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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个时候,真的很害怕跟人相处,跟自己在一起地人,傅凉旭,景钰。这些人,都受伤了。
与其这个样子,还不如自己一个人活着,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
薛芷夏在房间里面,开始给蜗壳加设遮光系统,黑色避光帘全部拉上,有一种力量将阳光和一切能够引发刺激的东西绝缘在外面。
薄而韧的一层黑暗将锋利的自然光和蜗壳内奶油质的灯光整齐分割,一块不足两平米的大陆就此新生,她自己创造了一个缜密无罅的蜗壳,这是一个安乐而温柔的美丽新世界。
“我相信每只蜗牛探出身子时的每一分钟都是痛苦的。
如果不是因为食物,他们或许可以在里面呆上一万年。
也许会有一部分蜗牛,它们忍受饥饿和储存能量的能力优于他蜗,它们凭借着这种超常的本领可以在蜗壳里呆上很久很久的一段时间。
如果它从蜗壳中醒来,那绝对是比三体人降临地球还罕见的事情,它上一次伸出壳的时很可能还是春秋战国,而三体人有可能就是和你家做了几十年的邻居的秃顶老王。”
住进蜗壳的一周后,她又接到了阿园的电话,告诉她自己每一次出壳都出自必要的生理需求。
并且表示如果吃喝拉撒可以在蜗壳内很好地解决,她会毫不犹豫在蜗壳里呆上更长的时间。
而事实上,从住进蜗壳开始,里面硬邦邦的书脊和暖烘烘的灯光在刺激着薛芷夏自己分泌出一种蜗类的激素,她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行动迟缓。
不愿意把精力用在读书和睡觉之外的事情上。这种激素无时不刻分泌着,像蜗牛们分泌着从不匮乏的黏性液体那样。
然而不到一个星期后,她自己慌慌张张地找到手机打给阿园:“我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
醒来的时候懒意洋洋,更多的时间用来做一些无从判断的白日幻想。
我不能判断什么时候是清醒的......也许现在打给你的这通电话也是一阵幻觉?
我无法知道。”薛芷夏停顿,说话会加速能量的消耗,蜗居的前几天还有足够的精力和阿园打好几个小时的电话,而现在讲完五句话要耗费的精力或许足以让她昏睡一天。
她疲惫地休息着,积蓄下一段话所需的力气。
阿园明显是被吓到了,手机那头传来她褐色软牛皮鞋在楼道里焦虑不安的脚步声。
困意开始啃噬薛芷夏的小腿,它们像群行军蚁,从脚底包围人,然后迅速结束战斗。
她强打精神,用一个二年级小朋友读课文时即将睡着前的游丝之气告诉阿园,她自己此刻起需要她的帮助,必要的话去宾馆也是可行的选择。
“然而我现在更惧怕蜗壳外的世界,相比浑身上下的萎缩无力感和不依不饶的困意,
这种对于外界的恐惧更是不可战胜的。
有一种可怕的情感支配了我。也许我是给自己搭建了一个温柔的坟墓。”
薛芷夏说完这句休息了很久,然后继续对那边脚步声明显拖沓的阿园说。
“我的食欲也在惊人的减退,困意淹没了饥饿带来的不适。
除了睡觉,我没有力所能及的事情,离开蜗壳的次数越来越少。
.这一定是某种疾病,或是类似于僵尸蚂蚁感染的寄生虫作祟,就目前的知识而言我也无法作出解释......也许这种病,就叫做,蜗壳侯......”"蜗壳?蜗壳什么?蜗壳候群症?"
阿园准确地说出了这个几十天来薛芷夏唯一用脑筋创造出的名词。
它只有五个字,那就是“蜗壳候群症”。
而她在尚未说出这个可怕的名字前,就又在蜗壳里沉沉睡去。
她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和阿园打了三次电话,每一次都是以自己的长眠告终的。
阿园在确定薛芷夏已经睡得不省人事后挂断电话,然后神经衰弱地等待着下一次通话。
那也许是在一天后的凌晨两点,也许是在她徒手提七个快递包裹走回宾馆的途中,还可能是她在马桶上一泻千里的紧急关头。
总之阿园一直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守在手机旁边,
因为薛芷夏从苏醒后到下一次入睡的时间极为有限,每一通电话都是生死时速的惊悚接力,错过一次来电也许要再等上一两天。
她已经没有力气了,这就是薛芷夏逃避时候,最开始的状态,觉得完全没有力气了。
这样艰难的沟通进行过几次后,她和阿园终于商量好了离开的行程。
最后一次通话她疲惫而略放松,一切终于敲定。
薛芷夏将赶上最后一班轻轨,在机场最寂静的角落等待两小时,然后搭乘深夜里一趟人数最少的航班。这个计划完美而精准。
挂掉电话前,她对阿园说,我一定要设计一款能够实时统计室外人数的小倩PP。
让喜欢热闹的社交份子知道什么时候到街上能偶遇更多邂逅。
也方便我们这些蜗壳候群症患者躲过可怕的人群高峰。
阿园对这个计划表示赞同,她说她一直都觉得薛芷夏是个这样的天才。
“也许十年后,我们手机提供的的实时监测数据,除了还有活动人群数量。”
薛芷夏挂了电话。
从下床到的见到阿园的这趟旅途疼痛而惶恐。
对于现在的薛芷夏而言,人群是最大的刺激源。
每多一个人,就会多一份如食盐对于蜗牛般恐怖的刺激。
于是她自己在暮色的掩护下出发,小心躲避着标志着人类文明的灯火。
街上遛狗的大爷和亲热的小情侣倒不是什么危险的可能,他们不会走过来和她这个在五月里紧裹身体的神秘女子主动搭话。
但有几次几个学生模样试图推销辅导机构的人晃动在远处,以至于她不得不随时调整路线。
在一群碧眼的外国年轻人忽然上前s小倩yhi后我拔腿边跑,不知道会不会给外国友人留下在中国偶遇意思外形怪物的奇幻印象。
但薛芷夏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只是一路狂奔,在轻轨站的电梯上差点留下了三颗门牙。
傅凉沁听得入迷:“然后呢?然后发生什么事情了呢?”
