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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又逢努尔哈赤忌日,皇太极率宗亲贵族文武百官祭拜于皇陵,第一次命多尔衮站在他身后,让多尔衮越过所有人,连代善和济尔哈朗都在他之下。
这等荣耀,是多尔衮用血肉和生命换回来,众臣心中都有掂量,但不服气的,自然也不在少数。
可多尔衮堂堂正正、坦坦荡荡,丝毫不畏惧站在这个位置,更何况他想要的,本就是皇太极脚下所占的地方。
如往年一样,祭拜之后,众臣散去,皇帝便独自带着宸妃去看望八阿哥。
一年年如此,且不说旁人闲言碎语,就连哲哲都担忧地玉儿说:“皇上体恤海兰珠的心情我理解,可总是这样,就不怕海兰珠一直走不出来吗?”
大玉儿对姑姑说:“姐姐失去的又何止这一个孩子,而皇上不是陪着姐姐思念八阿哥,他自己也挂念不下,姐姐不哭不闹,平日里什么都不用您和我操心,一年就这么几天让她思念自己的儿子,姑姑您就随了皇上和姐姐吧。”
倘若八阿哥还活着,两岁半的孩子,该是多可爱多激灵,生龙活虎,怕是今日这样的大祭,要派好几个嬷嬷看着,不然满地地跑,抓也抓不住。
此时此刻,一岁半的福临,就被乳母嬷嬷五六个人看管着,而哲哲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确也时常拿八阿哥的事来敲打这些人,盼着她们尽全力照顾好孩子。
相反,大玉儿倒是没那么在乎,兴许是仗着有海兰珠相助,又或许是她天生性情如此,对福临的安危没那么紧张,而对福临的教育却很严格。
福临才一岁多,就知道惧怕生母,有什么事,头一个就要找他皇额娘。
而哲哲自身的年纪越发上去,又经历失去了八阿哥,对待福临总是多谢疼爱和宠溺,皇太极曾私下对大玉儿笑话,说皇后对福临,比对她自己的三个女儿还上心。
且说皇太极带着海兰珠,祭奠了八阿哥后,并肩而来,哲哲与大玉儿尚未离去,要等来圣驾一同回宫。
福临老远就看见海兰珠,他最喜欢哲哲和海兰珠,便迈着小短腿,一路蹒跚朝这边跑来。
“福临啊。”海兰珠蹲下来,张开怀抱,等待小家伙扑向她,福临乐了,跑得更起劲,终究还那么小,腿力不济,自己没跟上自己的脚步,啪的一下摔个大马趴。
“福临!”海兰珠大惊,便要跑去搀扶,可却被皇太极拽住了。
皇太极朗声道:“福临,自己起来。”
海兰珠很着急:“皇上,他才一岁多。”
皇太极瞪了她一眼,海兰珠不敢再多嘴,而那一边哲哲和乳母们也纷纷赶来,被皇帝伸手拦下:“别动他,让他起来。”
饶是做父亲的盼着儿子坚强长大,一岁半的孩子终究太小,福临趴在地上哭得可怜,等待大人的搀扶拍哄。
可他很快就发现,谁也不靠近他,虽然试图大声哭泣来提醒长辈们,但见无人理会,便笨拙地自己爬起来坐在地上,楚楚可怜地朝姨母伸出手,海兰珠忍不住了,上前来把福临抱在怀里。
大玉儿这会儿才慢吞吞地从后面赶上来,不以为然地问:“他怎么了?”
