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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李子劝道:“奴才却认为,皇后娘娘心胸宽广,悲伤难过自然有,但皇上若无子嗣之忧,不论是谁的孩子,皇后娘娘都会诚心接纳,用心抚养。皇上,您说呢。”
“这是自然。”玄烨道,“但朕要你干预的事,你仔细做着,别叫人看出什么端倪,不是人人都配给朕生孩子,但朕并没有亏待她们。”
大李子应下,但也不得不道:“奴才是担心,如昭妃娘娘这般,日子久了少不得有人从中挑唆,本是昭妃娘娘自身不足,却成了皇上的不是。”
“那也是她的命。”玄烨道,“正因为如此,不该生的,就更不能生,你做好朕交代的事,其他一概不必顾虑。”
大李子躬身道:“奴才领旨。”
数日后一清早,神武门下就热闹起来,是内务府初选,过了一道关,才有资格进入殿选。
皇帝建立后宫七年有余,除皇后之外,高位份的妃嫔仅昭妃一人,但昭妃多年无所出,好些人都盼着这一次,自家的女儿能一进宫就平步青云。
可这一次,皇帝只想选几个温顺柔和的女子充盈六宫,暂不考虑朝廷之上的笼络。
至钦安殿殿选一日,如今莫说太皇太后,连太后都不再列席,只有皇后和昭妃相伴,仿佛是要告诉外头的大臣,皇帝不论朝堂内宫,一切皆由他做主。
上午的殿选结束,玄烨匆匆赶回乾清宫处理军务,太后那儿准备了膳食,邀请皇后与昭妃同往。
二人结伴步行,御花园中秋意盎然,舒舒禁不住停下脚步,灵昭也跟着停下来,舒舒伸手从她的发髻上,摘下一片落叶。
灵昭摸一摸发鬓,尴尬地笑:“秋日里在树下走,难免如此,让娘娘见笑了。”
她们继续前行,舒舒说:“咱们进宫这么多年,你有好好看过宫里的四季景致吗?”
灵昭怔然,而后坦率地摇头:“臣妾不曾仔细看过。”
舒舒道:“太皇太后也是到了这个年纪,才真正看一眼紫禁城的风光,想来我们以后,也是如此。可太皇太后总说,不要我们辜负了大好的年纪,到底怎么才算辜负,怎么才算不辜负,你想得明白吗?”
可灵昭说:“娘娘,臣妾从小就对春花秋月兴趣寥寥,记事起便是学规矩学本事,不知窗外花开花落。别家的孩子盼着过年过节,臣妾却最怕这些节庆,厌倦了被长辈带着不断地行礼问安,总好奇阿玛从哪儿来的世交,好奇家里的长辈怎么一年比一年多。”
“可如今在宫里,大宴小宴也要你忙碌。”舒舒道,“你若厌烦了,不要忍耐,哪怕休息一回也好。”
灵昭摇头:“过去是被强按着头做一切不愿做的事,如今是皇上和娘娘的信任,给予我荣耀和尊贵,臣妾很喜欢打理这些琐碎的事,别的琴棋书画,反而都不想再捡起来。”
舒舒笑:“进了宫,虽一辈子被拘在这紫禁城里,可倒也自由了是不是?”
灵昭欣然:“娘娘说的是,至少臣妾比小时候自由,比在家强百倍。”
舒舒目视前方,缓缓而行:“我额头上有伤痕,年幼时不愿与外人亲近,就想着明知道所有人都在嘲笑我丑,我不听不看,就清静了。外头的人便都以为,我是个冷淡内向不讨人喜欢的孩子,可我在家里,是三天两头上房揭瓦的主儿,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是在泥里树上抓虫子,去吓唬丫鬟嬷嬷们。”
灵昭笑道:“臣妾曾和娘娘打招呼,您连正眼都不看臣妾,那时候臣妾也以为,所有世家小姐,都过着和臣妾一样的日子,您不搭理臣妾,是因为您孤僻高傲。”
舒舒说:“内心极度的自卑,让我不去想世人对我怀有好意还是恶意,就将所有人一律挡在我的世界之外。”
“可是臣妾从未感到您的自卑,相反……”灵昭苦笑,“所有人只会感受到,皇后娘娘您高高在上。”
舒舒说:“因为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知道世上再无人敢嗤笑我,我也得到了自由。”
灵昭愕然,她没想到,皇后会说的这样直白。
舒舒却是莞尔,艳艳秋阳之下,满身的气质,如此高贵而安宁。
“我们进宫嫁给皇上,都过得比从前好。”舒舒说,“但这后宫里,越往后进宫的年轻女孩,就没那么容易了。”
“是。”
“昭妃,往后皇上的一抹笑容,一把扇子,一夜恩宠,都会是她们争夺的对象。”舒舒道,“历朝历代的后宫皆是如此,到了咱们这儿也无法避免,早一天晚一天,会变成那个样子。”
灵昭神情凝重:“娘娘,您是要交代臣妾什么话吗?”
