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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沁的队伍,快马加鞭,比预定的时日更早到了京城,吴克善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多尔衮一死,悬在他心头的忧患也彻底解除了。
自然,他依旧不受亲妹妹的待见,也有自知之明,入京前对女儿孟古青再三交代,要她谨慎小心,不可轻狂乱说话。
兴许太后此次要孟古青一并入京,就是要看看她的品貌,若是不入眼,之后再为皇帝另娶他人,也不是不可能,这全凭皇太后一句话。
吴克善知道女儿有一件事不能忍,那便是福临已经有了女人,且即将为他生下皇子公主。
为了这件事,孟古青在家不知闹了多少回,要他写信给太后,让太后打发了那个女人,吴克善都是一面敷衍女儿,一面又不敢对大玉儿说半个字。
说来,这么多年过去,吴克善的大福晋早就换了人,孟古青的额娘也走得早,但新福晋很害怕孟古青,这都是雅图在信中对玉儿说的。
阿图产后不久,没有随行,只有雅图和他的额驸,随吴克善一同入京奔丧。
而雅图平日里,并不插手吴克善的家事,也不会和孟古青发生冲突,姑嫂二人还算相安无事。玉儿早就告诫过雅图,不要到了科尔沁去做大王,在她的丈夫继承亲王之位前,出手干预只会招人话柄,她冷眼旁观就好,自然孟古青也从不敢招惹雅图。
女儿在信里提过,孟古青那孩子,欺软怕硬,精明又乖觉。
所有的对于未来儿媳妇的描述,都不是玉儿所喜欢的,她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聪明人总比傻子来得好。
傻子可做不了大清的皇后,只要孟古青将来能为大清为皇帝尽心尽力,她没有不疼的道理。
她心里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但这一次借着多尔衮去世再见到侄女,孟古青果然是亭亭玉立,美得耀眼。
那白皙的肌肤根本不像是草原上的姑娘,站在一群女眷中,一眼就只能看见她。但若要说能与姐姐海兰珠相媲美,玉儿是不屑的,她的姐姐,是举世无双的美人。
孟古青随众给皇太后行礼,又单独向姑母行了大礼,规规矩矩一板一眼,合上这美丽的容颜,倒也瞧着叫人喜欢。
玉儿没得一见面就挑人的不是,命苏麻喇下了赏赐后,便只道:“宫内俱缟素,人人悲伤难过,不宜为你们接风洗尘,也无可玩的去处,下回再入京,再叫你的嫂嫂带你各处转一转。”
“多谢姑姑。”孟古青应着,并没有多说什么,在上位者面前少说话多说“是”,是初次见面该有的规矩。在玉儿看来,至少该教的,吴克善也都教了。
等他们一家子退出慈宁宫,雅图才坐到母亲身边,玉儿怪她:“我的孙子呢,怎么不带来。”
雅图软绵绵一笑,依偎着额娘:“就想和您腻歪着,带了您的宝贝孙子来,您眼里还能有我吗?”
玉儿欣慰地看着女儿,忽然眼眶一热,雅图在一瞬的惊慌和心疼后,便将母亲搂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背脊,宛若曾经自己被额娘呵护着,温柔地说:“额娘,我回来了,您的大闺女回来了。”
“孩子,额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和女婿去办,但这件事,千万千万不能让别人察觉。”玉儿抬起泪容,无助地看着雅图,“答应额娘,一定漂漂亮亮地办下来,可好?”
“你先说什么事儿,办不成的我可不逞强,回头坏了您的事儿。”雅图倒是实在,对母亲说,“我在这北京城里,人生地不熟的,可做不了什么厉害的事,额娘您别期望太高。”
玉儿附耳低语,将自己想要做的事,细细地告诉了女儿,果然引来雅图的惊愕,她连连摆手:“额娘,不成,这怎么成?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万一有个闪失,我是没什么的,可人家该怎么说您……”
玉儿用手指抵住了女儿的红唇,镇定严肃地看着她:“雅图,一定要帮额娘做到。”
雅图咬着唇,眼含热泪,最终是妥协了,拉着额娘的手哭道:“要是搞砸了,您千万不能怪我。”
数日后,皇帝为摄政王发丧,葬礼之隆重,几乎与当年皇太极驾崩时不相上下。然而,除仪仗人数上略有删减之外,再有一不同之处,是为了安慰东莪的丧父之痛,发丧之前,将摄政王的棺椁送回王府停灵一夜。
盛大的丧礼之后,朝野上下,像是猛地缓过一口气,所有人都疲惫不堪,有些发懵,时下临近除夕,繁华的京城却是静的吓人。
这日一早,停朝数日的福临回复早朝,福临离开暖阁时,吴良辅告诉他,皇太后去公主府探望长公主了。
福临嘀咕道:“额娘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不如迟一些,等朕一道去。吴良辅你预备着,等下散了朝,朕也去皇姐家里瞧瞧。”
但之后,朝堂上,就有苏克萨哈等人上奏请皇上来年亲政,为了议论这件事,朝会迟迟不散,福临满心期待自己能亲政,一时也把这件事忘了。
然而天将大明时,玉儿早就由女婿女儿护送来到了西苑南台,一叶小舟泛于湖上,玉儿将骨灰撒入了南海之中。
“剩下的,你一路回科尔沁,将他们撒入山川河流。”玉儿静静地看着南海上波光粼粼,对身边的雅图说,“我们去不了南方,河流会带着他去,让他身后,能去看看整个大清。”
“额娘为什么要做这样冒险的事?”雅图此刻想起来,依旧心惊胆战,她竟然和自己的丈夫,在摄政王府偷尸。然后在城郊义庄,在那些无家可归无名无姓的人火葬的地方,偷偷地将十四叔的尸身火葬了。
“我不想他死的不安宁。”玉儿道,“可以预见,很快他就会被剥夺帝王封号,很快就会被从现在的埋葬之地挖出来,我答应过你婶婶,要让他死得体面些。”
“您不怕挖坟开棺的时候,被人发现十四叔不在里面吗?”雅图道,“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两白旗的人不会善罢甘休可。”
玉儿淡淡地说:“我自然会让福临给他的十四叔最后一些体面,挖出来就直接烧了,福临能做到的。”
一阵寒风吹过,湖面上的波涛渐渐汹涌,仿佛多尔衮在回应玉儿的安排和用心,她洒下手中最后一缕骨灰,仰望看他们扬起在风里,便吩咐道:“冷了,回去吧。”
风里,听见雅图很轻声地问母亲:“额娘,您对十四叔动情了吗?”
可是风声很大,玉儿觉得自己没听见,既然没听见,她也不用回答。
之后回宫,玉儿独自在书房坐了很久很久,前朝传来消息,大臣们请求皇上亲政,苏麻喇欢喜地说:“皇上一定高兴极了。”
玉儿淡漠一笑:“他的苦日子,这才开始呢,他今日高兴,就让他高兴,不必他的扫兴。”
苏麻喇立时严肃起来,紧张地看着主子。
玉儿满身疲惫,不知为何,多尔衮的死,会叫她毫无忌惮地哭泣,虽然在人前不会流露出来,可夜深人静时,独自一人时,她都会流泪。
而当年皇太极丢下她时,整整一年,她都想不起来要哭。
她很累。
门前的宫女,轻声唤苏麻喇,苏麻喇去了又回来,向格格道:“索尼大人,和鳌拜大人,一同求见。”
玉儿缓过神,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起身道:“去换件衣裳再见人吧,丧礼过去了,不必这么素净了。”
【注】:西苑南台就是后来的瀛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