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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5 留给你和福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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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德七年八月,努尔哈赤的祭奠之后,皇太极派阿巴泰、阿济格等大将,率领两翼大军分别从界岭口及黄岩口长驱南下,至山东兖州。

    大清军队共计克三府、十八州、六十七县,败敌三十九处,获黄金二千二百五十两、白金二百二十万五千二百七十两,俘明朝百姓三十六万九千口及牛马牲口。

    而那几个月里,多尔衮却远在赫图阿拉练兵,这一场得来容易的大胜仗,与他毫无关系。

    赫图阿拉初雪这一日,多铎带着阿巴泰等人的捷报从盛京城赶来,闯入军营,见哥哥正赤-裸半身和士兵们抡木桩锻炼体格,多铎站在边上看了半天,多尔衮才发现他来到。

    “来抡几下吗?”多尔衮问。

    多铎走上前,天生神力地扛起木桩,扔出数丈远,转身瞪着哥哥道:“皇太极叫我来,带你回盛京。”

    “回去做什么?”

    “阿巴泰和阿济格哥哥打了胜仗,皇帝要摆宴庆功。”多铎道,“还有西藏达赖五世罗卜藏嘉木错,派遣伊拉古克三胡土克图和厄鲁特蒙古戴青绰尔济来向我大清示好,过几天还要搞什么大法事,为了皇阿玛什么的,反正皇太极说了,你不能不在。”

    “知道了。”多尔衮穿上衣裳,回头吆喝士兵们再练两轮才能休息,自己带着多铎往营房里走。

    多铎不耐烦地跟在后面,生气地说:“你怎么回事,这次打山东,豪格在家装病,死活不肯离开盛京城,你就不想想为什么?只有你躲得远远的,你是放弃了吗,哥,你是放弃了吗?”

    “我只是来练兵。”多尔衮回到营房,用毛巾擦拭身子,将肌肤擦的发红发烫,才正经将衣裳穿好,说道,“赫图阿拉离盛京能有多远?这里是我大清发源之地,我在这里,和在盛京没什么两样。”

    “可皇太极若是突然死了,豪格夺了大位,好,好……”多铎道,“退一万步,你心爱的布木布泰啊,她要是以为你不在盛京,而落在豪格的手里,被她凌辱虐杀,你甘心吗,你甘心?”

    多尔衮星眸如刃,直直地逼视多铎:“不要胡说八道,皇太极还硬朗着。”

    多铎摇头:“我说的,恐怕不及豪格暴虐的十分之一,豪格那畜生是什么德性,还要我来告诉你吗?至于皇太极,他现在变得有气无力,多久没听见他大声说话了?哥,皇太极气数尽了,他真的到头了。”

    多可笑,听弟弟说皇太极气数尽了,到头了,多尔衮想的不是恩怨得偿,想的不是他可以夺取帝位,想的不是他终于能为额娘正名。而是玉儿该多伤心,是担心她会不会一蹶不振,皇太极会不会把玉儿“带走”。

    “多尔衮,我给你说明白了。”多铎冷声道,“皇太极一死,若不是你做皇帝,我就立刻反了,不论是豪格还是福临,又或是别的什么小畜生,我一个都容不下。”

    多尔衮命他小声点:“你急躁什么,不怕皇太极在这里有眼线?”

    多铎呵笑:“他现在整天神神佛佛,已经不是过去的皇太极了。”

    数日后,多尔衮和多铎回到盛京,正赶上皇帝为先帝做大法事,他远远地站在阶下,看着皇帝,虽然依旧有高高的个头,可清瘦了太多,要知道,曾经在多尔衮的眼里,他的四哥也是如天神一般的伟岸强大。

    “多尔衮。”皇太极看见他,就要他上去。

    多尔衮领命,徐徐走到阶上,恰与从一旁领着福临而来的大玉儿打了照面。

    “十四叔。”福临欢喜地跑来,先鞠躬行礼,而后嚷嚷,“十四叔,姐姐给我从科尔沁送来了小马驹,十四叔你想看看吗?十四叔,你到哪里去了,我好些日子没……”

    “福临。”皇太极出声,把儿子叫到身边,“要安静些,不能没规矩,不然你额娘回去又该责罚你。”

