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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军报紧急,还请王爷移驾武英殿。”传话的人,实在等不及,不得不出言催促。
“臣告退。”多尔衮在人前礼仪端正,告辞后立刻返回武英殿。
福临则又大摇大摆地走向摔跤场,朗声道:“鳌拜,我们再来。”
大玉儿与鳌拜对视,鳌拜郑重地抱拳相送,眼眸中的光芒,似乎是答应了太后的请求,玉儿颔首致意,带着苏麻喇与宫人离去。
“主子,咱们接下来去哪儿?”走在宫闱间,路过冷冷清清空置的宫阁,苏麻喇问。
“去书房吧,我要给雅图写封信。”大玉儿道。
“格格,那件事?”苏麻喇谨慎地询问大玉儿。
“不必太着急,看着机会办吧,太急反而显得刻意,不能把多尔衮当傻子。”玉儿淡漠地说,“日子还长着,一步一步来。”
苏麻喇轻声道:“格格,王爷看待您的目光,实在是……也就在皇上面前,才会收敛一些。”
玉儿什么都没说,径直朝书房去,接下来的大事,是将阿哲送到科尔沁。她要为女儿们安排好一切,哪怕为了她们能在科尔沁过得安逸幸福,她也必须维护自己和福临的尊贵,好让她们能一辈子背靠大清。
然而,这日将多尔衮催走的军报,是影响朝廷根基的大事,多尔衮在武英殿连着召见各部官员,及诸位将军,连午膳都未进一口,一直商议到日落前。
且说崇祯帝在煤山自缢后,明朝宗室立即在江南建立了南明政权,立朱由崧为弘光帝,但次年多铎便率军攻下南京扬州等地,将弘光帝诛杀。
不想弘光帝一死,身处闽南的郑芝龙、黄道周等人,又立刻扶持朱元璋九世孙朱聿键于福州称帝,改元为隆武。
如此,自然不为清廷所容,多尔衮立刻派兵前往劝降镇压。
清军南下福建时,手握重兵的郑芝龙,命令仙霞关守将,将军队撤回福州,使得清军攻入闽北时几乎没有遭受抵抗。
但很快,郑芝龙的儿子,年轻有为的郑成功开始领军,多次进出闽、赣与清军作战,郑成功骁勇善战,熟悉闽南地形气候,令清军屡屡受挫。
加之闽南一带,除清军及南明部队外,到处都有土豪、山贼拥据城寨,骚扰抢掠当地百姓,宛如军阀,局面十分混乱。南下清军一时无措,不得不请求朝廷增援。
四川有张献忠,闽南有郑成功,还有散布在各地或大或小的抗清势力和土匪山贼,外有漠西漠北虎视眈眈,朝鲜东瀛亦不得不防,站在高处放眼全国,多尔衮才真正明白,何为帝王,何为将相。
玉儿曾刺激他,说他没有从皇太极身上学到如何做一个皇帝,虽然之后冰释前嫌,可那句话,的确在多尔衮的心上留下痕迹。
他不恨玉儿小看自己,只恨自己不如人,虽然信誓旦旦对齐齐格说,如今整个大清他说了算,可整整三年,他终于明白说了算的担子有多沉重。
曾经他与弟弟是一样的处境和地位,眼前看见的亦是相同的世界,但如今,多铎已经无法理解他,这世上能理解他的人,越来越少。
怪不得都说帝王孤寡,多尔衮现在,都明白了。
然而可悲的是,他还不是真正的帝王。
太阳西落,黑夜即将来临,多尔衮离开武英殿时,随口问了一声:“圣母皇太后今天宣召过太医吗?太医院怎么无人来回话?”
