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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言喟叹的那个汉子五官轮廓生得如刀削斧凿显得十分硬朗,眉宇间也自有一股挺拔英气,然而前番因扮作金军都统将官引发城内守军溃乱,里应外合一举攻克下城郭,其乔装留颅蓄着的金钱鼠尾也早已割断,此时这汉子一身汉家武人扮相整个头颅却刮得圆溜乌青,也显得有几分怪异。而他出言叹说及萧唐,神情只是显得有些复杂与无奈,倒也并未有甚恼恨之色。
而这个汉子,自然便是先前被冤枉做卖国求荣的投虏奸厮后下狱出逃,随后却在河北两路治下赵州地界积极组织抗金义勇武装的马扩。
本来是熙河路西州出身的马扩也曾是西军将门世家,他本来以为自己也须当如祖辈父辈那般镇守边庭,一刀一枪的为家门争功显名,然而当初面对青唐羌与党项夏人的战事当中,在熙河路西军任职的马扩倒展现出其过人的口才与应变能力,曾说服当初在宋、夏两国之间摇摆不定的青唐羌几支部族投顺宋廷而彰显出名号,倒也因此引起了彼时正于诸路西军中专顾植党营私的权阉童贯的注意。而后自己的父亲马政转任做登州兵马钤辖、武义大夫,并按宋徽宗密令以市马为名渡海出使金国,马扩随父做为使者北赴,就此遂卷入了宋、辽、金三大国的动荡剧变当中。
童贯那厮风评如何,马扩自然也十分清楚,然而夺回燕云十六州这等举国大事,倘若计成为江山社稷稳固起北面屏障可抵御胡虏诸族南侵的势头,而那童贯又摆出副礼贤下士姿态甚是重用,马扩自然也是兢兢业业的来往于宋、辽、金几国之间,就算受童贯优待重用之后也难免也引起西军中不少将官的排斥,直把他也看做是攀权富贵的媪相党羽,马扩也仍要以国事为重,不断的通过加深对北地女真的了解,而思量趁着当初局势为国家夺取下燕云之地的可能性。
可谁知时运如日中天的女真诸部不但有足够的势力覆灭辽朝这庞然大国,竟然亦能对大宋朝廷构成巨大的威胁......除了当时尚与宋廷对持敌对的萧唐之外,马扩可说是最早意识到联金伐辽非是能夺取燕云之地开疆辟土,而是引狼入室的人物,但是那些早因平燕大功而忘形庆贺的权勋重臣也从来不曾将马扩苦口婆心的警示劝谏放在心上。真到了国难临头时,卖国求荣、约虏献地这等不赦大罪,却也依然要教马扩来背锅。
含污纳垢、忍辱负重,只盼有朝一日能够洗清自己的不白之冤,马扩舍生忘死,终于又在早已沦陷于金军铁蹄之下的河北诸地招募得数万不甘屈从外寇的义勇,复夺还回赵州、信德府两处失地,如此也才有向朝廷表露心迹,得以沉冤昭雪、再得录用的机会。可是教马扩已有所察,却无可奈何的事情终究仍是发生了:组织招募来的大多义勇健儿,追随着自己驱杀金虏鞑子固然是赴汤蹈刃、奋不顾身,可是当马扩打出忠于朝廷,不负官家的旗号时,反对的声音却不可避免的在麾下兵马中蔓延开来......
鸟朝廷置俺们这些陷于外虏鞑子手中的失地百姓于不顾,倒与那厮们休战苟合,非是萧任侠率领诸路义师反攻夺还回河北两路南面大片军州,我等孤立无援,终日面对鞑子军马的扫荡围剿也是朝不保夕。朝廷那糊涂昏君如今又翻脸反指萧任侠是谋反乱常的逆臣贼子,马头领,咱们弟兄随你杀鞑子固然是各个不惜性命,但是这般时局恁又何必再执迷死忠于鸟朝廷?倘若教俺们对解救我河北诸地父老乡亲于虏患灾厄之中的萧任侠所部义军动刀动枪,我等却又如何能下得去手!?
“如今兄长虽与众多儿郎众志成城,夺还得两处州府,可我等陷于孤地夹缝当中。就算只得弃城携失地宋民百姓南归,可河东、京东两地奇袭萧任侠治下要隘的禁军兵马终究不能成事。北面金虏丧失赵州、信德府两地,只怕必不肯善罢甘休,难以长久据城死守,却要教生民惨遭鞑子侵害涂炭,南归路途,也仍被萧任侠管控的州府拦截开来...就算执意取道突围过去,恐怕军心必然溃散。毕竟朝廷在这河北、京东等失地已不得人心,兄长再是尽力招抚,也是难以挽回局面啊......”
