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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雨终歇,已略显火辣的日头高悬天空,让京畿一带的气候越发接近于夏日。
此时,一支两千多人的军队正缓缓行进在通往北京的官道之上,这是一群虽衣甲不甚鲜明,却浑身都散发着肃杀之气,让人望而生畏的百战之师,虽只是这么平常地在道路上走着,却已叫寻常百姓在心惊之余纷纷走避道旁,拿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他们了。
石亨策马按辔地走在队伍中间,顾盼自雄地看着周围百姓那忐忑敬畏的目光,心里就是好一阵的得意。这或许也算是衣锦还乡了,想到当初自己在京中被人排挤奚落时的难处,此番回京自然是要把威风都抖起来了。至于传回来的,关于朝中官员弹劾他的种种说法,他是全不放在心上,从他决定带这些精锐赴京开始,就已经不再顾虑那些酸腐之人的言论了。
就这么耀武扬威地又行了一程后,便有头前探路的斥候快马奔来禀报道:“大将军,再往前十里便是北通州地界,今日是否就在此处扎营?”
石亨抬头看了看渐渐往西偏去的日头,思忖了一下后,便点头道:“这样也好,还能让京城那里有所准备,就在北通州歇息一晚,明日再直接入京。你们这就去给那里的知州传令,让他准备好我大军的口粮和驻地,不然本侯可饶不了他!”
这话一传出,顿时就引得周围那些军卒一阵叫好。要知道这一路而来,他们其实过得并不舒坦。那些途经的州县一看到竟有这许多兵马过来,都吓得紧闭城门,只有少数几个官员送了些酒肉过来犒赏,晚上更是多驻扎于野外,这让本打算跟着自家将军来京城享福的军卒心里大不是滋味儿。
现在,将军他终于开了窍,肯为大家谋些好处,对将士们来说自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欢喜的笑容。不过这些头脑简单的军卒可不会去细想石亨为何会在临近北京城后才跟地方官府提出要粮要地的无理要求,还只当是大将军他终于能体恤大家伙了呢。
这军队的士气一高,赶路向前的速度又比之前要快了一截,日头都还没沉下去呢,他们便已来到了通州城下。看着那低矮的城墙,和几乎不设防的城池,不少将士眼中甚至都露出了鄙夷之色来,这等城池要是设在北边,恐怕早就被不断南犯的鞑子给屠城无数次了吧。
石亨当然不会有这样的想法,曾在北京有些年头的他很清楚通州这座城池本就不是为了御敌而设,而是为了方便南来北往的行人住宿打尖,所以此处看着才比较松懈。他在意的,是城里官员的反应,他要的是一个面子。
当看到一名青袍小官在其他一些绿袍佐员的陪同下急匆匆迎出城来后,石亨脸上才露出了一丝自矜的笑意来,略一催马,便带人迎上前去。
“下官通州知州陈超见过武清侯。”这位知州倒是眼力见的,看到众人过来,便赶紧笑着弯腰行礼,看着很是恭谨。
石亨坐在马上也不还礼,只是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位四十来岁,略显富态的知州官儿几眼后,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道:“陈知州,你为何此时才出迎哪?本侯可记得早在半个多时辰前就已派快马报与你了。”这又是在摆架子,抖威风了。
陈超作为做惯了迎来送往的通州知州,对方的这点心思自然一眼就能看清楚。不过他也不生气,只是赔笑拱手道:“侯爷息怒,下官在接到命令后就赶紧让人准备大军的驻地和今日的口粮去了,所以才耽搁了一些。而且……”
“那酒肉可都准备好了么?这些将士可都是跟随本侯在北边与鞑子连年苦战,立下过累累军功的百战之士,你可不能慢待了他们,不然本侯可不会善罢甘休。”石亨要的只是个态度,并没有要知道一切细节的意思,所以立刻就打断了对方的说辞,转而问起了吃住来。
陈超赶紧点头:“地方已经都腾好了,就在本州城内东南角的一片空地里。那儿地方大,又便于大军明日继续向南赶去京城,不知侯爷以为如何?”
