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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舒将手中最后的一沓纸钱烧给祖母,便应道:“额娘,让他进来。”
夫人松了口气,忙退出去找人,不多时,身着素服的索额图,便匆匆而来。
时光荏苒,叔父已是三十过半的人,还记得昔日在花坛边捉虫子的小丫头,而那时候的索额图,亦是年轻气盛。
“娘娘多年不曾召见微臣,微臣内心惶恐,但日夜祈求神佛保佑,保佑皇后娘娘安康如意。”索额图叩首,“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三叔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等这柱香烧完,我就要回宫。”舒舒跪坐在蒲团上,面对着祖母的灵台,不曾回眸看一眼,只道,“长话短说。”
索额图便开门见山:“过去的事,微臣再提已经毫无意义,皇后娘娘,眼下有一件十分要紧的事,还望皇后娘娘,能从旁提醒皇上,务必劝皇上冷静。”
舒舒转着手中的佛珠,默默为祖母诵经超度,一语不发。
索额图则道:“娘娘,臣等揣摩圣意,认为皇上有撤三藩之意。眼下三藩之中,平南王尚可喜,虽是对清廷忠心耿耿,但他已是七十岁高龄,南粤兵力大多在其子尚之信手中。平西王吴三桂,虽与太皇太后同龄,但仍身强体健,能骑马张弓。去年靖南王耿继茂去世,他的长子耿精忠继承王位,是年二十八,年富力强,本是个争勇好斗野心极大的人。”
舒舒的佛珠停下,举目看着佛龛上香束烧了几寸。
“皇上若贸然撤藩,必遭强烈抵抗,三藩若同时对抗朝廷,大军北上,再煽动汉民,扰乱民心,对朝廷对皇上,是极大的威胁,比当年郑成功更甚。”索额图几乎是哀求的语气,“娘娘,您千万要提醒皇上冷静,三藩必然要撤,但绝不是眼下,切不可操之过急,一旦打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舒舒静默地看着香束缓缓燃尽,最后一缕青烟升空,她起身来,对伏在地上的叔父说:“大清皇帝,以仁孝治天下,三叔别忘了,为奶奶守孝丁忧。”
索额图抬起头,满面纠结地望着侄女:“皇后娘娘,臣的话,您可……”
舒舒径直从他面前走过,索额图急道:“娘娘,您千万提醒皇上,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门外众人听见索额图的喊声,不知发生了什么,母亲上前来送舒舒出门,愧疚地说:“怪我不好,一时心软,舒舒,你别放在心上,随他去吧。”
舒舒不以为然,将佛珠递给母亲:“额娘保重身体,孝期过后,得闲进宫来坐坐,太后很惦记您。”
夫人应下,搀扶女儿上车,一众人侍立在道路两旁,恭送凤驾。
皇后一行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真真是给祖母上柱香就走,叫外人看来,怕是连正经与家人商量件事都做不到。
可是回宫的路上,舒舒一直在想索额图的话,他所说的并不是没道理,早在几年前,与玄烨闺房私话时,就曾提起过三藩,特别是吴三桂,皇帝十分忌惮他。
先帝驾崩时,吴三桂佣兵北上,说是祭奠先帝,可谁见过带那么多兵来烧香的,当时太皇太后下旨不许吴三桂进京,命他在城外搭棚祭告之后,速速离去。
玄烨说他从未见过吴三桂,可他不信还有人比鳌拜更高大。
对付鳌拜,纵然其结党营私,终究只是一人,而对付吴三桂,却是千里之外的千军万马,和数万万民心。
可即便如此,他也要搏一搏,只有将兵权悉数归于中央,才是国土安定的长久之道。
舒舒深知,撤三藩,玄烨决心已定。
皇后回宫不久,大李子就来向玄烨禀告,玄烨看向座中,那里空荡荡,才想起来是送给灵昭了,而他要的钟还没搬来,再看天色,问:“这么早?”
