悦常在面前,她该如何自处?再者,悦常在若不得宠,董鄂小姐心里就会惧怕您,堂妹过得不好,堂姐如何敢心安理得地过得好?董鄂小姐的脊梁骨,都会被族人戳碎的。”
福临瞪大眼睛:“他们敢!”
吴良辅说:“皇上,人言可畏啊。”
福临不耐烦地挽着袖子:“朕知道了,今晚让她来侍寝吧,但是,待葭音进宫后,你把该交代的话好好交代给她,朕不希望将来葭音要受她的影响,望她好自为之。”
这一晚,被冷落许久的咸福宫悦常在,终于再得恩宠,连着几日,好不风光。
那些曾以为悦常在就此落寞而欺负排挤过咸福宫的人,都上赶着来巴结赔不是,冬燕的鼻孔都要朝天了,总有人见她站在咸福宫宫门下颐指气使地骂人。
至于皇帝和太后之间的矛盾,在福临的努力下,母子关系终于有所缓和。
岳乐则给皇帝出了个主意,既不影响他利用十三衙门和值房制度,以隔绝母亲与朝政的联系,又能好好地给太后一个交代,那便是在十三衙门各处树立醒目的铁牌,严禁內监干政。
皇帝态度摆在这里,反正皇帝不会让太监干预朝政,太后就算要追究,那也是个别太监胆大包天,而绝非皇帝在背后默认并纵容。
事实上,福临也绝不会让吴良辅真正对朝政做出什么干预,他只是想摆脱母亲的束缚,想让那些大臣跪在他的龙靴下,而非母亲的凤袍下。
可福临却参不透,他这样的念头越深,越是容易被大臣们利用,他们一旦看清皇帝的弱点,就能削弱皇帝的权威。
夏末时,范文程到南方游学归来,带回来许多见闻,叫玉儿新鲜又好奇。
自然,范文程也见到了景运门外的值房,见到了内廷衙门的铁牌,不胜唏嘘。
玉儿道:“范先生,我自以为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识过,一次次从刀刃上走过,什么苦什么难都能熬过去,偏偏是自己的儿子,过不去。”
范文程道:“皇上励精图治,十分勤勉。虽然年轻,尚不能将朝政掌握在鼓掌之间,但他一直在努力。太后,很多事情,有时候换一个角度来想,心中自然就豁达开朗了。”
“你是说,皇上虽然猜忌我防备我,但他并不是与我有什么私人恩怨,而是为了江山为了朝廷?”玉儿苦笑,“你要我肯定皇上的勤政,我不否认,但他这样的性情,早晚被狡猾的大臣,和他自己逼近死胡同里。”
范文程垂首:“太后说的极是。”
玉儿道:“什么极是,我想听你的心里话,范文程,就当我们还在盛京的书房里。”
范文程却跪下道:“太后,皇上年纪轻轻,眼光并不狭窄,亲政以来整顿吏治、注重农业、减免苛捐杂税、广罗人才重用汉官,大大笼络了民心。臣这一次到南方游学,发现当地百姓,那些文人墨客,并没有传说中那么敌对朝廷。可见是有人故意要挑唆,才制造谣言,让人误以为整个南方都与朝廷对立。而这其中点点滴滴的改变,皇上功不可没。”
玉儿的心渐渐平静,颔首道:“福临很勤奋,我知道。”
范文程说:“太后,皇上并非昏君,各种官僚衙门制度的改革,皇上也在摸索之中,当废当立,皇上自有一番主意。这是其一,其二,大清这才开国十几年,那些太监成不了气候,您想啊,八旗贵族们,连朝廷官员都容不下,难道能容下几个没根的太监?”
玉儿笑了:“敢情,来给皇上开脱的?”
范文程从容地说:“臣以为,这事儿不用您操心,等他们真敢对朝政出手,企图搅乱纲常,十几年不打仗了,亲贵王爷们的刀,早就想见见血了。”
玉儿命范文程起来,冷声道:“照你所说,朝纲的确乱不了,但我问你,真有那一天时,他们手里的刀砍了那些畜生后,下一步,是不是就该冲着皇上去了?”
“太后?”
“先生的话,不小心前后矛盾了吧,到了你所谓的我不必担心的那一天,那皇上也是昏庸糊涂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范文程忙跪下:“臣……”
玉儿长叹:“先生的心意,我明白,这北京城的夏天,太热了,我想去承德避暑。”
“是……”
“先生就留在京城,替我看着些吧。”
这一年,夏天就要过去了,皇太后却突然去承德避暑,且没有带任何后妃,就是一个人去的。
福临急匆匆跑来景仁宫问元曦:“你怎么不去?你不去,谁来伺候额娘?”
元曦心里想,原来她和慈宁宫的宫女没什么差别,但努力按下这份心酸,从容应对道:“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凤体违和,不能随驾。太后就交代臣妾留在宫中侍奉皇后娘娘,并打理六宫之事。”
福临背过身道:“你那么聪明,何必说违心的话来哄朕?”
元曦跪下道:“皇上恕罪,那臣妾就说了。”
“说便是了。”
“皇上,太后无心干预朝政,但大臣们总是缠着她,太后避无可避,只能走了呀。”元曦道,“太后总要有个法子,向那些故意靠近她的大臣表明态度,您说呢?”
“是这样?”福临释怀了半分,搀扶元曦起身,“朕还以为,额娘是生气了。”
元曦笑悠悠:“太后要是生气了,臣妾可舍不得让太后独自去承德,怎么也要替皇上去陪着太后才行。”
福临欣慰:“还是你懂事。”
他想了想,干咳一声道:“元曦,有件事,宫里也开始传了,你知道了吗?”
元曦垂眸道:“皇上说,葭音姐姐的事?臣妾也是前天,才听小泉子说的,心里正想着,得空问一问皇上。”
“那……”
“那年臣妾就满心以为,能和葭音姐姐一道进宫,兜兜转转,到底是有缘的。”元曦明朗地冲皇帝笑着,“皇上心里可想好了,要把葭音姐姐安置在哪里?臣妾好悄悄地,先去布置起来,您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