马扩兀自踌躇思付时,又听得厅堂门口处有人叹言说道之后,也不由得面露苦笑。来的那人唤作呼延庆,也是大宋开国名将呼延赞的嫡派子孙,本来也是驻守于登州治下的平海水军指挥使。然而呼延庆又因通晓契丹、女真等诸族言语,且博学多闻、善于辨谈,当初也曾受朝廷任命随着马政、马扩父子出使金国促成海上之盟。然而呼延庆当初奉赵佶诏令送金朝使臣归国后不久,尚于返程回复汴京朝廷途中,金国便已悍然发动侵宋战争。呼延庆辗转流离时,听闻得马扩出逃流亡至赵州赞皇地界组织五马山寨等地的民壮义勇抗拒金虏。
当初一同来往出使金国,呼延庆非但与马扩交情笃厚,也更清楚其为人绝非是畏惧外寇势大而丧权辱国的奸厮宵小。当初他蔡京、童贯等权宦甚至官家都以为联金灭辽是占了天大的便宜,早因趁势夺取燕云十六州这等宋朝历代君王重臣都未达成的不世之功而心热眼红,他们这些曾经为促成海上之盟而跑腿交涉的使臣,就算亲眼所见女真金人可不只是对辽朝足以形成灭国之患的迹象,当初童贯这个一直意欲被御封王爵早想得发疯的权阉又怎可能听进去半点劝?也没有人会比呼延庆更了解马扩是枉遭追咎降罪蒙受不白之冤,是以前来协助其组织抗金武装对抗外辱,呼延庆自也是义不容辞。
可是如今占据赵州、信德府的金军虏寇虽然已被杀退,马扩统御得数万兵马却仍处于金国、萧唐双方势力的夹缝当中。孤军力抗金国寡不敌众,而率领两地军民往南面迁移,又难免会与萧唐所统领的义军兵马发生冲突,马扩进退维谷,对于麾下儿郎对朝廷心寒意冷,而对萧唐所部强军的厌战心思也已经十分清楚,眼下又听得呼延庆喟叹说罢,他默然片刻,遂出言回道:“方今形势跋前疐后,确是难以顾全,而呼延兄弟却又有何对策?”
呼延庆见说垂首微做踌躇,似是笃定了心思,终于还是说道:“兄长隐衷苦处,我当然体会得清。沉冤却不得昭雪,难以向朝廷剖白心迹,而统率着数万勇健仍为国做抗金大事,粮秣难以为继,遂只得奇取两处州府。与其以孤军直面金虏敌众我寡...如今恁般却也未必是途穷绝路,而萧任侠的确为朝廷所忌,可迄今为止他招聚诸部豪强勇烈之士力抗外寇,救民济世的义举我等也都瞧在眼里......
非是兄长背负了朝廷,也非是吾辈不肯尽忠于官家,如今纵赤心报国护民,非但不得洗刷冤情,回到朝廷反坐其罪,若依我说,不如就索性投从于萧任侠吧!如此虽是负了朝廷,可是我等苦心,官家与朝内重臣又何曾能体恤明察?”
“看来兄弟你已是拿定了主意了......”
马扩惨然一笑,他似乎对于呼延庆的心意也早有所料,遂又叹声说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更何况是众多肯赴国难奋战的好男儿,与其同室操戈,也不如教他们各按己愿,好歹仍能为北驱虏寇尽得一份力...呼延兄弟,你曾在登州平海军任指挥使,我听闻那萧唐麾下有一路统军主将唤作病尉迟孙立的,曾是镇守登州蓬莱指挥使司的兵马提辖,虽然分别于蓬莱军司与牟平海口当职,好歹都是把守登州水陆军旅的官将,也有袍泽情分...更遑论萧唐麾下马军大将双鞭呼延灼,与兄弟同为我朝开国勋臣呼延氏嫡派将门子裔,有这等人情在,想必你若去投那萧唐,也能得受重用。既然只得各奔前程,我也唯有祝你能一展所长,也不必再与我恁般蹉跎屈沉了。”
本来呼延庆听马扩似乎似是回转心意而正感惊喜,可再听其把话说到最后不由面色立变,遂又连忙问道:“既是许我与一众不愿与萧任侠兵戎相见的弟兄前去投从,但为何又不肯同去?兄长,你却又作何打算?”