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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尔衮答应了,他几乎什么都没多想,就答应了为玉儿重新恢复小书房的事。
但这日回到家中,向已经离宫回家养病的齐齐格提起这件事,病榻上的人,瘦了好些,手里缝着东莪的小衣,将银针在发间蹭了蹭,摇头道:“你猜,这是福临自己的意思,还是玉儿教他的?”
多尔衮没反应过来,齐齐格呵笑:“往后小书房里,各色各样的先生进出,天底下的事,太后就全知道了。”
“你是说……”多尔衮愣住,回想白天时福临满眼的期待,那孩子是真心诚意地要给母亲准备礼物,来感恩母亲的生养之恩,难道都是骗他的?
“当然,也许是我多想了,可我以为你现在,会想到这些事。”齐齐格道,“没想到你的心这么软,小孩子随便说几句好话,就把你哄住了。”
“这件事,我再想想。”
“你已经答应了再反悔,福临该怎么想?”齐齐格叹道,“只能下不为例,这一次,先履行你答应的话吧。”
多尔衮坐下来,陷入了深深的反思,他那几日分明是被皇太极气得要杀天灭地,恨不得立刻把福临从龙椅上撵下来,他甚至对玉儿说了重话,彼此就差撕破脸皮。
可一转身,孩子几句软话,几个真诚的眼神,就把他满身的刺抚平了。
“我不是为了有一天要做皇后,才逼着你该对福临如何如何。”齐齐格冷静而客观地说,“是不想你,对福临付出什么感情,将来硬不起心肠,又或是忽略了福临在长大,哪一天突然被小老虎咬住了咽喉。老虎虽小,也有利爪利齿,也是能杀人的。”
“你说的对。”多尔衮迷茫了。
“这些话,我说一回,因为你心里也是明白的,说得多了,反而招你嫌我。”齐齐格郑重其事地对丈夫说,“皇太极一手栽培了你,你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手中,他知道你有多大能耐,即便连你的子子孙孙都算计,可终究也没有杀你。自然了,兴许最后是没来得及杀,那是他命短福薄。”
齐齐格冷然道:“可福临不同。多尔衮,在福临眼里,你是依靠的天神,也是可怕的恶魔,他永远不知道你有多强大,他时时刻刻都在惧怕你,若想要摆脱这份惧怕唯一的法子,就是杀了你。多尔衮你信我,皇太极不杀你,可福临一定会杀你。”
“齐齐格……”
“你叫我把心放回肚子里,把脑袋放回脖子上。”齐齐格说,“能放几年?我不怕重新又过提心吊胆的日子,我就怕你这一辈子,叫全天下辜负了。”
多尔衮起身来,坐到妻子身边,将齐齐格紧紧搂在怀中。
“这世上,只有你,只有多铎,是全心全意为我……”多尔衮彷徨地说。
“那也是傻话,你的将士你手下的兄弟呢?”齐齐格温柔下来,伸手捧着多尔衮的脸颊,“多留一个心眼儿,咱们斗不过皇太极,难道还斗不过福临吗?任何事,我都会站在你身边,咱们同生共死。”
他不怕斗不过福临,多尔衮心里明白,他怕自己斗不过玉儿。
“别说什么生死,先把身体养起来。”多尔衮道,“日日看着你吃药,看着你消瘦,我烦躁得很。是过去对你太纵容了,管不住你,叫你没事折腾坏自己的身体。”
齐齐格瞪着他:“有你这么哄人的吗?”
多尔衮却在妻子的头亲了又亲,捧着她的脸颊:“齐齐格,千万千万不能丢下我,千万不能。”
齐齐格抿了抿唇,却道:“纳侧福晋吧,一则有人给咱们生儿子,再则可以拉拢那些权贵大臣,他们多想把女儿往咱们府里嫁,是不是?”
多尔衮道:“你皮痒了是吗?”
齐齐格怒道:“你大嗓门吓唬谁呢?”