薛芷夏继续说。
飞机起航后,她自己一动不动盯着圆角矩形的窗,因为紧张而感到身体处处发痛。
与此同时,薛芷夏还在时刻担心右侧的乘客。
那是个微微秃顶的中年男人,发黄的衬衣在凸起的肚皮上一起一伏。这样的人是恐怖的存在。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让薛芷夏遭遇着难以遏制的呕吐感,并且她不得不做一个保全性命的盘算:假如他转过头来对她说话,那就是致命的威胁和绝亡的试探。
薛芷夏会遭遇他可怕的疑惑、喋喋不休的追问或是一声不响的打量,接踵而至紧张和恐惧会让她在飞机上失措、窒息,然后这只遭到强烈刺激的蜗牛就会悄然休克。
她渐渐发觉到身体的颤抖,于是开始对着舱窗外秘制的黑夜祈祷。
给我持久的安静吧,她想着,愈发怀念那个安全而坚固的蜗壳。有几次她甚至想跳下飞机,落进某个无人的湖泊里。
紧张不依不饶地盘在身上,汗毛在身上根根警觉竖立。
身边的男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张开嘴,对薛芷夏挤出看似友好的微笑,说一声足以致命的嘿。
窗外,黑暗里偶尔略过一丝光亮,像漆黑铁炉迸出的火星,转瞬即逝。
飞机落地的那一刻,像脱壳的蜗牛看到了远处的潮湿洞穴。
阿园拉住薛芷夏,她的手心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两个女人缄默着,只心无旁骛地赶往旅馆。
约好的出租车在机场外等候,一路上司机同样缄默,阿园告诉过他不要说话,她说她要接的朋友会被人的声音吓到,也许,也许会爆炸。
他们精心预谋的计划里,尽可能保持环境的静默是篇幅最多的章节。
破晓的刹那到达之前,她和阿园比第一缕晨曦抢先抵达旅馆。
六楼倒霉的木梯摇晃着试图拒绝四只匆忙的脚,慌乱中薛芷夏连滚带爬磕在楼梯上,同时啃下了人生的第一口木屑。
踏过蟋蟀纷纷抗议不速之客的小径,她开始怀疑有两颗门牙的碎碴钉在了那些潮湿的木楼梯。
因为门牙的位置上有两枚碎碗般锋利的东西割破了她的舌头,冰凉而细腻血液浸透了嘴里的木屑。
她企图吞咽口水,却觉得口里的木屑有一股暖瓶柔软瓶塞的特殊味道,就把嘴里的东西一股脑吞了下去。
阿园打开门,薛芷夏就冲进房间,两只脱掉鞋袜的脚走在地板上,留下了吧唧吧唧的潮湿的声响。
与此同时,有两根柔软的蘑菇拱破了头皮,顶着头发生长出来。
它们越长越长,在她躲进壁橱时差点被迅速合拢的门板夹到。
黑暗喷涌上来,睡意在壁橱内聚集,她听见阿园隔着橱门的呼吸声,那声音在这样寂静的凌晨,就像一首歌。
阿园在壁橱外一动不动,她将这样的沉默持续了一天。
"出来吧,已经天黑了。"
阿园停顿了好一会,仿佛是拿起了手机看了看又放回去的片刻过后,她又说:“是午夜十二时,夜行的动物都该行动起来了。”
她小心地探出一只触角,在它碰到了一丝夜的清凉后,另一只触角贪婪地迅速弹了出去。
后来薛芷夏才慢慢痊愈,变成了正常的人。
她的朋友里面,只有阿园,是一个心理医生。
她知道自己生病了,才这样接受了自己以前最不愿意来做的事情了。
她当时想,如果病好了之后,傅凉旭会知道的吧?会重新回来的吧?
但是他没有。
傅凉旭就这么在自己的生活里面,自由自在地生活着,自由自在地做着他应该做的事情。
这个应该里面,没有薛芷夏的名字,好像也不会再有了,即使心里面的伤口,可以慢慢缩小。
但是薛芷夏知道,这个伤口,永远不可能愈合,永远不可能有任何的机会了。
有一天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傅凉旭是不是,甚至都不会再看她一眼,只是当成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