舒舒道:“你的尊贵,是未来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取代的,我现在说这些话,你必定不受用,可现在就想明白,总好过将来糊涂。”
灵昭停下脚步,屈膝道:“请皇后娘娘示下,臣妾必铭记于心。”
舒舒道:“将来底下的小宫嫔们,不论怎么闹腾,千万别和她们搀和在一起,你的尊贵她们不配。”
灵昭缓缓起身,惊讶于皇后说这番话。
舒舒道:“你我一同为皇上守护好后宫,守护好孩子们,总有一天,也能静下心来,好好欣赏花开花落。”
刚好,钟粹宫就在不远处,曾在那里半夜撕破脸皮的两个人,此刻却能说这番推心置腹的话,简直不可思议。
灵昭心里明白,七年来,就算皇帝早些年性情浮躁,为了鳌拜而委屈她,太皇太后、太后,还有皇后,都不曾亏待过她,皇后甚至不惜放弃内宫的一切,把所有的事都交在她手上。
灵昭曾哭泣,她想把紫禁城当家,却没有人将她视为家人,可事实恰恰相反,尊卑地位之下的信任和友好一直都在,只是她自己看不见,她不甘心。
灵昭道:“每次到钦安殿,都会想起当年选秀,休息时,娘娘递给我的一杯热茶。”
舒舒笑道:“你还记得?”
灵昭抬起头,看秋日艳阳,看宫墙上探出的红叶,说道:“便是从那杯茶起,臣妾的人生,开始有了尊严,再也不受父亲族人的束缚,从此渴了,就能喝茶。”
舒舒看向灵昭,明媚的阳光,将姣好的面容照亮,她玩笑着说:“住钟粹宫的人,咱们一会儿请太后掷骰子,皇上拟定选五人,掷到几,第几个被留牌子的,就住进钟粹宫如何?”
灵昭笑道:“娘娘这话听着玩笑,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兴许老天爷选的人,能有好福气。”
是日下午,殿选再开。
且说上午皇帝像是气不顺,一个都没看中,那些若不是指婚给王公子弟,便发配本家自行婚配,如此原先拟定五人的名额,都落在了下午。
这会儿似乎心情不坏,倒也选出了几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其中兆佳氏、章佳氏皆可算姿色上乘,而刚好太后午膳时掷出一个“三”,兆佳氏是第三位被留牌子的秀女。
再之后册封和入宫的日子,便是舒舒和灵昭的责任,玄烨总算脱身,话都没说两句,就溜之大吉。
舒舒来慈宁宫复命,向皇祖母抱怨:“那老大不情愿的,好像不是给他选的。”
玉儿正在习字,嗔道:“抱怨起皇帝来了,没规矩。”
舒舒说:“是皇上假正经,心里不定偷着乐呢。”
“谁偷着乐?”玄烨的声音,冷不丁从背后传来,叫舒舒唬了一跳。
玄烨走上前,眼角斜斜看着她:“编排朕什么话?”
舒舒绕过桌子,躲在太皇太后身后,软乎乎道:“皇祖母,您看他。”
“好了,把人领回去吧。”玉儿却道,“她陪你在钦安殿坐了一天没说话,跑我这儿来倒话匣子,吵的我头疼,赶紧领回去。”
玄烨冲舒舒幽幽一笑:“走吧,还愣住做什么?”
“皇祖母……”
“去吧,我这会儿正在兴头上,让我多写几个字。”
“皇祖母,孙儿告退。”玄烨向祖母行礼,走上前,一把抓过舒舒的手腕,不等舒舒再行礼,就把人带出去了。
舒舒一路小跑跟在后头,花盆底子踩得硁硁响,苏麻喇从屏风外绕进来,笑眯眯道:“还以为皇上有要紧事,原是来领媳妇的。”
玉儿向窗外看了眼,笑道:“荣贵人有身孕,紧跟着又选秀,他心里愧疚呢,由他去吧,知道疼媳妇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