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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4章 惊人的弹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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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廷议和朝会看似差不太多,都是朝廷君臣奏对议事的一场大型聚会,但其实区别还是不小的。比如前者在参与人数上要比后者少得多,再比如朝会一般都没有个明确目标,可廷议却是奔着一个主题来的。

    今日这场廷议的主题自然就是应对蒙人使者的无礼要求了。所以群臣在进入文华殿,行了君臣之礼后,也不多多说什么只是肃然立在下头,等着天子下旨召见那蒙人正使入宫来。

    心领神会的朱祁钰见状,也清了下喉咙欲待下旨。可就在这时,下边却呼地闪出一人来,躬身拜奏道:“陛下,臣兵科给事中董迟有事禀奏。”

    这一打岔,着实出乎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意料,大家都有些诧异地转头看着这位不起眼的七品言官,不知他这是唱的哪一出。

    其实照廷议远高于朝会的规格来说,今日这里是不可能出现低于四品的官员出现的。可是凡事总有例外,这些言官就是朝廷许多尊卑制度里的例外,因为朝廷需要他们在场监督官员行止,起个查漏补缺的作用,所以这名给事中在廷议现场倒也不是太过使人意外。

    可是,他在此时开口就有些不合时宜,甚至让人觉着有些莫名其妙了。不少人甚至都在心里猜测着,是不是这位有什么冤屈,逼不得已才在今日铤而走险哪。

    被这许多朝中重臣拿异样的目光围观着,董迟的心里也是一阵阵的发虚。但很快地,他又镇定下来,想起了之前陆缜找到自己时所说的那番话:“言官虽然权力极大,但实惠却是极小,最多就是被高官们拿来当枪使,还很少有升迁的机会,董大人可有为自己的将来考虑过么?”

    言官在京官序列里确实是个极其特殊的存在,他们位卑而权大,还有风闻奏事,言过无罪的特权在手。所以他们平日里弹劾朝臣几乎是没有任何约束的,上至内阁阁臣、六部尚书,下到京县县令,都是他们眼中的目标,甚至有大胆些的,还能对天子也加以讽劝。

    可是在有如此大权力的同时,他们的处境却又很是不堪,这不但表现在他们是满京城上千官员里收入最少的——大明官员俸禄因为太祖时定下的规矩本来就极少,官员只能靠职权来获取灰色收入,而言官在这上头是没有任何本钱的——日子过得苦巴巴,还体现在很少有出头升迁的机会。

    因为言官一向都是由举人,或是三甲同进士等科举考试里成绩不那么拔萃的人担任,在资历上他们便已弱了人一大截。再加上他们平日里还因为要弹劾官员而得罪许多人,就更不会有人在关键时刻拉他们一把了。

    官场就是一张大而细密的网——人情网,在其中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关系,或是同乡,或是同年、朋友,有时候得罪一人却可能把一大帮人都给得罪了。而言官的职责就是弹劾人,得罪人,一两年下来,很可能就把半数以上的京官都给得罪遍了。在如此情况下,试问他们怎么可能得到旁人的保举帮助,从而在仕途上有所进步呢?

    唯一的机会,或许只有熬资历,一点点从普通的给事中之流熬成御史,真个进入到言官体系的老巢都察院里去。不过想做到这一点,没个二三十年的工夫,和相当的运气是根本不可能的。

    或许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升迁无望,又有太祖皇帝定下的风闻奏事的谕旨作为护身符,所以京城里的言官们的胆子都极大,真是什么人都敢弹劾。

    董迟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已经四十挂零的他依旧只是个七品兵科给事中,眼看自己年华老去却前程渺茫,他自然是心急如焚,不断想着有什么办法来改变这一切了。

    而在两月前的一次小事里,他和陆缜得以相识。因为他也是苏州人氏,又身在兵科,好歹和兵部能挂上些关系,故而就借机亲近起这位皇帝跟前的红人来。而陆缜,当时也想着能有一个可为自己所用的言官,所以便也折节下交。

    只是没想到两人的这番往来却被有心人看在了眼中,于是就有某几名御史或是出于没事找事,或是出于对同僚的嫉妒,居然就弹劾了陆缜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这让陆缜足足装了有大半个月的孙子。

    好在这并没有断了陆缜与董迟之间的交情,而就在前两日,陆缜便借故将他叫到了自己的公房之中,道出了那句话来。

    这句话可算是切中董迟的要害了,他当即动容拱手:“还望陆侍郎教下官。”他听得出对方这是有下文的,急切间都不顾对方比自己要小上十多岁了。

    陆缜先是看了他半晌,这才缓缓地道:“你的心思,本官其实是知道的。人嘛,总是有上进之心的。不过,你想法亲近于我,想讨我欢喜的做法却有些缘木求鱼了。你是言官,而我却是兵部官员,即便有心帮你,怕也无能为力哪。”

    “那大人的意思是?”