一问,才知道皇太后此刻还在书房没有回永寿宫,多尔衮微微蹙眉,想了又想,转身道:“带路,我要向太后禀告朝政。”
宫人们是绝不会多嘴的,摄政王和圣母皇太后之间到底有什么事,并没有人亲眼看见过,可哪怕就算亲眼看见,他们也只能是瞎子聋子,若不然这辈子就别想活着走出紫禁城。
书房里,大玉儿正要准备回去,苏麻喇突然来告诉她,说多尔衮在往这边来,主仆俩彼此一个眼神,便是会意。
苏麻喇立时退了出去,大玉儿在窗下的榻上躺下,手里卷一册书,身上盖半条毯子,又将一只胳膊的袖管掀起,随即阖目假寐。
多尔衮进了院子,见苏麻喇端着茶盘出来,便问:“太后还在书房?”
苏麻喇笑道:“懒懒的不想走了,方才随意吃了些东西,说要歇一歇再走,正看书呢。王爷您要见太后,就进去吧。”
多尔衮倒是有礼:“你替我通禀一声。”
苏麻喇莞尔:“奴婢因催太后回去,才刚恼了几句,说见了奴婢心烦,奴婢可不去碰钉子。太后在看书,自在着呢,您自己进去就是了。”
她说完,不顾多尔衮阻拦,端着茶盘继续走了。
自然这并不奇怪,扬州屠杀之后,多尔衮隔三差五就会到书房来见玉儿,向她讲述天下大事,所以宫外才有难听的传言。但这里的人和武英殿的人都已经习惯,苏麻喇懒得通禀,和往日没什么两样。
多尔衮便定下心,朝屋子里走来。
可进了门,静谧无声,也闻不见任何气息。
玉儿现在不喜欢用香,所以多尔衮才能不带着她的气息回到齐齐格身边,多尔衮是在察觉齐齐格会偷偷闻他衣衫上的味道后,才突然发现皇太后身上没有香气。
他不知是玉儿如今不再喜欢用香,还是她为了不让自己不好向齐齐格开交,才有心规避。但玉儿从没提过这件事,他也实在找不出机会来问,渐渐的也就不放在心上。
“玉……”多尔衮出声,却见她靠在窗下睡着了。
他不自觉地走近一步,立刻就看见了玉儿裸露在外的胳膊,白皙的肌肤上,交错着三条鞭痕,其中一条裂开了口子,才结了痂不久。
多尔衮惊呆了,真正看见玉儿的伤痕,他脑中一片空白。
齐齐格没有骗人,是真的,多铎那畜生,真的鞭打了玉儿。
多尔衮伸出手,想要触碰玉儿,想要呵护她的伤,可腿上仿佛绑了千斤重,竟是一步也迈不开。
他转身离开了,玉儿说的话,他记得清清楚楚,在她愿意在她点头之前,倘若自己侵犯她,她会立刻死去。
多尔衮不敢冒险,任何可能伤害玉儿的事,他都不敢冒险。
假寐的人,听得脚步声,来了,又去了,玉儿曾一度感受到多尔衮的气息在靠近自己,但突然停下,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睁开眼,屋子里空荡荡,只有烛火轻轻摇曳,她怔怔地出神,不自觉地抓紧了卷在手里的书。
殿门外,苏麻喇折返,见多尔衮站在屋檐下,心下一转,上前笑问:“难道王爷也被太后娘娘赶出来了?”