“娘娘本就说,是上一炷香。”大李子应道,“不过……”
玄烨垂眸:“有话就说。”
大李子说:“跟去的人回话,娘娘从灵堂出来时,听得索额图在里头喊叫,说什么请娘娘一定要提醒皇上,具体说了什么事,就不知道了。”
“跟了多少人?嘴巴紧吗?”玄烨冷冷地问。
“皇上放心,那些人很可靠,奴才会加以管束。”大李子说,“可是赫舍里府上的人就……”
玄烨冷然道:“那你更放心,他们管得比你还紧。”
他收起了手里的折子,起身道:“去坤宁宫坐坐。”
又想起一事来,问大李子:“遏必隆的病,怎么样了?”
大李子忙道:“是真病了,终究是上年纪的人,太医都说,就看能拖多久。”
坤宁宫里,舒舒换了衣裳,准备将一些东西送去宁寿宫,却见皇帝从交泰殿走来,她立在门前笑:“今天怎么偷懒了,这还不到午膳时辰。”
玄烨反而嗔道:“你这也叫归宁,茶都没喝一口是不是?”
舒舒笑道:“皇额娘屋子里有茶等着我去喝,皇上一道去吗?”
玄烨说:“朕想在你屋子里坐坐。”
舒舒朝桑格递过眼色,便让开了道:“皇上请。”
玄烨一把抓过她的手,一并进了屋子。
桑格带着宫女,将皇后带回来的点心玩物,送到宁寿宫,太后也是有眼色,见灵昭在一旁,便不问舒舒为何不过来,只吩咐:“让皇后好生歇歇,她这阵子,尽是伤心事。”
这边厢,帝后已经摆开了棋盘,玄烨拨弄着碗中的棋子,突然掏出一枚戒指,问舒舒:“你的?”
“在这里啊。”舒舒道,“找了好久呢,还以为丢了。”
玄烨道:“宫里能丢什么东西,不见了便是叫人偷了。”
“紫禁城那么大,指不定朱棣的妃子丢的东西,还在哪个角落躺着。”舒舒抢过戒指,一面说,一面勾起了回忆,笑道,“是承祜捣蛋,我想起来了,当时脱下来给他玩儿,后来没在意,等想起来要时,就找不见了,原来他给藏这里。”
玄烨心头一紧,本想安慰舒舒,但转念一想,便也玩笑着:“朕听苏麻喇说,那小家伙,比朕小时候还捣蛋。”
舒舒知道,这是皇帝与她的默契,她再也不想悲悲戚戚,儿子曾经存在过的时光,真实而美好,回忆起来,他们该高兴才是。
“额娘要我替她向皇上问安。”舒舒道,“多谢皇上的赏赐。”
“她是朕的岳母,朕本该尽孝。”玄烨笑,“朕这辈子的遗憾里,兴许就有一件事,是不能真正当个女婿。”
舒舒白他一眼:“皇上这是在嘚瑟,逗我玩儿呢?”
玄烨笑:“朕怕你太悲伤,但是比当年索尼走时,咱们都长大了。”
舒舒摆了棋子,说道:“奶奶高寿,如今免去病苦早登极乐,我从心里为她高兴。但是奶奶在,家是家,如今她也走了,底下迟早是要散了的。我今日特地回家,并不是去悼念奶奶,而是想给阿玛额娘撑腰,别叫那些叔伯婶母,欺负了他们。”
玄烨不屑:“欺负皇帝的岳丈岳母,是不想活了吗?”
舒舒嗔道:“皇上是天下至尊,一辈子低头看人,却不知底下生活的艰难,真要谋算些什么,还能明着来?”
玄烨很自然地问:“索额图又纠缠你了?”
舒舒凝视着他:“皇上派人跟着我呢?”
彼此静了须臾,玄烨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敲:“没规矩。”
舒舒莞尔,再摆下一颗棋子,见殿中无人,才道:“索额图要丁忧,至少一年半载不得上朝,他快急死了,怕皇上要撤三藩。求我提醒皇上,决不可操之过急。”
玄烨呵呵一笑:“他们真是了得,一个个都已察觉到,看来是朕还不够收敛。”
舒舒说:“您是故意让人知道的吧,还装没事儿人。”
玄烨盘着手中的黑子,而后果断地落下一颗子,应道:“裁撤三藩,必将旷日持久,他们或许觉得朕太鲁莽,可是朕给了自己十年。”
“十年?”舒舒很惊讶,“要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