哲哲气道:“往后出门在外,你的眼睛不许离开福临……罢了罢了,不指望你了,我自己来看着。”
她走上前,和海兰珠一道拍哄孩子,苏麻喇扯一扯大玉儿的衣袖说:“九阿哥还那么小啊,走路都没利索呢,您和皇上对九阿哥也太严厉了。”
大玉儿道:“可是他在宫里,满屋子乱窜,已经走得很好了不是吗,姑姑就是大惊小怪。”
这一点上,皇太极和大玉儿是一致的,海兰珠和哲哲是一边的,彼此都看不惯对方。
此刻,雅图听见弟弟的哭声,从后面跑来,见他没事儿自然松了口气,接着就跑去皇太极身边。
她只甜甜地一笑,皇阿玛就知道她的小心思,拍拍脑袋说:“贪玩又淘气,全随了你额娘。”
雅图像父亲,瘦瘦高高的身条儿,十岁的姑娘已经比宫里很多小宫女来得高挑,见她软绵绵地依偎着父亲撒娇,大玉儿内心蓦然一震,匆匆将目光收回。
这边雅图正缠着皇太极:“皇阿玛,我们打了大胜仗呢,我们去打猎庆祝,在围场给将军们摆庆功宴可好,我去射一头鹿,给他们烤来下酒。”
“惦记你的大白马吧。”皇太极嗔道,“不过你说的对,在宫里摆宴,干坐着又拘谨又无趣,还有各种各样的规矩,不如出去逛一逛,咱们打了打胜仗,是该乐呵乐呵。”
大玉儿像模像样地劝了句:“雅图,不要缠着皇阿玛。”
闺女却朝她撅了噘嘴,洋洋得意地挂在她阿玛的臂弯上。
哲哲嗔道:“皇上对闺女,就是千恩万宠,那么小的儿子摔倒了,都不带搀扶一下。”
皇太极竟然抱起雅图,大大方方地走开了。
“玉儿,我们也走吧。”海兰珠抱着福临走来,福临试图向母亲索求宠爱,可是额娘却不看他一眼,他撅着嘴咕哝着,回身伏在海兰珠的肩头。
回宫的路上,大玉儿一直闷闷不乐,她没有跟着姑姑和姐姐坐马车,独自坐一架车,只有苏麻喇陪在她身边。
快到家时,苏麻喇忍不住道:“格格,您一会儿若还是这样,皇上和娘娘就该问了。”
大玉儿恍然醒过神,问道:“我怎么了?”
苏麻喇笑道:“您一直都不高兴呢。”
“我……”大玉儿揉了揉脸,努力扬起笑容,“这样呢?”
苏麻喇左右看了看:“好些了。”
大玉儿无奈地一叹,舒展双臂松松筋骨,掀开帘子说:“我没事,大概是累了。”她轻轻瞥一眼苏麻喇,“你怎么这么乖,也不问我怎么了。”
苏麻喇眼眉弯弯地笑着:“您心里必定什么都明白,奴婢何必多嘴。”
大玉儿最喜欢她的苏麻喇,伸手在她脸上揉一把,促狭地说:“改天去打猎,你看看有没有看得上眼的王公子弟,管他是亲王贝勒还是大将军,只要是你喜欢的,我就让皇上为你赐婚,风风光光地把你嫁过去。苏麻喇,你也不小了,我不能再耽误你。”
苏麻喇板下脸:“格格要送我出嫁,我就去出家,大不了还有意思,多余的话,我可就不说了。”
她别过脸去,撅着嘴,大玉儿猴上来,嘿嘿笑着:“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吗?可是……”
“啊!”苏麻喇一声惊叫,吓得车下的人忙来询问庄妃娘娘怎么了。
大玉儿朗声道:“没事,继续走吧。”
车厢里,苏麻喇捂着胸口,脸蛋儿涨得通红,气呼呼地瞪着一脸坏笑的大玉儿:“我可真的生气啦!”
她们虽是主仆,早已是姐妹的情分,苏麻喇当然敢这样对大玉儿说话,可其实从小到大,她都被“欺负”惯了,哪天她的格格不再使坏,她反而要担心,也会心疼。
“我再也不闹你了,你别生气。”大玉儿搂着苏麻喇,“可怜你,这样美的大姑娘,要跟着我耽误一辈子。”
苏麻喇哼哼了几声,轻声道:“人和人是不同的,反正我这辈子,只要格格。”
“苏麻喇……”方才还在胡闹的人,忽然软下来,声音都哽咽了,可苏麻喇知道,格格绝不是为了自己的话而感动,她听得出来,这一声哽咽里,透着深深的伤感,她知道大玉儿一路闷闷不乐地回来,一定是心底的伤疤又不小心被揭开了。
可是苏麻喇想好了,这辈子,格格不说,她也绝不会问为什么。
七日后,皇帝携后妃皇子公主,与宗亲大臣出城狩猎,赫赫扬扬的队伍走了好半天才散,在围场安营扎寨,是数年来最壮观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