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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节时,又一场大雪降在了四九城里,把整座帝都北京染得一片纯白,也让不少道路都有所阻塞了。
但即便如此,许多的平民还是离开家门,踏雪走上街头,而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获得一碗由寺庙,或是某些大户人家所施出来的一大碗的腊八粥。
这腊八粥比之一般的粥汤不但要浓稠许多,而且还增添了许多诸如赤豆、莲子等等的配料,不但更管饱,滋味儿也是相当不错,自然深得普通百姓,尤其是家中贫困之人的喜爱,毕竟能住在北京的也不光只有富贵人家,更有许多连生计都只能是勉强维持的普通平民而已。这腊八节能吃上一大碗腊八粥对他们来说也是件极要紧的事情了。
卫诚伯陆家这几年来也跟边上其他几处府邸一般也设上了粥棚,把早两日就购买妥当,今日清晨就已烧煮妥当的几大锅腊八粥放到了外头以招呼赶来的求粥百姓,今年自然也是不会例外了。
自卯时左右开始施粥,陆家门前就已聚集了百多名衣衫略显单薄的百姓,之后队伍更是发展壮大到了足有三百人之众,比之边上的一个侯爵府,一个尚书府可要热闹得多了,让周围两家的家人心里还破不是滋味儿。
只不过门前人一多了也会造成一些麻烦,比如此时,当有一名青袍小吏想要上门求见时,却被这长长的队伍拦在了外头。直费了好一阵手脚后,他才辛苦地来到陆府门前,递上了自己的名刺,说是有要事求见卫诚伯。
陆家门子有些怪异地扫了对方这身略显寒酸的青色官袍一眼,这才把对方的名刺递往里面,交由管事们作处置。以往能上门来的多半是锦衣卫,又或是四品以上的官员,像这位的打扮确实有些太低级了。
不过叫门子略感意外的是,片刻后三管事陆鸣就亲自出来把这名不起眼的小官给迎了进去。这让门子在吃惊之余又有些庆幸,幸好自己没有刁难对方,不然说不定就得吃苦头了。
青袍小官很快就被带到了装有地龙,温暖如春的客厅之中,见到了正端着个碗缓缓喝着腊八粥的陆缜。在看到他进来后,陆缜便拿手点了下茶几上的一碗腊八粥:“现在外头天寒地冻的,你也来碗暖暖身子吧,不必拘束。”
这名小吏稍微迟疑了下,这才道了声谢,捧起碗来呼噜噜地大口吃起了腊八粥来。说实在的,他今日一早出门真没吃东西,又跑了一阵路,腹中早已饥饿,腊八粥的香味儿自然让他无法抵挡。
直到看着他把粥喝完了,陆缜才一笑:“邓京,你是内阁中书舍人,照道理此时应该在宫里才是,怎么竟会跑到我府上来了?”他正是因为看到那名刺上所留的官职是中书舍人,才会让亲自见其一面的。
内阁作为大明中枢极其重要的一个机构自然不可能只有几名辅臣大学士而已,许多的大小事务其实还得靠下面的小官们帮着处理,这中书舍人便是其中最要紧的官员了。要打个比方的话,内阁阁臣算是皇帝的秘书,而中书舍人则是内阁成员身边的秘书了。所以他虽然只是青袍小官,但地位却着实不低。
“回卫诚伯,下官今日恰好休沐在家,所以才不必留在宫里。”但即便如此,邓京在陆缜面前依然是战战兢兢的,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陆缜点了下头,却不急着说话,只等对方继续把自己的来意说出来。邓京也没有卖什么关子,随即就点破了自己的身份:“其实下官一直都在于阁老跟前听用,今日也是奉他之命前来有事求卫诚伯您相助的。”
“嗯?”陆缜略有些意外地看了对方一眼。这事实在透着些古怪了,以自己和于谦的关系,纵然对方真有事想自己出手相助也大可以直接派府上仆人来传话,又何必兜这么个圈子让下面的官员前来呢?