    “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而你要争取的,也不是我这个兵部郎中的好感,而是另一个更关键之人对你的好感。只要他有心要重用提拔你,升迁就不是什么问题了。”陆缜循循善诱地道。

    “却是哪位大人?”董迟被他说得心动不已,赶紧急声问道。心里也急速转着念头,难道是吏部胡天官?可他自去年开始就一直卧病在床,根本做不了主啊,还是说吏部另有人与陆侍郎关系密切?

    见他低头沉思,满脸苦恼,陆缜也不再打这个哑谜:“此人非大人,而是上人,是人上之人!”

    “陆大人是说……当今陛下?”董迟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但随即又苦笑起来,这不是玩儿自己么?自己一个七品言官,怎么可能讨得天子的好呢?就是想见天子一面都有些困难呢。

    “正是。”陆缜却是一点头:“只要陛下肯重用你,别说你只是个七品言官了,就是个不入流的小吏,也是大有出头机会的。”

    “可是……”

    陆缜忙出言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觉着无法讨得天子欢心?这便是本官找你来的关键所在了,现在就有一个能让你为天子效力的机会在这儿,就看你有没有胆子接下了。”

    “大……大人请说。为人臣者,自当为陛下效力分忧。”只略一犹豫,董迟便表态道。他看得出来,这事儿一定不易办,不然陆缜也不会如此郑重而秘密地叫自己来了。但机会就在眼前,他可不想轻易错过了。

    陆缜笑了一下,这才板起了面孔道:“有一点本官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事后反悔,而此事又被外人所知,你该知道是个什么结果。”

    “下官明白,下官在事成之前一定守口如瓶。”董迟忙保证道,随后又眼巴巴地望了陆缜一眼,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吩咐。

    “你可知道除了北边的鞑子之患外,如今陛下最在意的又是何事么?”陆缜不急着把事情挑明,而是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这话让董迟明显一怔,想了半晌却依旧没有任何头绪,只能干笑地看着对方,等着答案。陆缜见了,只能轻叹一声:“最近京中最惹人关注的又是何事?”

    “是那鞑子使者……”话刚说了一半,董迟终于醒过味来,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他终于明白陆缜指的是什么了,原来天子最在意的,居然是还在北边的太上皇么。他在意的当然不可能是太上皇的安危,而是其对自身皇位的威胁了。这个想法一生,让董迟就是一阵心跳加速,这种天家之事,他一个小官可不敢深想细究哪。

    陆缜见他脸色突变,就知道其已经明白自己要说的是什么了,心里也不觉一松。这位还算不笨,也不用自己把话说得太透了。便在对方稍稍回神之后道:“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的道理你应该是知道的,之前那场大败已有不少人受到了惩罚,但还有一个罪魁祸首却无人追究其责任。本官与天子一样,希望有人能站出来为那些死难者说句公道话,不知董大人你可有这份为国之心么?”说着,一双眼睛便盯在了面前之人的脸上。

    “我……下官……”董迟只觉着一阵心跳加速,口干舌燥,背上也冒出了一层层的汗来。这可实在不是一件容易出口的事情哪,一旦接下了,必然会天下瞩目。而他作为人臣,做这事也势必会让人斥为别有用心。

    但是,这又确确实实是个机会,如果因此让当今陛下对自己生出好感来,那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能从这已蹉跎了十数年光阴的给事中位置上挪动上去了。

    权衡良久,董迟最终还是决定抓住这个机会。虽然这会惹来非议,但实惠却是看得到的。而且这还有陆缜配合着呢,这个险很值得冒哪。

    当他道出:“下官愿为陛下和大人分忧,此人之罪行下官一定会据实弹劾!”之后,陆缜也露出了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