多尔衮却说:“你再提纳侧福晋的事,我一定收拾你。”
齐齐格见多尔衮真的黑脸,还是怕的,可心里又暖又矛盾,只能软软地伏在丈夫怀里,苦笑:“我们就是冤孽啊,冤孽……”
月末时,万寿节的早上,前头散了朝,大玉儿穿戴整齐,到启祥宫来和姑姑一道等候儿子问安时。
可等来的却是乾清宫的小太监,说是皇上请圣母皇太后挪步到别处去相见,有要紧的事。
哲哲担心不已:“你去瞧瞧,别有什么事,你别急,好好和福临说,我一会儿再来。”
实则连哲哲都是知道今日这件事的,看着玉儿去,便笑悠悠地对阿黛说:“玉儿真是有福,生了个孝顺儿子。”
大玉儿一脸凝重地朝福临等她的地方走去,对于为自己重新准备了书房这件事,这次齐齐格是真的多疑了,玉儿她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
当多尔衮看见玉儿板着脸,眉头紧锁,像是要解决什么天大的麻烦似的赶来,再回想福临那兴奋那期待,至少他也愿意相信,这件事上,他并没有被母子俩算计。
“出什么事了?”来到乾清宫东边一座空着的宫苑里,大玉儿紧张地问站在屋檐下的多尔衮,“福临又闹脾气了吗,他来这里做什么,你为什么不管他?多尔衮我说过很多次了,你对他严苛一些,要让他敬畏你,你是摄政王,也是叔叔……”
多尔衮心头一松,笑道:“你和齐齐格真是一模一样,教孩子又狠又急。”
玉儿闻言大窘,瞥了眼多尔衮,便急匆匆进门来,但一进门,就察觉到不一样,这屋子里,显然是经过精心布置,不是闲置空关着的殿阁该有的模样。
眼中所见,那一排一排的书架贴着墙根,上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从古到今的书本,明窗下硕大的一张书案,上面摆满了文房四宝。
“这是……”
“额娘。”
“皇伯母。”
福临和阿哲,还有东莪,三个孩子从门后跳出来,上前来围着她。
男孩子说话总是没女娃机灵,福临很快被姐姐们的声音淹没,阿哲和东莪叽叽喳喳地一通解释,说是福临在万寿节,给母亲准备的礼物,感谢额娘当年千辛万苦地被他生下来。
玉儿呆呆地看着孩子们,见到多尔衮跟进来,她询问多尔衮什么意思,多尔衮笑道:“福临要我帮他,我自然答应。往后这里是你的小书房,西边慈宁宫在修建不够清静,东边虽然你过来麻烦些,但安安静静的,念书写字最合适不过。你想见谁来讲学,自行宣召他们就好,就像过去在盛京的时候一样,这是先帝给你的礼遇,皇上和我该把他延续下来。”
福临和阿哲给额娘磕头,谢母亲养育之恩,东莪也跟着磕头,大玉儿忙把三个孩子都拉起来,统统搂在怀里。
齐齐格从门外进来,看见这光景,夫妻俩对视,彼此都明白,这件事姑且算了。倘若福临一直是这样软和的心,将来叔侄之间,也不必血淋淋的,将来的事,谁也不知道。
“你们都知道?”玉儿见到夫妻俩,嗔道,“就瞒着我?”
齐齐格笑道:“姑姑也知道呢,就你是个傻子。你看看那些书,这几天我们伙同苏麻喇把你的藏书搬过来,你是一点儿没发现吗?”
“额娘不乖。”东莪叫嚷起来,像捉了母亲的把柄,“额娘怎么能叫伯母傻子,额娘没规矩。”
大玉儿搂过东莪说:“该怎么罚你额娘,东莪为了学规矩,可是挨过好几回打了吧。”
“就是。”东莪撅着嘴巴,可她怎么舍得叫额娘挨罚,像模像样地说,“算了,下回可不许了啊。”
齐齐格来捉她,东莪嬉笑着跑开,阿哲也跟着去,大玉儿则拉着齐齐格要到处看一眼,不巧门外有人送军报来,多尔衮便出去应对。
福临一个人站在这里,看着额娘和姐姐高兴,转身再看多尔衮,还稚嫩的双眼中,露出自信而冷酷的目光,他不屑地一笑,转身去找姐姐们了。
苏麻喇刚好在一边,看得真真切切,她脸上还有笑容,心已经抽成一团,但见多尔衮回来了,忙按下这份不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