邓京立刻就看出了陆缜的疑惑,便解释道:“因为此事和东厂相关,于阁老不想被他们探知,所以才会让下官在此时上门来。下官毕竟位卑职低,不容易被东厂耳目所察。”
“到底是什么事竟让于大人他如此为难?”陆缜的脸色顿时就变得凝重起来,语气严肃地问道。一般的问题,以于谦的身份想来是可以轻易解决的。但现在看对方的意思,显然事情是相当严重了。
邓京却并没有急着作答,而是看了一眼厅内的几名陆家下人,其意不言自明。陆缜立刻会意,把手一挥下令道:“你们且都下去吧。”
等几名陆家下人退出后,邓京才道歉道:“伯爷恕罪,实在是东厂耳目遍布京城,不得不防。”
“或许京城别处可能有东厂耳目,可我陆家……哼!”陆缜很不屑地道了一句。这可不是自大,陆缜作为锦衣卫指挥使自然是有这份底气的,毕竟现在东厂才刚重起,无论人手还是实力都离锦衣卫有着极大差距。
邓京倒也没在此事上与陆缜多作争辩,立刻就入了正题:“卫诚伯可知道就在前日与昨日两天时间里,户部已有两名主事被东厂突然拿下扣押了起来?”
陆缜却并不意外地点头:“我听人提过,这些日子东厂的人确实很不消停,不少官员因为各种罪名都落到了他们手里。不过因为他们官职都不高,再加上之后东厂也能拿出相关实证来,所以你们一直都拿他们没有办法。”
“正是如此。其实于阁老之前对此还是乐于看到的,毕竟这些年来有些官员做得太过明目张胆,官官相护下又不好治他们的罪。但这一回却不同了,因为东厂那些人明显是有目的而为。”
“此话怎讲?”
“刚被他们拿下的两名户部主事都是管着地方财政的,而那等富得流油的要紧位置自然不可能有清白之人。这也就罢了,问题只在于他们还掌握了直隶、浙江和山东三省诸多账目和官员往来的细节。一旦让东厂从他们口中问出些端倪来,再派人搜寻其他线索,则很可能就会酿成如洪武朝郭桓或空印两案般牵连极广的大案来。”邓京说着,脸色已变得很有些难看了。
不光是他,就是陆缜也为之色变,倒吸了一口凉气。郭桓与空印两案当时在洪武朝可是牵连了上万人哪,官员更是杀了一批又一批,其影响直到如今都还在朝中。而说到底,这两案都与朱元璋反腐矫枉过正大有关联。
现在,要是朱祁钰受了东厂的蛊惑真个再兴大狱,则不光是那些涉事的官员难逃法网,许多被迫牵涉其中之人怕也要遭殃了。而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更坏的是东厂拿捏着此事,若他们为了立威而不断株连甚至是冤枉朝中官员,到时候整个朝廷都将人人自危,眼下的盛世局面很可能就此倾覆。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或是杞人忧天,以这盛世华衣下所掩盖的那些丑恶,只要真被人揭开了,事情就会一发而不可收拾,这一点没有人比陆缜了解得更深了。毕竟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他其实早就掌握了诸多隐秘,只是没有宣诸于口罢了。
他对此自然是有所顾虑,但一心想要重新振作,让天子刮目相看的东厂可就未必会这么想了。他们本就只是依附于皇权而生,与官场的距离更远,自不会手下留情,点到即止了。
在明白这可能出现在大明朝堂上的风暴后,陆缜即便身处暖融融的室内也不禁感到一阵寒意袭来,半晌后,他才回过神来:“人已落在东厂之手,你总不至于想叫我锦衣卫上门夺人吧?”这明显是不现实的,锦衣卫也不可能为了那些官员干出彻底触怒天子的事情来。
“于阁老的意思是,希望锦衣卫接下来能保住一些人,至少不能让他们落到东厂手里。只要这几人不再其手,则东厂还拿不出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来。”邓京忙解释道。
“却是哪几个人,可有名单么?”陆缜赶紧问道。
邓京当即起身,来到陆缜身边有俯到其耳边道出了几个人的名字和现在官职。陆缜静静地听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于谦果然行事谨慎,为了以策万全竟连字据都没有留下半张,一切都由邓京口述。这样一来,即便东厂的人想要抓什么把柄都难了。
但这另一方面也可看出其对东厂有多么的忌惮了。要知道他可是内阁重臣,居然也不敢明着与东厂为敌,这是不是说明如今的东厂已经无人可制了呢?
当然不是,陆缜心里一笑,那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而已。不过眼前的事情却不容轻忽,所以他便正色道:“这些人的名字我已记下,你且回去转告于阁老,这几人我锦衣卫一定会保住他们,不让他们落到东厂之手,请他放心!”
“那一切就有劳卫诚伯了。”见他一口应承下来,邓京总算是松了口气,欣然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