    福临怯怯然转身看了眼母亲,大玉儿果然板着脸,福临赶紧回过身,抓着父亲的手,轻声说:“阿玛,我乖,我不吵了。”

    皇太极摸摸他的脑袋,带着福临和多尔衮往前走去,大玉儿自觉地退开,却见一道身影追过去,豪格将自己的小儿子往前一推:“阿玛,这孩子非要跟着您。”

    皇太极看了他一眼,便让孙子上前,一手牵了福临,一手牵着孙儿,带着豪格和多尔衮,一同入殿。

    大玉儿回眸,便见阶下官员窃窃私语,似乎本该明朗的局势,顿时又糊涂了。

    她的目光徐徐扫过所有人的脸,每一张面孔的神情里,都在算计着皇帝的身后事,他们都在盼着皇太极死去。

    为了大清和满族奉献一生的人,到头来,只落得这样凄凉的晚景,九五之尊的帝王宝座下,实则空荡荡,一无所有。

    这日的法事后,皇太极返回皇宫,与哲哲玉儿等一起用了晚膳,席间有说有笑,看着仿佛回到从前的光景,但入夜后,他依然独自宿在关雎宫。

    大玉儿来为他送药,看着他一口口喝下去,转身取茶水时,听见皇太极悠悠然道:“今天为先帝做法事时,朕在想,我百年之后,不要总弄这些劳民伤财的事。朕一次次地为先帝祭奠建陵,不过是想要为自己的皇位正名,当年的汗位来的不择手段,也就注定了要用一辈子来不安。”

    “什么叫不择手段?”大玉儿淡然,“只有成王败寇,只有输赢,我这个庄妃娘娘,做的可心安理得了。”

    皇太极嗔笑:“哄人的话,也比过去精进了,谁也辩不过你这张嘴。”

    大玉儿不屑地说:“那我也懒得哄旁人。”

    “这些日子,你日夜在朕的身边,事事都顺着朕,不再和朕过不去。”皇太极却突然道,“玉儿,你是不是和他们一样,都觉得朕的大限将至?”

    大玉儿无法想象,有一天皇太极离自己而去后,她会不会也变成这样,可姐姐的香消玉殒,真真带走了这个男人所有的骄傲和气魄,让他变得淡泊安宁,让他能如此从容地谈论生死。

    “没有的事,只是觉得,人生到达了一定的境界。”大玉儿笑道,“今日听着梵文,觉得身子轻飘飘,这辈子经历太多的事,已经把红尘纷杂全都看淡了。”

    皇太极躺下去,慵懒地说:“是啊,朕这些日子越发看透,左右这大清江山是打下来了,将来谁来继承真的重要吗?至少朕这一辈子,对得起天地祖宗,对得起将士百姓。”

    “可不是吗,将来的事,想他做什么。”

    “但朕还是希望,把朕所能留下的一切,都给你和福临。”

    殿内一时静谧,只听得见门外秋风吹动门帘的声响,许久许久,大玉儿才道:“即便将来我会站在高处,俯瞰大清江山,我也仅仅是为了替你多看一眼。不为我自己,也不为福临,更不会为了任何人。”

    皇太极看向玉儿:“可是朕,如此负你。”

    大玉儿含笑摇头,为皇太极盖上被子:“不是你负我,是我不计后果勇敢地爱了一场,不过是我没有姐姐那么好的运气,遇见对的人,爱上对的人。可纵然如此,我也不后悔,我这辈子没碍着任何人,比你和姐姐还要坦荡,谁也别想对我指指点点。”

    皇太极捏着大玉儿的手,微微颤动,可玉儿却推开他,笑道:“皇上也别太自以为是,不是你负了我,是我不要你了。”

    他张开怀抱,大玉儿愣了一愣,还是俯身下去,透过他的胸膛,能听见平缓而有力的心跳,那是她曾经最爱听的声音,她喜欢他强大而康健地活着。

    可岁月不会停止,生命一直在流逝,早一些晚一些,都会有那一天。

    大玉儿唯一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会在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变得如此淡泊洒脱。

    她的眼泪呢,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