多尔衮浅笑:“我进门见太后睡着了,不宜惊扰。”
苏麻喇仿若无事地问:“王爷若有紧急政务,奴婢这就去请太后起来。”
多尔衮却说:“不妨事,我也才进了膳,在这里站一站消食也好。”
苏麻喇揣测,多尔衮一定是看见格格胳膊上的伤痕,心里正乱,她多说话反而扰得多尔衮不能好好思考,便欠身行礼后,站在一旁等候。
正如苏麻喇所料,多尔衮眼前挥不去大玉儿胳膊上的伤痕,回想齐齐格对他描述的当时的情景,他的怒火已经冲出头顶,杀气腾腾。若非多铎不在京城,若非他还在宫里,不然他一定会冲动地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屋子里,大玉儿听见了门外的动静,苏麻喇像是故意说给她听,好让她决定之后的事,可大玉儿今天的心思,却动摇得厉害。
多尔衮的转身离去,让她感受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这么多年了,他的爱而不得,丝毫没动摇他对自己的情意。他可以克制情欲克制冲动,一切的一切,就为了不伤害自己。
“为什么这么傻……”大玉儿闭上双眼,“这么傻。”
夜色渐深,风越来越冷,多尔衮冷静下来后,见苏麻喇站着吹风心中不忍,便打算先离去,可苏麻喇却主动说她冷,自己跑开加衣裳。
多尔衮反不知该走该留,正犹豫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一回身,睡眼惺忪的人站在门边,呆呆地看着她。
“玉儿?你醒了。”多尔衮竟有几分惊喜。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大玉儿的一脸平静下,是怦怦乱跳的心。
她从几时开始,可以这样平静地撒谎,正如她能冷酷无情对齐齐格说,她不知道是谁下的药。
看着多尔衮走近自己,玉儿眼眶一热,她将来,一定会下地狱。
多尔衮则毫不掩饰地问:“你身上的伤,厉害吗,胳膊上这么厉害,是不是其他的地方也有,玉儿,疼吗,还疼吗?”
她摇头,含笑道:“没事,都过去了,你别放在心上。”
多尔衮却怒道:“我怎么能不放在心上,那个畜生,我、我……”
玉儿道:“他是你弟弟,于公于私,都别做出冲动的事。多铎为什么恨我,你心里很明白,我若是他,我也会恨。别误会我说假惺惺的话,来哄着你,我的用意旁人不懂,你一定懂。”
多尔衮咬牙切齿:“我知道,你为了大清。”
玉儿道:“那不就好了?”
多尔衮冲动地走上来,不由分说抓起玉儿的胳膊,掀开袖管,两只胳膊上都是伤痕累累。
再仔细地看,她的脖子上,从领口处也有一条鞭痕延伸出来,可以想象,那一鞭子若抽在脸上,怕是要毁了这张脸。
“对不起,玉儿,对不起……”多尔衮的手,颤抖着,轻轻抚过玉儿的面颊,但没有触碰肌肤,只是虚的托在手中,他不敢碰,他也没资格碰。
大玉儿坦然地望着他,摇头道:“看了又如何,我身上还有无数的鞭痕,你要看吗?你敢吗?”
多尔衮松开了手,垂下眼眸:“别这么说。”
“多铎离开京城,必定是惧怕你,必定也是不愿和你起正面冲突,你就豁达一些大度一些,饶过他。”玉儿道,“我心里,自然是想把他千刀万剐,我不会饶恕他,可你必须饶他。他是你的亲弟弟,是大清的将军,眼下天下还没太平,你不能为了我失去多铎。”
“那个畜生……”
“我会好好保护自己,你放心。”玉儿道,“有你在,我不怕,那天是意外,谁也不想的。”
多尔衮没忍住,终究还是伸出了手,捧起了大玉儿的脸颊,粗粝的指腹,小心翼翼地蹭过她的肌肤,生怕多一分力气就会弄伤她似的。
“我没事。”玉儿平静地看着他,“把你的手放下,我不想给你希望,又让你绝望,我们的日子还很长,多尔衮,再给我一些时间可好?”
多尔衮连连点头,立时收回了手,平复心情道:“闽南那边出了事,我想给你说说。”
而此刻,书房外,瘦小的身影,沿着宫墙迅速离去,身后跟着比他高一个头,穿着太监服色的人,太监急匆匆跟上前,担心地问:“皇上,您怎么走了,不是说要来看看太后?咱们好不容易偷偷跑出来,您不是要给太后娘娘一个惊喜?”
“不看了。”福临说,忽地站住,含怒命令身后的人道:“吴良辅,今夜朕来书房的事,你若敢对任何人说,朕就将你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