“唔,倒也可以。”
“至于大军的口粮,下官也已备齐,只等大军入城后,便可开席。”
“好,陈知州你能在半个时辰里把这些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倒不失为一个干吏。你放心,本侯也不会白吃了你的,等我回京,自会向陛下陈说你的功劳。”石亨这才满意地一笑,对方能在短短时间里凑出两千多人的酒肉确实算用心了,也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小小的满足,所以语气也变得好了许多。
“这都是下官应尽之责,侯爷过誉了。”陈超说着,方才又弓腰伸手,往大开的城门处一引:“侯爷,这就请进城吧。下官已在州衙里摆下酒宴为您接风洗尘了。”
“哦?陈知州倒是想得周到,那就在头前引路,带我们进去吧。”说着,石亨轻踢马腹,带着大军继续往前,走进了这座通衢州城。
这位陈知州说的确实不错,大军往前又行了一程后,果然就瞧见了那里已腾出了一片十多里方圆的空地来。这里本来是用作给来往商队停驻车马的,现在却已被打扫干净,正合适让这两千人马暂时驻扎了。
虽然此处并没有房屋可供休息,但终究算是在城垣之内,让军士们的心理也更容易接受下。很快地,那些军卒就已就地立起了一个个的军帐,甚至连鹿角拒马什么的都已摆在了四周,这处空地转眼间就化作了一处军营。
陈超见此,忍不住就又夸赞起石亨来:“石侯爷真不愧是我大明军中第一人,果然是治军严谨。只这一手安营扎寨的功夫,就不是寻常将领能带出来的。”这倒不全是奉承,如今中原等地的军队确实已远不如边军严谨了,他们在非战时驻扎下来时可不会如此。
石亨也有些满意地扫过了军营这里的气象,这才开口道:“这点在我北疆乃是军中必备,不然我们又拿什么去与凶残狡猾的鞑子交战呢?对了,你那些准备好的粮食呢?”
陈超忙转头跟自己的随员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位就赶紧跑了开去。片刻后,便看到一辆辆板车在城中百姓的推动下缓缓而来,待来到近前,众人就看到那车里居然放满了一扇扇早已切开洗净,直接就可烧煮的猪肉,一只只装满了白面馒头的竹筐,以及一坛坛的酒……当看到这些时,不但将士们发出了阵阵欢呼,就连石亨都面露喜色,连连点头,看向陈知州的目光里已充满了欣赏。
在他想来,这么点时间,即便对方说了已准备妥当,应该也就只能准备些粗茶淡饭而已,可谁能想到,他居然能为两千大军送上如此丰盛的食物,这实在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了。有那么一刻,石亨都有意将这么个能干的官员收入自己麾下去保障自家后勤了。
看到众人高兴的模样,陈超脸上也堆满了笑容,随后才试探地问道:“侯爷,州衙那里也已经备下了酒菜,还有一人正在那儿等着为你接风,把酒言欢呢。”
“哦?”石亨一听这话,心下便不自觉地一动:莫非这位真把什么都考虑到了?不但能给自己大军安排足够的食物,而且知道自己一路而来旅途寂寞,所以还给自己准备了陪酒侍寝的美人儿么?
这么一想,便让石侯爷的心头更是一热,便笑着点头:“如此本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侯爷请。”陈知州忙又谦卑地在头前带路,石亨则只带了两名亲兵,便策马跟着,往不远处的州衙而去。
等他们抵达州衙前时,天色已然黑了,衙门内外已点起了一盏盏的灯笼,照得是一片通明。就在石亨下马,欲待走进州衙大门时,心头突然就闪过了一个异样的念头来:“这莫不是一场鸿门宴吧?今日在此的一切都只是某些人为了麻痹于我才设的一局,为的就是在此将我拿下……”
但随即,他又失笑地摇头否定了这个古怪的想法,这朝廷里只怕还没人有此等胆量敢如此算计自己。何况自己的军队就近在咫尺,他们个个都是与鞑子的战斗里搏杀出来的,岂是京城这里的寻常官军敢招惹的?
思忖间,人已走进了衙门,迅速来到了二堂前。远远地,他便瞧见了那里果然摆着一桌席面,只闻着那酒菜的香味,就可知道确实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这让石亨更确信自己之前的顾虑有些可笑了,便在陈超一请后,昂首挺胸地迈步走进了这堂屋之中。
可就在他迈过门槛,进入屋子,石亨的面色陡然就是一僵,因为他发现这屋子里居然还有一个人,一个他想不到,也不希望在此时此地看到的人——
他的老对头,锦衣卫指挥使陆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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